本文转自个人公众号:LEVIT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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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村的翁奶奶死了。
姑苏的春天,比刚离开的冬天还要萧索,尽管有了温暖的太阳,北风却依然从桥头的东边又吹到桥头的西边,或许太阳一直以恒温状态悬挂着,冷的热的都是风。到了晚上,姑苏更是寒冷出奇。
卖豆腐的人家却早早起了床,一座蓝色的二层小木楼立在一众平房中,总是让人羡慕的。想必这户人家早就已经过惯了这样黑白颠倒的生活了,豆腐总是赶着在黎明到来前出锅,村里的人的也总是赶早过来照顾生意。
不知道谁家的小孩睡着睡着竟滚到了床下,那巨大的一声轰隆只惊醒了打盹的狗,它狂吠几声后又用长长的耳朵盖住眼睛,趴下了。小孩竟不觉得地上冷,又做起了香甜的梦。
在凉棚里顶着冷风与朋友切磋牌艺的男人,闻着黄豆的香气便知道天就快要亮了,就又顶着冷风回了家。不悦的妻子将被子一扯,又兀自面墙睡下了。那男人看着妻子又想想输掉的钱,很用力地吸了口烟,烟蒂顺着上衣的褶皱滚到床单上,白渺渺的烟升起,那床单便开出了一朵黑色的小花。
夏天一到,姑苏村茂盛的松树上就会聚满大大小小的松毛虫,它们细细小小的肉爪子一旦攀不住树枝便会掉落。秋天是满眼金黄的稻田,冬天偶尔也会有漫漫白雪。
天地把最美最真的四季都给了这片土地。可时间会走,人会走——天地也奈何不了。翁奶奶,是这片土地上的老人,没有人是她不熟悉的,如今她死了,远在各地的人也都抽空回来看上一眼。
2月12日,夜,又是一个春天。整整齐齐的翁家四代,三十余口人,朝着引魂幡飘扬的方向,一遍又一遍折膝叩头。
生命的信仰和希望结结实实落在了地上。他们中有的人全心信赖双膝对于大地的臣服,而那无尽的念想和对死亡的恐惧溶解在了远方的黑暗里。
翁奶奶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在田边起大厝架房梁;翁奶奶出嫁的时候,木房缄默地立在路边看着轿子里的她远去再远去。
后来翁奶奶有了五个孩子,孩子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代又一代,这木屋满了又空空了又满,如今已经八十多年过去了。房子与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当它衰老时,与时间的拉锯仍然是有力量的。风雨可以冲刷墙体,白蚁可以腐蚀房梁,但它的抗争可以绵延百年直到解体坍塌。
而生命的成长只是一个慢慢矮化的过程,翁奶奶活了80年,每一次在田间游走她都能听到爹娘在身后唤自己的乳名。“英子,英子”,一声一声轻轻落在她的心上。
翁奶奶走了,像没来过世上一般。姑苏村的人,习惯不谈论死者,毕竟死亡的齿轮,不会只压倒一个人。
载着灵柩的汽车溶解在了重重叠叠的山林里。小孙孙麟儿扭头往外望,车窗与渐渐沉下的天幕嵌合成了一个新的世界,叠加着这个世界的无数平行空间。麟儿闭上眼睛,斑驳的树影和着山风从他眼前略过,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破碎。送葬的队伍远去。寂静的午后气息再次席卷了姑苏村。
哈苏陇头的鲜花开了,成山成海郁郁葱葱,浪漫又荒凉。新的一代姑苏人在生长着,野蛮寂静,却很快就要消亡陨落。
虚掩的门被阳光轻轻推开,跟着进来的还有高悬的红灯笼的影子,它们在地面上摇摆着,飘摇着,那鲜艳的大红已经被日子褪成了褐色的暗红。
一阵风过去,门关上了,虫鸣鸟叫随着一动一静的声音钻了进来,空空如也的大厅里,只有一把竹扫帚和椅子紧贴在墙边。一只闷葫芦安静地立在门口,年轻的表皮被太阳炙烤得有些发黄,二月的风一吹,人们沉闷的谈笑声也跟着往前飘,只有闷葫芦它立着,岿然不动。
一代代姑苏人来了又去,一座座房子拆了又盖,喜悦的鞭炮声在这片天地间回荡了千万次,衰落的残壳落在大地的怀里,一年又一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谨以此文,献给我童年的姑苏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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