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一期【谁】
1
月圆之夜,她将自己化成了那滴眼泪。从此仙鬼两界,天涯远隔。
700年的等待,700年的思念,而他没有再回来。
她没有忘记那日魅惑的月光落入他的怀中,将他的脸庞和肌肤染上了神秘的蓝色,那颗积聚了天地山川的精气灵气和红尘中痴情多情的内丹在他的背囊中熠熠生辉,他将内丹取了出来,托在了手心,内丹缓缓升到半空中,越长越大,散发出毛茸茸的光芒,如水晶,如银盘,如明月般温润剔透美轮美奂。他的身体被内丹的力量牵引着,一直走入那片梦幻,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一片幽深迷幻的蓝色中羽化成仙......
我好恨啊——是我给了他最后那颗最珍贵的眼泪。
青楹的魂魄浮起来,空气里蓄满浮力。魂魄是最轻盈和最沉重的,影子一样,一次一次回到起点,又一次一次浮出水面。
她在混沌中沉浮,像落叶般缓缓飘远。也不知道熬过了多久,终于坠入一片蛮野大荒中的沼泽。
暴雨过后,湿气肆虐蒸腾。那些树妖在青楹身边走过,用满身的叶子反复打量她。 青楹分不清身体的剧痛或是其他,一颗豆荚落在了她的头上。
一张古怪的龙脸凑到她眼前,正默默地端详着她。
青楹觉得全身好像没有骨头一样。那是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脖子上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会发光的小屏幕。青楹仔细地辨认着,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好不容易压抑住内心的混乱,迟疑地问,你是谁?
我是苍颉。他的语气虽然客客气气的,但是客气中又很明显的带着倨傲。
苍颉?我认识你吗?青楹迷惑地扇了扇长长的睫毛。有一些事情火星一样地跳跃着。
你听说过“天雨粟,鬼夜啼” 的仓颉吗?
啊!?等等,我好像知道,您就是仓颉造字的仓颉,是吗?
仓颉造字那是上古的神人,我虽然也叫苍颉,却只是个会看门会写字的机器。苍颉认真地说。
看门?什么门?
遗憾之门,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些不了缘或是不了债。你呢,你是什么缘故?
他成了仙,我却是鬼,我不甘!
懂了,懂了......苍颉抓住青楹的一只手掌,青楹感到手心被尖锐的利器给蛰了一下,一阵昏眩,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周遭都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水波好像是上下错动的牙齿,就差发出吱嘎吱嘎的吞噬声。青楹心慌意乱地站在巨石上,上天无门,入地无方。
这,这又是哪里?
当然是恨海啊~~~苍颉面无表情,好像这个问题无比愚蠢,以至于回答这个问题都是一种浪费口舌。
可是,我怎么会在这里?
来恨海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青楹看了一眼黑压压的水面,只是一眼就觉得胸口发闷。脚下那汹涌的黑水如同绵绵无绝的阴郁怨恨,无数的执念在黑水中晃荡,像是要把她拖下水底。
青楹抱紧了胳膊,退后一步。一回头看见苍颉已经迈步要走了。她不敢独自站在原地,慌忙跟在苍颉身后走下巨石,一直往海水里走去。轰隆隆,轰隆隆,愤怒的浪涛拍击着水面,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怒吼。
苍颉不紧不慢地踏入那刺骨的阴冷,奇怪的是海水到了苍颉的脚下,水立刻退却变成了一块青灰色的小小陆地。青楹紧紧跟着,每迈出一步,陆地就像墓碑石板一样在她的脚下延伸。这样走出了好一段,再回头看见巨石孤零零地耸立在阴惨惨的水面上,他们走过了的地方早已重新被黑水覆盖。
冷不丁头顶上掉下一颗石头,差点砸中青楹的头,石头落在地面一路滚到黑水中,溅起硕大的水花将青楹的裙裾都给打湿了。青楹抬头就见一只红脚怪鸟哀啼着在头顶盘旋,白色的嘴里不时发出啾喂啾喂的叫声。
苍颉抬手挥了挥,吆喝着,精卫,别闹了,看把人家吓坏了。
那怪鸟转动着乌鸦一样的头,啾喂啾喂两声,便蒲扇着大翅膀飞远了。
这是精卫鸟,苍颉头也不回地说,她本是炎帝的小女儿,不甘心被淹死,所以发誓要填平大海。几千年都不知道填进了多少石头,可是我敢说恨海没少过一滴。
我觉得......精神可嘉,换做是谁被白白淹死也是不甘心的。
呵呵,恨海就是这样,你若是把恨意当真,它们能淹死你。
青楹低头思索着苍颉的话,觉得苍颉说话简直是在打禅机。道理谁不懂啊?来恨海的人又有几人说放下就放下?
苍颉走得很快,不一刻他们来到一处小岛,随手一指,这个地方就是情天。
青楹耐心地等待着苍颉多解释几句,可是苍颉像是个心情不好的导游,又陷入了沉默。海滩边是一圈竹屋和茅舍,屋前的旗杆上写着情天客栈四个字。苍颉让青楹选了一间客房,安排她住下,也没有道别,就不见了踪影。
青楹在四周溜达了两圈,便发现乌有酒肆是情天客栈的心脏。
青楹很快就习惯了每天去乌有酒肆吃饭发呆八卦的生活。这里的酒保,店家,看门大爷,舞女,巫女,客人表面上看和寻常酒家的人们没什么两样,但是待得久了,就会发现每个出入乌有酒肆的人都很怪。他们莫名奇妙地欢笑着,莫名其妙地悲伤着,莫名奇妙地沉默着,莫名其妙地小心着,而他们却都是情天村的常住人口。
每天结束的时候,被囚困在恨海的人都会在乌有酒肆喝酒闲扯。从乌有酒肆的闲聊中,青楹听说苍颉在恨海已经很久了,关于恨海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典故他都知道。这里所有的村民,不管死的活的,他都认识。他在村里主要做两件事,一是每天日出的时候把一个红色的风筝挂到村口的老榆树上,到日落的时候又把它摘下来。二是在每个月圆之夜站在村边的小河里唱歌。他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唱着些没人听过的歌谣。他的歌喉沙哑而有苍凉。每到苍颉唱歌的时候,村里就会有不少人搬着小板凳出来默默地听。他们从来都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直到他唱完又都搬起小板凳默默地回去睡觉。
没人知道苍颉为什么每天挂红风筝,也没人知道苍颉为什么要唱歌。但所有的人似乎都习惯了苍颉的红风筝和他月圆之夜的歌声。如果哪一天不见了红风筝,或者哪个月圆之夜听不到苍颉的歌声,村里的人们都会惊慌起来,担心苍颉是不是生病了。
真是个怪人,青楹想,可是这样的机器又是谁放在恨海里面的呢?
2
恨海的老榆树今天格外高兴,满树挂满了金黄色的手帕,在夕阳下随风晃动。那片鲜红的风筝在风中飘扬,给老榆树又添了几分风骚。
看到青楹,老榆树笑着问,你真的不是九尾狐狸?
说了多少遍了,不是不是!青楹都被老榆树问烦了,他还是追问着同一个问题。
青楹烦老榆树的问题,并不代表烦他。不仅不烦,还把他当作朋友,谁让老榆树是恨海里跟青楹说话最多的活物?
青楹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自己的事,在恨海这样古怪的地方,老榆树的关心显然很珍贵。
呵呵呵,我总当你是九尾狐狸,你确定你真的不是?老榆树拐弯抹角地又问了一遍。
九尾狐狸是恨海传说中的一只狐仙,据说有超人的法力,惊人的美貌和迷人的魅力。老榆树告诉青楹,在老榆树还是小榆树的时候,九尾狐狸经常在村里装扮成美丽的少女,跟各家的雄货打情骂俏,让雄货们神魂颠倒,女人们羡慕嫉妒。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九尾狐狸飘然而去。有一次恨海里那只叫小癞的蛤蟆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见过九尾狐狸悄悄回来过,男人们心旌动荡,女人们坐立不安。
我有九尾狐那么漂亮么?
你很像是她的仿真品,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快忘记九尾狐狸到底长啥样了。
日子不疾不徐,当青楹渐渐熟悉恨海的阴郁后,她喜欢爬上乌有酒肆高高的旗杆,从上方往下俯瞰,看恨海宽广无边,黑色的泡沫层层叠叠。恨海应该人口密度很高,但这里并不热闹。不但不热闹,而且很冷清。
青楹常常怀疑这里的人都故意躲开自己,把她这样外来者当洪水猛兽。有几次广场上明明有一干货色在说笑,看到青楹就立刻板起面孔不再作声,各自默默离去。还有几次,青楹一个人无聊地在沙土上捡贝壳,几个影子从广场一头晃了一下就立刻消失了,让青楹觉得他们是一看到自己就连忙避开了。
站在空荡荡的海滩边,恨海零零落落的房屋、纵横交错的村落尽收眼底。村里几乎没有人,路上看不到活气,整个村子像刚遭过瘟疫一样死气沉沉。
恨海的人们,此刻都在做什么?
每次来到恨海青楹就增强一分对这里的好奇心。与日俱增的直觉告诉青楹:这里一定有一个不愿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后来青楹才知道自己错了。恨海并不是有一个不愿为人知的秘密,而是有很多这样的秘密。
在情天空荡荡的沙地上,每当没人陪她玩陪她说话的时候,青楹就开始发呆。天空象往常一样寂寥,远处的海面一片沉寂。一只凤凰走过,青楹跟它打了个招呼。可凤凰却象没看见青楹一样晃悠悠地继续往前走。青楹噌地跳过去想抓住它的尾巴,凤凰吓了一跳,惊慌地展翅飞开了,地上掉下几根彩色的羽毛。
青楹将凤凰羽毛捏在一起做成一把扇子,没有凤凰,有凤凰的羽毛一样可以跳舞,于是青楹扭动起腰肢,跳了起舞。跳着跳着,天空铺满了缤纷的彩霞。转眼之间,又忽然密密地下起了金色的雪。
雪片纷扬飞舞,霎那间漫天金黄,在彩霞的交错掩映中,几片雪花落在青楹的脸颊上,暖暖地化去,湿湿地触摸着青楹的脸,让青楹记起那些爱着的日日夜夜。九哥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亲吻,就像金色的雪。
青楹旋转着身体,舞动着修长了灵动的腰肢。青楹知道有人在看她,一开始是偷偷地看,然后走出来,席地而坐,将青楹围在了中间。青楹转来越快,好像青色的风,有一瞬间青楹好像听见了松林里的嬉笑声,那是她和九哥从前的温柔时光,而青楹只能在舞动中回忆着,将思恋飞舞。
3
咱们比比谁转的圈圈多? 青楹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青楹回头却没看到人。
因为青楹身后没有人, 只有一条蛇,一条洁白如玉的蛇。
你行吗?青楹不屑一顾。
哈,那咱较量一下?
好,是你要比的!青楹说着就开始转圈,一边转一边数着数。
白蛇盘着身体蹲在一旁,好像并不是很在意青楹转了多少圈,不知是很有把握赢青楹,还是根本不在意输赢。
青楹并不多想,一心要赢她,于是全神贯注的转着圈。转到一千一百一十七的时候,青楹脚下忽然一软没站稳。
一千一百一十七!应该还能转的,不过赢你应该没问题吧?青楹嘿嘿一笑。
不一定呀,白蛇笑呵呵地拾起地上的凤凰羽毛转了起来。
别看白蛇身躯冗长,但圈圈转得行云流水,稳健从容。她一口气转到七百的时候,青楹开始有点担心了,心里一边数着,一边在开始犯嘀咕。白蛇转到一千的时候,青楹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可就在这时,白蛇哎呦一声,一个踉跄翻身,羽毛扇子也落在了地上。
哈哈,姐姐,你一共转了一千零九十九个圈,你输了!
哎呀,你赢了!白蛇笑着说,眸子里流动着温暖的笑意。
青楹心中一动,白蛇的笑容莫名地熟悉。青楹问,你是谁?我是不是认识你?
白蛇姐姐怎么可能输?明明是让着你的嘛!青楹听见头顶上传来两个细细的声音。
两只翠绿色的蝴蝶在青楹头上盘旋着,青楹分不清是谁在说话,英台和山伯是好闺蜜。在恨海,只有她们喜欢像这样冷不丁地发话,让人不禁怀疑她们是不是一直在偷窥。
老榆树说早些年英台最喜欢听撕绸子的声音,但是恨海里这种穷乡僻壤当然没有各种各样的绫罗绸缎给她撕,所以英台只能靠偷听他人的秘密打发光阴。
山伯就像是英台的影子,无论英台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就是八卦也一定是顺着英台的意思叨叨念念下去的。
青楹,难道你看不出来白蛇姐姐是故意让你的?英台和山伯咯咯地笑着,异口同声地说。
没等青楹开口,白蛇白蛇慢悠悠地说:那是因为,上辈子,不,不,不,可能是上上辈子,我有一个最要好的青蛇妹妹......我们比你们关系还要好呢。
一直伏在石头边睡觉的阿黄探出头来,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问候,美女们,想哥没?
在阿黄的眼里,恨海的女人们都很寂寞,其实不光是女人,恨海又有谁心里不藏着寂寞?尤其是阿黄自己,更是寂寞得毛都快掉光了。
阿黄只要闻到女人们的气味一定要去扎堆,说话也一定是轻佻中带着挑逗。既然大家都这么寂寞,开开玩笑总是无伤大雅。阿黄深深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认为自己的玩笑即使有些出格,也会因为给女人们带来了欢笑而被容忍接纳。
白蛇很嫌弃地瞟了阿黄一眼,拉着青楹就掉头离开。英台和山伯本来还想跟阿黄闲扯几句,可是远远看见乌有酒肆那边冷不丁围起一大群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她们立刻转身赶去凑热闹。阿黄心里泛起一丝失落,但脸上依然挂着亲切的笑容,跟在她们背后。
此刻的乌有酒肆早已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青楹和白蛇站在人群后什么也看不见。青楹灵机一动,指指旁边的旗杆,白蛇立刻心领神会。她们爬上旗杆往下看,果然将下面人群中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说谁呢?好端端地干嘛要骂人?被围在正中间的是个温婉娴雅的美女,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就是一只山鬼而已!偏爱扮成神女的模样,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好像多痴情,多了不起,无耻!说话的是只七色喜鹊,一副深蓝色的太阳镜挡住了眼睛,但挡不住滔滔不绝的怒意。
青楹不明就里,低声问白蛇,姐姐,她们是谁啊,为什么吵架?
不知道啊,那个挨骂的叫瑶姬,就是“旦为行云,暮为行雨”的那位啊。
她不是巫山神女吗?青楹咋舌,怎么会是山鬼?
都是传说啦,恨海的无数分身?楚襄王当她是神女,屈大夫当她是山鬼,在苍颉那老家伙的资料库,瑶姬只是个豆蔻早夭的小女娃罢了。
阿黄努力地挤进人群,厚着脸皮对喜鹊说,小曼这是咋了?看把你气的,哥带你吃火锅去。
小曼倔强地紧咬着牙,好像随时都会爆炸。青楹四下张望,苍颉怕是又在波涛巨石上看门,谁去报个信就好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广场西侧传来一声低沉的长啸,震颤着大地,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大家不约而同地闪出一条道,一只蓝色的猎豹缓缓走了进来,在小曼和瑶姬身旁停下。
瑶姬委屈地瞟了一眼猎豹,抬起袖子拭泪,好一个我见犹怜。
阿黄看得心里发酸,妹妹,好妹妹,你一哭,我都要哭了。
小曼,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再给我采些葡萄去,我等着用。豹子的声音平静却饱含力量。
九哥,我看不惯她,她不就是给山鬼吗,凭什么要你给她画像?
走吧。猎豹一伸前爪托住喜鹊,把喜鹊放在肩头,垂下眼帘,转身慢慢走出人群。
大家仍然不作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猎豹慢慢走远。
老九,替哥照顾好曼妹啊!!是阿黄的声音。
白蛇扑哧一声笑了,十有八九又是争风吃醋,这恨海不如改成醋海算啦。
青楹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一直呆呆地看着猎豹消失在山坡后的树丛。
九哥?他不是应该已经羽化成仙了吗?恨海里怎么还有一个九哥?
4.
九哥的酒坊在情天西北角的一个小山坡上,山坡上种满了西瓜大的紫葡萄。
你来干什么?九哥声音平淡的得近乎冷漠。
青楹努力地辨认着眼前的人,本来想说的话到嘴边却变了。
我是来品酒的。青楹眨眨眼。
恨海的酒可不好喝,九哥嘿嘿一笑。我这里有8000多种不一样的酒,不靠记忆力,记住什么酒是什么苦酿成的,什么因什么果,你自己品过就知道。
有8000种那么多吗?
品苦酒,需要的只是感觉。说着九哥倒了一杯递给青楹。你尝尝这杯,告诉我从酒里你喝到了什么。
酒色泽鲜蓝透亮。青楹端起来呷了一口,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又一口咽下。
辣辣的苦苦的,有点涩,还有一丝酸味。
再感觉一下唇齿里的回味。九哥说。
浓郁的惆怅从青楹的舌尖两侧慢慢渗出。
我尝到了忧伤,淡淡的酸楚,还掺着点强烈的刺痛。青楹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什么都记得,而那个人......却什么都忘记了。
忘了最好,恨海的人就是记性太好才都赖着不肯走。九哥说完轻轻地打开门。
青楹被九哥请出门,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坡,不知不觉来到了老榆树下。
老榆树刚想拐弯抹角地问青楹到底是不是九尾狐狸,青楹抢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九哥来恨海多久了?
应该很久很久了吧。老榆树看着天空说。
有700年吗?青楹不死心。
肯定啊,700年在恨海算不得什么,不过也没见九哥变老,所以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多少岁。
九哥如果已经羽化成仙,为什么会在恨海里酿酒呢?青楹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道啊,你还是拿那这些头痛的问题来考我吧。
那个喜鹊什么来历?青楹决定尽量多挖些奇闻异事出来,谁叫她对九哥的真实身份过于好奇呢?
小曼?她来这里也有年头了。之前她可能有些不寻常的经历,飞到恨海的时候,双翼都折断了,幸好被九哥遇到,把她收留了。伤好之后,她就留在九哥的酒坊跟着九哥种葡萄,酿酒。她也经常来我这儿陪我唠嗑,是个很重情义的丫头。
那个瑶姬,好端端地怎么会被小曼骂作无耻?
老榆树甩动了几下枝条,青楹姑娘,你不是去过九哥哪里,他怎么说?
他哪里肯说?青楹不禁想起那酒里的独特滋味,想不出那样入骨的忧伤是怎么酿出来的。
九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榆树陷入沉思,过来很久才从沉思中抬起眼睛,呵呵,在恨海你会听到很多关于九哥的传说,说什么的都有:比如有人会说他很阴险,心思恶毒;有人会说他很豪爽,侠肝义胆;有人会说他很花心,处处留情;有人会说他很孤僻,不近女色;有人会说他很狂妄,不可一世;有人会说他很谦逊,自知自律;有人会说他很冷酷,铁石心肠;有人会说他很细腻,柔情似水......
真的吗?青楹越听越觉得离谱,不由得哈哈笑出声来。你瞎编的吧?九哥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面目呢?
别忘了这里是恨海,本来就是千变万化,千人千面。再加上一个情字,你品,你自己品......
远处的天空霎那间被无边的落霞染成了神秘的紫色,老榆树说得有些困了。
青楹却还是不依不饶,那么你觉得九哥是个怎样的人?
我觉得吧......九哥是个活菩萨,而且这点谁谁都不会否认。老榆树得意地说。恨海里的所有的居民都喝过他酿的酒,有些人喝了酒就看开了,然后永远离开了恨海。还有一些也喜欢用他的酒解闷消愁。那个苍颉的好多歌都是九哥给写的,故事呢都能唱得大家只掉眼泪。岛上的机关都是九哥建造的,包括那个机器人仓颉,如果它的资料库出了任何问题,都是九哥去修复的.....
奇怪啊,九哥那么大本领,九哥为什么不离开恨海?
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榆树学着苍颉的腔调唱将起来。
5
寂寞,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它能让人沉沦,让人嘶吼,让人毁灭。青楹象幽灵一样在山林中游荡,她想去找人聊天,可是忽然之间情天又冷清得一个活物都没有,就连苍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生命,总在渴望和幻灭中轮回。
林子里的风轻抚着斑斓的秋叶。纷纷扬扬,是簌簌飘零的美丽。
世上本无桃花源。夜色如水。漫天缤纷的彩叶,缓缓飘落,不肃杀也不凄婉,却摇摇曳曳的涂抹出一幅无边无际的寞落。
一幅巨大的,美丽的,寞落。随风而逝,毕竟是生命无法逆转的轨迹。
踏着地上的落叶,忽然青楹看见那张方方正正的龙脸。
咦,那不是苍颉吗?
哎,原来你在这里发呆!青楹让自己发出快乐的声音。
在恨海没有人喜欢寂寞的感觉。就连苍颉也是如此,很少有人知道恨海的狱守其实是个容易“动感情”的机器脑。苍颉的程序里有个功能,叫"分泌寂寞",每当这个功能被激活的时候,苍颉全身的细胞就会沉浸在寂寞的情绪中。苍颉的程序里还有个功能,叫"享受寂寞"。
每当"享受寂寞"的功能就会被激活,他的身体里就充满了痛苦,他的心就会疯狂的颤抖,他思想就会飞出现实,他的世界就完全属于自己。但正是这痛苦才让苍颉觉得自己不是机械了,他的生命中因为寂寞才有了好奇,有了执念,有了活力。
苍颉坐在村边的山坡上,让自己浸润在寂寞的痛苦中。此时他的感官无比细腻敏锐。他听到草丛里的两只蚂蚁正悄悄说着情话,他看到远山无边落木中一片蓝色的枫叶正轻轻舞动,他闻到金色的和风中飘来千年松木的清香。
苍颉眼前出现荒凉诡异的幻象,他看到印度王子在翡翠一样翠绿的湖畔与魔兽战斗,而白雪公主正安静地躺在自己的臂弯。他心中溢满童话般的爱情故事,他的心被朦胧而炽热的爱意笼罩着,他的身体在温柔的触摸中酥软。
哎,原来你在这里发呆!
苍颉忽然惊醒,露出一个窘迫的表情。
这个讨厌的青楹,烦死了!苍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你怎么像个鬼一样冒出来?吓我一跳。苍颉脸扭曲着笑容,他脖子一侧一个蓝色的小荧光屏上闪出一串几乎察觉不到的小字:启动微笑模式3。
你才像鬼呢!你还是不笑的时候比较好看。青楹撅起嘴。
哼,随你怎么说。你在找我吗?有啥事?
嗯,我是来查资料的,你知道小曼瑶姬是怎么回事么?
什么小曼瑶姬,她们怎么了?苍颉显得很茫然。
你还不知道啊?!青楹惊愕地眼珠子要掉下来了,苍颉这狱守真是白忙活了,连今天这样重要的八卦都不知道,当什么恨海资料员?
快说来听听。苍颉亮起脖子上的屏幕,转动机器头,催促着。
青楹便把乌有酒肆外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呵呵呵,这可得去打听打听!苍颉的龙角亮起荧光。
青楹朝他脖子上的荧光屏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启动三八模式"。然后又是一排字:“发现重要信息,存档,等待更新。”
想到自己不仅啥也没问到反而给苍颉提供了八卦题材,青楹气不打一处来。不行,非得问出来点什么!
既然我给你提供了有用信息,你也得给点报酬什么的吧?
你要什么?要不我给你唱支情歌?苍颉说着张嘴就要唱起来。
我的天,你可千万别鬼哭狼嚎啊!
那你想要什么?
九哥的资料你有吧?我想看看。
别人的资料都可以,九哥不行。
为啥?
九哥让我收集红尘恨事,不过他自己的从来没有放在我这里。
怎么可能?这么说九哥确实羽化成仙,可他为什么来恨海,你总该知道吧?
成仙是成仙了,也分个闲差和肥差不是?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哈哈,哈哈哈......
苍颉大笑着方方的额头上出现了画面,画面一开始是一团青雾,雾色慢慢散去显出一片葱翠的松林。只见林间的山道上走来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小童,小童背着竹筐一边走一边与一条碧绿可爱的小青蛇嬉戏。那青蛇翠绿可爱,颜色鲜艳,身姿柔软,在小童的腕间臂膀游走绕圈,小童被咯吱地哈哈大笑,自顾逗弄着小青蛇背着竹筐走远了......
青楹的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念头,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往事悠悠浮上心头,她记得有一次九哥抬起手臂褪开衣袖露出胳膊上贝壳大小的几颗齿印,凑到自己眼前,说,你看,这就是被小青蛇咬的,后来小童吃了竹筐里的仙家灵草,结果被天帝惩罚堕入凡尘饱受红尘之苦。你看,我们算不算有千年的缘份?
泪水模糊了青楹的眼睛:红尘苦海,苦海红尘,你曾说过要助我脱离苦海,但为何你始终没来?
她想起他滚烫的唇在她的脸颊上摸索着,渐渐地从她的耳畔移到她的双唇上,无限温情地轻轻啜吮着。青楹微微扬起了头,身体莫名地颤栗。她的双唇微微微微颤悚着。她的脑海中闪过九哥俊逸的面容,听见他在呢喃着她的小名,但是再听却又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6
九哥的酒坊,灯光幽暗。
月光皎洁,如同一块蓝色玉石,酒坊里冷冷清清。
你还来做什么?九哥看见青楹推门进来,虽然如此发文,但并没有显得奇怪。
因为我馋你的酒。青楹笑嘻嘻地说。
不是所有的酒都是用来给人消遣的。
哦?那你为什么酿?
苦酒会让人清醒,九哥说。
再让我尝一尝吧,这么多好酒不让人尝怎么证明是好酒?好酒没人欣赏不是也很寂寞?青楹觉得自己说话也越来越像啰里啰唆的大榆树了。
寂寞的是人心,好酒何来寂寞?一丝自信从九哥的嘴角边滑过。
你的酒里是不是藏着你的故事?
我的酒里只有你们的故事。九哥淡淡地说,默默勾兑着酒液,酒香香醇迷离,晃动着琥珀般的光泽。
来,尝尝这杯,九哥取出夜光杯给青楹到了半盏酒。
青楹端起酒,放到嘴边抿了一块小口,轻轻道,他说他的内丹里全是红尘中痴情人的眼泪,但还差最后一滴最珍贵的眼泪就能够羽化成仙了......我想知道他对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真的爱过我,还是只想着利用我。
九哥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递给青楹,伤心的人只要把心里的委屈和困惑都写出来就好了,这也是我让苍颉在恨海当狱守的原因。
是写恨海还是写情天?
都好,写下了也就放下了......九哥淡淡一笑。
啪啪啪,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是谁?九哥的声音在酒坊画梁间嗡嗡回响。
当然是故人啦。门外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九哥的眼中忽然闪现出惊奇的光芒。
门吱扭一声,一个婀娜的女子,一身白色的裙裾,鬼魅般地飘进。
青楹惊骇了。惊骇的不是她幽灵一样的迷幻,也不是她优雅的美丽。而是她腰后的柔软白雪般的九条尾巴。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呗,听说你又惹上了风流官司?九尾狐的声音依然甜美。
呵呵,九哥的脸上依然挂着平静的笑容,你指哪一桩啊?我这里有很多。
九尾狐用眼角把青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虽看似漫不经心,但青楹却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女人特有的嫉妒。
九尾狐问,这位妹妹是谁啊,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跟你一样是来品酒的。
哼,千篇一律。我早就不信这些了。九尾狐面色一冷。
你好吗?九哥的沉着里透着关切。
好的很啊,我有什么不好啊?九尾狐狸垂下眼帘。
你回到这里......就说明你并不好。
九尾狐狸惊讶地抬起眼睛,眼波流动,似乎在诉说着思念,寂寞和悲伤。
你走的时候我说过,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够云淡风轻,但你要是真能有那样的心态,你就不会回来,至少不会现在回来,也不会问那样的问题。
我的心态?哈哈哈!九尾狐狸浪声大笑起来,眼睛里也换上了妩媚而放纵的神情,九哥,这你就不懂了,有恨才有情啊,没有了爱已经很冷,没有了恨,该有多寂寞!
她转过头看向青楹,这位妹妹,恨海里全是糊涂账。你若较真是混不出名堂的,还是早早离开的好。九尾狐狸收起笑声,拿起手边的一瓶酒,对着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又是一个大晴天,开集的晨鼓刚刚敲过,坊门大开,一个少女走过集市,只见她面色淡然,举止斯文,衣着华贵,腰间系着一个雪白背囊,鼓鼓囊囊的隐约闪着水光。一阵风吹来,少女的长袍下露出几滴梅花一样的鲜红斑点,但很快又被她华贵的长袍遮盖住。少女去城里最大的珠宝店买了一颗泪滴形状的翡翠挂在腰上,忙完这些,便又反身往城外走。
她不慌不忙地走着,穿过大街小巷,秋天的风兜起五颜六色的落叶四下飞舞。少女走在暖洋洋的秋阳中,一路想着心事。全不把周围的人放在心上,人们都忍不住地看她,觉得她像仙又像妖,眉宇间好像藏着什么天大秘密。
自从离开恨海,她的胸口总是有些闷闷的。她的眼前老是晃动着山坡上的酒坊,沉寂中带着力量。
你走之前,让我为你酿一壶月光吧。九哥的眼睛里闪出幽幽的光泽,就像那个月圆之夜,他曾经这样看着她,雾一样恍惚,梦一样恬静。
青楹点点头,恍然又看见了那夜的篝火,火光时高时低,橘红中带着幽蓝,九哥从火光深处走了出来,眼神那么孤独,身影那么落寞,唯独腰带上那颗水一样圆润光滑的内丹,在暮色黯淡的林中好像一颗会行走的灯笼。
内丹柔和的光芒中有着巨大的喜悦和安宁,她的身体不断地缩小,越来越小,最后竟然被吸入了那片晶莹剔透的球体。九哥低下头,嘴唇慢慢靠近,青楹痴迷地看着他,有些惶惑,更多的是惊喜和渴望。终于,他温热的嘴唇碰触到她,水波般温柔,青楹一阵昏眩,整颗心从内到外都在膨胀,颤抖。他的吻,融化了内丹,惊醒了它的平静。内丹开始长大,越来越大,越来越透明,忽然啪的一声球壁裂开了,瞬间原本光润晶莹的内丹散落成无数的泪珠,从他的指缝中滑落,汹涌而来的泪水被灌入一只半月形的酒囊中。
她见到他原本是喜欢的,但却为了这欢喜不知道哭过多少回。如今提着九哥亲手酿制的月光酒,寂寞故然是寂寞,但总算又能是她自己了。他对她的好是真,他一去不回头也是真。少女喃喃自语,人间情色,你们是不是傻啊?再美也醉不过一壶月色吧。
人流熙熙攘攘,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一会儿少女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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