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者说】
你说守灵是最后的纪念,死去的身体和鲜活的身体以这种方式在同一屋檐下彻夜相守,中间隔着死亡。
亡者穿着齐整,神情安详,任人摆布地安放在厅堂正中,仿佛被褫夺了权力的落寞君王,尽管依然盘踞于王座之上,然而谁都明白他的时代已经消逝,接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失体面地谢幕。
追忆亡者的生平是消磨漫漫长夜的主要内容。人们不约而同地使用了讲述久远往事的悠长口吻,互相印证关于亡者生平的一切印象和细节,回忆就像摊开的本子,不断有人中途加入进来,彼此勘误,涂抹一气。粗劣的香烛气味在屋子里萦绕不去,最后总会有人开始啜泣,可能是受不了烟熏。这时候男人们会走到露天去活动筋骨,互相递烟,划燃火柴时,火光照亮了他们通红的眼睛。
你会长久地看着那具活力已逝的身体,你说其实那只是躯壳罢了,就像蛇或是蝉的蜕。如果说亡者有灵,也许他就在半空中沉默地向下注视着环绕自己的家人,他会留恋这世界么?不得而知。
拂晓之前最为难熬,睡意凶猛袭来,一阵眩晕之中,你恍惚坠入地底冰河,顺着碧绿森寒的湍流一直往下滑落,身体逐渐分崩离析,不知所踪……最终叫醒你的是骤然响起的铜锣,沉郁绵长的锣声会响够十三下,然后稍事停顿,从头再来,前一击的余音尚未完全消散,后一响已衔尾赶上,用不了多久,锣声会交织成一张大网,不容置疑地将整个清晨囊括其中。催促人们从昏昧中醒来投身现实世界的,是如影随形的死亡。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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