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远路迢迢

文：闫晓雨

刚刚过完的元宵节，家里比往年冷清。逢年过节，舅舅、舅妈、二姨、二姨夫，和几位表姐照惯例都会来姥姥家一起吃饭。

今年特殊时期，大家各在各家。

大人似乎比孩子们更闲不住，二姨夫和三姨夫在异地云视频喝酒划拳，我妈的手机就没闲下来过，每天和各种亲戚打电话、聊微信，攒了几十年的心里话最近一瓢一瓢的往出倒。

小镇原是节日气氛最浓的地方。早些时候，还延续了「逛花灯」「供旺火」的习俗，正月十五在几条主干道路上沿街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彩灯、纸灯、冰灯、浮雕着年画的或坠着小扇子不断旋转的古代灯笼，远远望去，宛若天河。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大家伙裹紧了棉衣，人攒人，红红火火，一点都不觉得冷。

银桂飘落，以雪代花。

颇有几分古代上元节的人间样貌。

08年以后就取消了如此大型的群众游街活动。

花灯越来越少，工业生产出来的彩灯越来越形式化，上面会用楷体撰写来自xx单位，零星的几个造型怪异的灯挂在路边也没人在意。

让我特别开心的是，虽然花灯习俗被逐渐取缔，但每年正月十五在旗政府门前的广场上会放烟花，隆重的，璀璨的，长达一个小时之久的烟花喜宴。

是我贫瘠的少年时代里难得一见的稀罕场景。

晚上八点钟，烟花准时盛放，我们几个朋友会提前去附近一家相熟的奶茶店占好靠窗位置，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心情，带着窃喜、惴惴不安到达制高点，然后伴随着倾城而下的火花，我的心也仿佛经历一场远行。

如果没有这场疫情发生，昨天晚上，小镇应该会一如往常的放烟花。

会有更年轻的小朋友去抢奶茶店的位置。

25岁的我会在饭桌上被问询到工作、被催谈恋爱，然后带着难掩的按捺不住的一丝丝反感默默放下筷子，很快有人出来打呵呵，几句玩笑话，大家伙又开开心心吃起饭来。

那些平日里窸窸窣窣的小烦恼都变得可爱圆润起来。

我随口抱怨了句在家太闷了。

我妈说，那些奋战在一线的人，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吧。

我看了眼碗里的黑芝麻汤圆，没有说话，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起龙应台的那句，幸福就是，早上挥手说“再见”的人，晚上又平平常常地回来了，书包丢在同一个角落，臭球鞋塞在同一张椅下。

时光和人心，都不慌。

这几天我在家看《非自然死亡》。

是去年非常火的日剧，后知后觉补上。除了沉浸在石原里美的美貌外，也被每一集的剧情所折服，环环相扣，讲述的是一群在UDI研究所工作的法医为了职业理想与正义探寻非自然死亡人群的故事。

单拎出来每集都挺好看的。

最打动我的是第八集，在一场大楼的失火案里，死去的“町野先生”被大家怀疑为嫌疑人。因为早年跟黑道扯上关系被逮捕入狱，在父母眼里，他是个不光彩的儿子。

恨铁不成钢的父亲面对死去的儿子，依然是冷脸，甚至觉得这是天谴。

直到法医们调查清楚事实，原来这个所谓的“黑道大哥”不仅不是凶手，还拼尽全力在火灾中救出了一个人。

而自己在返回去继续救人的过程中，没能活下来。

知道真相的町野先生的父母终于绷不住了，我看到那幕的时候也绷不住，有时候我们觉得特别坏的人其实只是没有看见他可爱的一面。

町野先生出狱之后，与人友善，经常在一家小酒馆和朋友们谈天说地，小酒馆就在失火的楼里，对他来说，那就是家啊。

那就是他离开自己家以后唯一一个像家的地方。

所以当他有逃出生天的机会时，他还是毅然决然了选择跑回去救人。

面对儿子的去世，町野先生的妈妈哭着说，这些年来，其实她一直在等他回来啊，如果想家，那就回来啊。

家远路迢迢，而有些人永远回不去了。

还是这集。

另外一条线也很打动我，收废品的爷爷曾经有个特别恩爱的妻子，两个人因为「垃圾分类」这样的小事吵架后，妻子美代子冲出门去再没回来——而不愿意相信妻子离世的爷爷一直拒绝去UDI认领美代子的骨灰。

这样，他就可以想象妻子只是去了遥远的地方，在那依然好好地生活着。

“如果你的爱人去世了，你还能带着平常心活下去吗？”

剧中的爷爷在一直不肯承认妻子已经不在的事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来自于一种「生存者的愧疚」。

而神仓所长说，「我们都是一时幸运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要感谢我们的幸运，并以一种平常心来看待死亡。所以我们不用为了自己生存而愧疚。」

故事的最后，爷爷终于放下了自己的愧疚感，去把妻子接回了家。

这段时间看这些更是格外有感触。

死亡也是有季节性的，冬天会使人免疫力下降，每年冬天还是流感、心脑血管等疾病的高发期，所以冬天更像告别的季节。

看过一个在殡仪馆工作的采访。里面说，殡仪司机正常把逝者往车上抬的时候，要脚先进，往停尸间抬的时候也必须脚先进。

这是因为人活着的时候上车得得脚先上，回家也都是从脚开始迈。

尊重死亡，

是活着的人必须要学会的事情。

这段时间我们经历了太多噩耗、荒谬与人性百态，听了很多哭声，夹杂着许许多多的道别。

我妈说的对。

能够坐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写字，已经是很大的福分。

在电影《人间·小团圆》里，曾志伟看着路牌问：“怎么会有那样一条路，通向所有目的地？”

影片的最后，有块一扫而过的路牌上面写着「所有目的地」。

镜头再转就到了一家人在一起的画面。

谁说不是呢。

人活着，所有人的所有目的地，其实都是家啊。

我之前以为这是电影道具组埋的伏笔。后面才知道，原来在在香港中环干诺道的人行天桥上真的有一块路牌，上面写着：「所有目的地」。

今夜，愿所有的灵魂都有家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