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发伯是在2020年新冠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去世的。
原因是香港为了防止大陆的病毒传过去,封关了。正好那一天,立发伯心脏病发,要从博罗回香港医院救治,因为可通行的关口太少造成堵塞,没得到及时治疗的立发伯就这样在路上病故了。
即使他的儿子已经快马加鞭地从香港驾着奔驰车来接他,还是没能及时将他送往香港的医院,毕竟当时的关口有太多车要出入了,而留下可通行的关口又太少。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不免惆怅,我竟没能请他吃一顿饭,或者给他一件什么礼物,他就这么永远离去了。给我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们是同村的,我老家的房子和他在老家的房子只隔着两家人,按理我们应该很熟悉,但是我们中间又总好像隔着什么。
隔着什么呢?我说不出来。他和我一样的姓,几代之前还是同一祖宗,所以按辈分我喊他伯伯。从这点来说,多少应该算上是本家人吧。
于是在香港回归的前一年,我去香港探亲时,特意到他的办公室去找他。他的办公室在葵兴,那儿曾经是他的厂房,后来厂房搬回博罗来了,葵兴那50多平方狭小的空间就成了办公室。
葵兴是香港的工业区,70年代的时候,曾经是工厂集中地,后来厂房逐渐搬回大陆,这里就成了工业办公区。
立发伯带我参观了他的办公室,外间有三张文员办公桌,里间是他的个人办公地,刚好放得下一张大班桌及两张接待椅。
“我们厂生产的帽子主要是出口欧美的,这个办公室的功能是为了接单,生产功能已经放在博罗厂区了。”他给我介绍着,语速快而且清晰,言行举止中透着干练和果断。
参观完毕,他特意请我到楼下的西餐厅吃一盘雪糕。他说:“后生女,不要怕肥,吃呀!”在我看来他很亲切,毫无大老板的架子。
“你们这里的地方真贵,这么小的办公室就要上千万。”我感叹道,“才五十多个平方啊!”
“所以我才把厂房搬到大陆去。我在大陆的厂房才投资了一千多万,整整有二十万平方米。节省了多少成本啊!”立发伯是个精明的服装制造商,是成本问题逼着他回老家投资的。
1996年那时,博罗政府拼命招商引资,唯恐港商不肯来建厂。但立发伯并不是被召唤来的,他回来建厂是因为博罗的土地非常便宜,利于他赚钱。
在村中就听说立发伯当年逃港是因为文化大革命。他成分是地主,他的爸爸被斗得很惨,为了逃避,他才被迫离开的。
“阿伯。你当年离开村是因为你爸爸是地主吗?”我作为一个文革后才董事的人,对那段历史总是弄不明白。加上我的爷爷是贫农,我怕我的前辈是不是斗过人家,心里总有些不安。
立发伯被我这么一问,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搞得我都后悔问这个问题。但他毕竟是个实业家,很快就控制好情绪,继续跟我说:“是啊!那些人很狠,我怕了。”
听说他爸爸是被斗死的,真实的说就是被打死的。我每每想到这,就会倒吸一口冷气,是谁打的呢?我这么一个年轻女孩来揭那个伤疤,会不会引起他的愤怒,从而对我生气?到现在,我都还在为自己问了那句话而感到不安。然而那是避不开的话题,如果我们有家仇,我又怎能安心吃他的雪糕?
立明伯明察秋毫,他望望我,神情变得和蔼:“你的阿婆对我很好,我记得她很关照我们家,她的心地很善良。”听到这,我才舒了口气。好在祖先积德啊!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当时在大陆根本吃不上这么甜软香滑的雪糕,那次的雪糕让我铭记终身。
“后生女,不要呆在大陆了,想办法来香港吧。要不是为了赚钱,我才不愿回去。”立发伯深有感触地说,“从大陆那边回来,过了关口,感觉连呼吸都特别舒畅!那边环境又脏又乱,人也不文明!”
对立发伯的嫌弃,我感到不好意思。当年他说的是事实,我无可辨驳。当时我也很羡慕香港,但是我没条件申请去香港,只能留在大陆发展。
后来,我凭借学历的提升到了惠州市区工作,离老家远了,和他见面的机会就极少,只是在清明祭祖的时候远远望见过他而已。
后来,他在老家建了一栋别墅,大部分时间都在大陆这边住。也许是因为落叶归根的思想,也许是因为住得比香港宽敞,也许他也感到大陆这边没那么脏乱了。
可是好景不长,因为医疗的不统一,因为有一个关卡的隔阂,竟使他命丧路途!
香港和大陆之间的这道关卡,要来做什么呢?我现在很反感这道关卡,它隔离着我们两地的骨肉亲情!使意图两地融合的立发伯因此而送命。
我曾试图走近香港,立发伯也对大陆越来越有好感,但我们还是没有完全消除隔阂,是不是因为那道拦着的关卡呢?
立发伯再也看不见以后香港和大陆的发展了,他在博罗老家的别墅却仍然矗立在那里。好像在告诉我,他热爱我们共同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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