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回: 《为政第二》 为政修己(曾参)(北辰,不踰矩)
学习了一天,曾参依然在意犹未尽,随着黄昏隐去,暮色下沉。春秋时期还没有雾霾,一条乳白色的亮带横亘天穹,而明亮的北极星在天球的顶部高高悬挂,熠熠生辉。
曾参问孔子:“治理国家靠什么?”
孔子说:“从事政治要靠公正公开地获取收益并且仗义疏财【为政以德】,既得财富又得人心。你看这明亮的北极星【譬如北辰】!”孔子抬眼仰望星空,喃喃地说道。
“北极星驻留在天球北极【居其所】,别的星斗全都拱卫它【众星拱之】。”
曾参写的《大学》与本篇第一次专题讨论的内容正相吻合:为政以德正是《大学》所述的明明德,众星拱之正是《大学》所述的亲民,“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正是《大学》所述的止于至善。本章是最宏观的整体认识。
“为政以德”是儒家治国平天下的普适原则。其中,德的词意是公正公开地获取收益且仗义疏财。为政以德这个普适原则落实到千乘之国,要“敬事”(0105),落实到个人修身要“先事”(1221),都是公正公开地获取收益;对于千乘之国的管理者来说, 还要“节用而爱人”(0105),对于个人修身来说,还要“后得”(1221),都是仗义疏财。一般来说,既得财富又得人心。方法是保护生产,组织抗灾,公正分配,维护整体秩序,尊重基层自组织(0105,1903,2001),孔子说的“德”不是空对空,而是以制度化的公正的得财富为前提。德不与“得”对立,而是相辅相成:“德者,得也;物得以生谓之德;淳德不散,无为化清,则政善矣”(宋,邢昺)。“物得以生”是看见了物,“淳德不散”是不能谁想怎么拿就怎么拿,“无为”是不必一个一个进行分配,要根据事先订好的规则(礼)公正地分配,这样,本来会引起纷争的事情就在无形之中化解了(化清),无论最后拿到多少,每个人都受到公正的对待。无为化清不同于老子的无欲无为。在孔子看来,得人心的方法之中包括得财富,公正分配财富和仗义疏财,关键是不能只考虑自己得,还要让更多的人得。
“譬如” 的现代术语是:用类比方式建立理论模型。小篆构型辟言(譬)意为新开出的言,相对于原有的言来说不够直接,正如新开出的田或域。辟的原意为开辟,或开辟者。原有的言是直言,即在特定场合下似乎不假思索而说出的话,以及直书史事或口传信史。与直言不同的是辟言(譬),包括近譬(譬方,譬如,述言,谓言)、中譬(作言,各言,异言)和远譬(小言,虚言)。越近的辟田,对人的好处越直接,尽管比不上原有的田或域。辟言(譬)也是这样。 不同时代不同社会中的直言和辟言可能相同,也可能不同。如汉唐宋明清是不同的时代,中国与朝鲜是不同的社会,但是多数人都以孝悌为本(直言);可是在孔子时代,贤人们才以孝悌为本(辟言,见0102,0106等)。又如中世纪的欧洲,多数人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直言),灵魂的最佳寄托是天堂(近譬);可是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之后,太阳中心论(被验证的作言)逐渐被多数人接受,到20世纪成了直言。灵魂逐渐成了异言或远譬,哲人们另寻安顿灵魂的领域(各言)。本章的“譬如”是宏观的类比,稍远于譬方,不大可能在部落社会中出现。 直言的 “政”与本章的“政”有所不同:“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0203)中的政才是原有的认识(直言),孔子不赞成,因为在孔子时代,直言的政只包括规章和分工,有人发号施令, 有人执行命令。 孔子时代的多数人还不熟悉本章所说的“政”(辟言),所以要类比。用多数人熟悉的事物(相对简单)去类比多数人尚不熟悉的事物(相对复杂),这就是“譬如”。
【原文】0201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曾参说:“我的名字就是一颗星:《诗经》中所说的参星。”
孔子说:“《诗经》三百多篇,用一句诗就可以概括【一言以蔽之】:子孙代代不衰落【思无邪】。”
曾参年轻的时候有唯美主义倾向,十分喜爱《诗经》,所以从孔子所说的众星(0201)想到《诗经》。曾参的名为参,即《诗经·召南·小星02102》“嘒(读会)彼小星,维参与昴(读卯)”中的参。孔子很了解曾参,所以把曾参对《诗经》的喜受引向更成熟的方向:长远的政治目标(见译文),现代称为战略目标或终极关怀。在春秋时期,《诗经》十分普及,政治家在许多场合都赋诵《诗经》。史上著名的弭兵大会之后的往来便是一例(《左传·襄公二十七年,秋七月092723》)郑简公在垂陇设享礼招待赵文子,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两个子石跟从郑简公。赵文子说:“这七位跟从着君王,这是赐给武以光荣。请求都赋诗以完成君王的恩赐,武也可以从这里看到这七位的志向。” 郑伯享赵孟于垂陇,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大叔、二子石从。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也。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
【原文】0202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曾参问:“怎么才能让子孙不衰落?”
孔子说:“政治口号满天飞【道之以政】,谁不服从就判刑【齐之以刑】,老百姓想方设法逃避惩罚,无论犯法还是不犯法都没有羞耻感,不会因为对不起别人而羞愧【民免而无耻】,也不会因为损害公益而羞愧,子孙很难不衰落。倡导公正公开地获取收益和仗义疏财【道之以德】,大家都践行分层分工的资源分配规则及再分配协调规则【齐之以礼】,培植起廉耻心【有耻且格】,这样才能保证子孙不衰落。”
为了“齐之以礼”,需要“兴礼乐,中刑罚”(1303),“刑罚”大致相当于现代所说的“刑法”。现代所说的“民法(含土地法)”大致相当于“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2001,权是测量土地用的杆,法度是存废奖惩的标准)。现代所说的“宪法”大致相当于“天之历数”+“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2001)+“礼”。欧美的法律体系(无论成文法或案例法)缺少“礼”,因为欧美法律建立在个人本位的基础上,强调个人的权利和责任(依托基督教文化),以平衡利害(博奕)的规则为主。“礼”建立在二人本位的基础上(依托儒家文化),强调从首属群体(家庭、宗族)推广到正式组织(国)和各种人类社会(天下),以倡导“和谐”的规则为主(参见0112)。婚“礼”属于宪法层次(“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引自《诗经·关雎001》 朱熹注);在欧美法律体系中,婚姻法属于民法,即把婚姻视为个体之间的交易。个人本位的法律导向于以经济覆盖为主的生命期望(俗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二个本位的法律导向于以文化覆盖为主的生命期望(俗语: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原文】0203 子曰:“道[dǎo]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dǎo]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曾参问:“从个人来看,怎么培植廉耻心,怎么保证子孙不衰落?”
孔子说:“我十五岁立志,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和文献知识【吾十有五而志于乎学】,三十岁能够凭借这些学识养家育后【三十而立】,四十岁不再对世上的事物感到困惑【四十而不惑】,五十岁理解了我在天球生物圈演化过程中的使命,五十岁之前的人生历程无后悔处,不可重设,因为只有这个历程才能使我在五十岁时理解我的的使命【五十而知天命】,六十岁听见任何事情都能顺理成章,每件事都属于从整体到局部的某个层次,或属于被留出的余地之中【六十而耳顺】,到了七十岁,心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七十而从心所欲】,掌握分寸就像用矩测过,不偏离分层分工的资源分配规则和再分配协调规则,不偏离以天球北极为中心的群体延续大目标【不逾矩】。”
经过两千多年的检验,可以说按照孔子的方法来保证子孙不衰落,确实有效:孔府不愧为“天下第一家”。下面两个对联,有助于读者理解这一章问答的意义:“诗书传家久,忠厚继世长”,“二字真言,惟勤惟俭;两条正路,曰读曰耕”
孔子七十岁的人生境界是儒家修心修身的最高境界。与佛家最高境界的区别是:儒在(此岸)佛存(彼岸)。维护群体延续的儒境植根于知行合一的历史活动及对心理生理的反馈和文献映射(在数时空),破除执着的佛境植根于心理活动及对心理和生理的调控(存数时空)。二者都能满足人类的超越需求,即对永恒的需求(参见本书3.3中“正名48”)。孔子从文献和现实生活中把星星点点的小光亮聚成一片光明,著成《春秋》,达成道行圆满。
佛教理想是彼岸的,释迦心中自作明灯,同体大悲,破除此岸之苦,把众生“渡出”苦海,去往彼岸。孔子是以情入世(蒋庆语),同体大仁,在此岸中凝聚历史中的光明(含北辰等),再照亮后世的历史。道教的理想也是此岸的,但不是序化生活和历史,而是序化生理和仙史(心理学上称为白日梦,无贬意)。
释迦则是序化彼岸,引导众生自作明灯,照亮通往彼岸之路。佛教与道教都有一些序化生理的程序,被宋明之后的儒学采纳。佛道之间的区别是:道教注重师徒相传, 总结出口诀,借助语言来序化此岸的生理和仙史;而佛教认为语言本身也是破除的对象(禅宗更甚,以区别于道教),所以只序化彼岸,如分为等级的菩萨罗汉等。基督教序化末世的天堂(解脱现世人类的原罪),伊斯兰教序化下临诸河的乐园(解脱沙漠游牧民的辛若)。基督教伊斯兰教等正教的教主都曾达到过某种程度的光明境界,有助于减少现实世界中的无序,但是比孔子老子和释加牟尼借助的理性少,借助的非理性感悟和生理感受较多,普适性稍差,较易被邪教钻空子。即使道教的理性也略逊于孔子和释迦,如丹道的理性止于元神(元意识) 或仙人(真人),相当于开发动物与植物之间的动态核心(含辟谷,不眠等)。至于基督教的原罪,理性止于潜意识,相当于开发人与哺乳动物之间的动态核心。伊斯兰教的功课,理性止于文明的萌芽时期,相当于开发部落社会与文明社会之间的动态核心。至于近以来所说的“自由”,“若无理想为之标准,则随遇而安,任何行为皆可谓之自由,亦皆可谓之不自由。故欲求真正之自由,不能不悬一理想(如从心所欲不逾矩)于前,以作自由之标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