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瞒天过海，还是情天恨海？｜诗解金瓶梅第8集

1、瞒天过海，还是情天恨海？｜诗解金瓶梅第8集

第六回——

《何九受贿瞒天  王婆帮闲遇雨》

1、瞒天过海，还是情天恨海

这一回上下分明：上半回是惨绝人寰的谋杀扫尾；下半回是诗情画意的偷欢继续。让人有恍然隔世之感。

这一回我们重点关注3个意象：天、雨、琵琶。

瞒天，不用说：杀人越货之后都要破财消灾，方能瞒天过海。简直是规定动作。对西门来说也是驾轻就熟，知道关键处在于仵作何九。搞定此人就基本尘埃落定了。

怎么搞定？无非酒色财气中的一项或几项组合。

对何九来说，作为武松的直接下属，天本应该首先指武松，其次指法律。身为法医，如何敢如此执法犯法？然而，既然他知道西门庆是个“把持官府的人”，何九看来，这个才是最大的天，也就不奇怪了。这里，武松的存在感再次被提出来：

即使在下属口中心中，堂堂武都头依然只是作为“武二”的存在，实在令人扼腕：武松固然是新来乍到，没有根基，岂能跟大官人相提并论？此处暗写西门庆在清河县势力，可谓一手遮天，刑警队长都不在话下。

但天，又岂是十两银子一顿酒饭能瞒过的呢？岂不闻李贺诗句：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在做，天在看。何九西门若抬头看，迟早会看到黑云压城城欲摧。

后来主席也赋诗云：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一切只是时机未到，大官人且自逍遥。

2、雨中情，患难情

下半回王婆帮闲遇雨，可谓神来之笔：读者神经不禁为之一松，调整心情来感受人间之片刻美好。

雨者，可指代很多，可以写很多人——

第一种雨：

雨一直下，人一直在天涯。

说的是武松武二郎。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作为家中的远行人，武松本来被思念过，雨天更惹思绪；但如今，物是人非，已经没有人期盼他早日归来了。至于是否他乡遇雨，更是无人关心、记挂。

因此，这雨说的不是他。

第二种雨：

雨一直下，云从未散。

说的是金莲。让人想起东坡的《饮湖上先晴后雨》：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if !supportFootnotes][1][endif]。

——金莲之美，可比西施，饱读诗书的少女金莲，肯定向往过这个美丽的湖畔场景：

大晴天，西湖水波荡漾，在阳光照耀下，光彩熠熠，美极了。下雨时，远处的山笼罩在烟雨之中，时隐时现，眼前一片迷茫，这朦胧的景色也是非常漂亮的。

但此刻，少妇金莲不再幻想西湖：她早已化身为西湖和西子，不分晴天雨天，只管迎接着大官人的阳光照耀和雨露滋润。

所以，这雨说的也不是她。

第三种雨：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也可以说大官人，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雨打梨花误青春，那是别人；在于大官人，却是怀抱佳人深闭门，争分夺秒乐青春：门外是雨打梨花一地白，关门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花前追逐月下，云雨只顾销魂，哪管金莲很快就要“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看来，这雨说的更不是他。

不是武松，不是金莲，更不是西门。

笑笑生写的竟然是王婆遇雨。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说的是王婆。

遇雨也就罢了，雨后还云飞而来。

此处“晴”和“情”谐音，“有晴”、“无晴”是“有情”、“无情”的隐语。王婆固然对武大无情，开始对西门庆也甚是无情（只认钱，财智交易）；但此事历经谋杀武大的风波，可谓共患难，不知不觉对西门庆也亲近起来，对金莲更是亲切了很多：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龙舟雨，只能让她躲在别人的屋檐下，着急却毫无办法，仿佛自己的一双女儿女婿在家中，同时看着窗外的暴雨，略带失望地等候她乐购酒食血拼归来。

一旦雨停了，王婆当即带着满满的期待，满满的喜悦重新出发，胸中还荡漾着几丝说不出来的亲情劲头，大步云飞回家！

端得是个神采奕奕的老人家！

此处云飞，可不是柳永在《曲玉管》里“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那种怀旧伤离别；

也不是《西厢记》里张生辞别莺莺，上京赶考时“泪随流水急，愁逐野云飞。”的孤独郁闷。

倒有点接近辛弃疾的《贺新郎》般的飞扬洒脱——

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

这，还是那个神机妙算又心狠手辣的王婆吗？

雨停回家，王婆一进屋就和西门打哈哈，要他给自己赔一匹大海青做补偿，笑嘻嘻地样子，已经不是先前那个满嘴铜臭张口要钱的王婆，更像个慈爱甚至撒娇的丈母娘。

果然，赔布匹只是玩笑，王婆很快就喝了三杯酒告退，将空间留给了小两口。

第六回下半回，因为王婆外出采购酒食意外遇雨、躲雨；加上潘妈妈的首次出现、来女儿家做客，竟然出现了一股温馨的亲情氛围和家居氛围，殊为难得，更与上半回成鲜明对比，王婆等相关人物形象也更丰满、真实了。

看到这里，忽然发现，书中所有的主要人物，几乎都有个相似的背景——那就是他们都是"无父者"：

看到潘妈妈来，猛然想起潘裁缝早逝，家长窘迫，所以金莲才会被妈妈卖来卖去。她和西门庆一样属于孤儿性质。即使后者，父母也只留给他一个生药铺，所谓教养责任尽到与否非常可疑。武松武大哥俩也是幼年就成了孤儿……甚至，西门庆的第二个儿子孝哥，也是个可怜的遗腹子。

即使书中提到几次王婆没出场的儿子，一直在外漂泊的王潮，也是个没父亲的孩子。

无父，意味着这些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缺乏一种"规训"与"引导"，容易导致行为出格，甚至没底线。这，与当时"心学"思潮泛滥，是否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呢？更是否作者本身的一种经历折射呢？

无独有偶：金瓶梅一书两大潜在作者，丧父都是他们一生的痛：

其中，徐渭是幼年丧父，出生不到一百天父亲就去世了，靠嫡母和两位兄长抚养大。徐渭长大后行为乖张，与此不无关系。

而王世贞父亲王忬尽管也死于非命，但王父被害时，王世贞已35岁，早已成年为官——他，能懂幼年失父的苦吗？。

两相对比，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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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supportFootnotes][1][endif] (蒙 通：濛) ；(淡妆浓抹 一作：浓妆淡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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