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牛魔王大婚，邀请山头的大小妖精齐聚山庄庆贺，我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精，竟然也接到请柬，自然欣然前往。

这场婚礼果然宏大。礼台布置华丽，摆设器物都是上等法宝，荧荧发光，衬得众妖面色红润。

牛魔携即将过门的新妻走入大厅。女人凤冠霞帔，面容姣好，颜值不比天上的仙女差劲。

还未等大家交口称赞去拍马屁，牛魔先行介绍此人是紫霞仙子时，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竟然真得是仙女，可如此高贵的身份，竟然嫁给一个妖怪？

对了，一定是因为那个传说。

果然，有个小妖喊起来：“据说只有拔出紫霞宝剑，紫霞仙子就会嫁给那个人。莫非大王已经将宝剑拔出来了？”

没想到牛魔王脸色顿时一变，冷若冰霜。

大家这才意识到不妙，噤若寒蝉。

台上忽然冲出一个人，对着我们众人指手画脚：“人家郎才女貌，轮得到你这个妖精反对？”

我知道他，至尊宝，一个不成器的猴子，据说曾经大闹过天宫，然后被佛祖狠狠收拾。现在看他一脸谄媚的样子，哪里有半点齐天大圣的样子？

不过纵然看不起他，也没人去反驳，毕竟神通广大的牛魔王谁也不敢惹。

紫霞仙子盯着至尊宝，缓缓开口：“那个约定只是我一时兴起，算不得数，我自己的婚姻自己决定。”

牛魔王的神情渐渐转暖，握住紫霞仙子的手。我看到她身子一顿，却站着没有动。

“夫人说得是，跟我在一起，以后有你享福！”牛魔王乐呵呵地说。

紫霞不言语，至尊宝低着头，也没说话。

“不，我反对你们的婚事！”

所有人都意外地循着声音望去，直至发现发声的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怪，都以为看花了眼。

而我，举着手，心砰砰直跳，却并没有因为刚才的冲动而后悔。

2

这大概是我妖生有史以来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竟然违逆牛魔王的意愿，破坏他的婚礼。

“混账，你是哪个山头的？叫什么名字？”不出所料，牛魔王果然怒不可遏。

“大王，我和你是本家，也是牛妖，父母见我小时候反应迟钝，给我起名叫牛钝。”

“很好，”牛魔王冷笑一声，“以为和我是本家，我就能放你一马？”

“大王有所不知，我之所以这么说，是为大王好。”

他眼睛一蹬：“何出此言。”

“刚才紫霞仙子说，自己的婚姻自己决定。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但仙子不是人……我的意思，她是佛祖身边古灯燃烧的灯芯，命运都由佛祖所定，不然也不会有拔出宝剑的传言。”

“现在她已下界，如何不能自己说的算？”

“上天安排的，最大嘛。不听上天安排，会遭天谴，我是怕大王遭受五雷轰顶才站出来。”

牛魔王打了个寒颤，紫霞面露悲戚，倒是至尊宝面色平静，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如此淡定这倒是有点像当年藐视天规的猴子。

“一派胡言！”牛魔王突然斥责我，“我与紫霞仙子真心相爱，上天再大也打不过真爱，有何可怕？不过……婚礼筹备事务繁琐，确实还需认真好好打理，我要给紫霞一个宏大的婚礼，自然要多花些精力和时间。”

我能看到，许多妖怪对牛魔王这些看似义正言辞的话暗中撇嘴。

“真爱最大……”紫霞喃喃道，向右边望去。

那边的牛魔王露出猥琐笑容，点点头：“娘子，我一定不辜负你。”

而他身后的至尊宝，无声地转过身去。

3

原定晚上举办的婚礼，忽然就被牛魔王宣布推迟，理由自然是“准备仓促，体现不出我对紫霞真爱”。

傍晚陆陆续续有妖怪返回自己洞府，我则贪恋这里美酒，想着多待一日。妖力卑微的我，平时可尝不到这般甘甜美酒。

正当我夜里醉醺醺出门解手，忽然听到旁边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面前，我没有珍惜……”

声音有点耳熟，我好奇心顿起，大半夜的，谁有闲情逸致吟诗？

悄悄走到院门边，向里探察，发现院中站着两个人。

尽管月光昏暗，看得不慎清楚，但紫霞身上那些明晃晃装饰让我一下子确定身份。更加清晰的是她手里的紫霞宝剑，此刻正架在说话那人只有0.01公分处。

他是至尊宝。

“假如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希望是，一万年！”

他话音刚落，紫霞一阵惊呼，宝剑哐啷坠地。

我心下了然：这两人，有戏呀。

可紫霞为什么愿嫁给牛魔王？明眼妖怪都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他。

而至尊宝为什么又要站出来喝止反对的妖怪呢？

我脑子一团迷雾，一说起喜欢，很多事情就变得没有逻辑、不可理喻。

我非常不喜欢这样。

“至尊宝，我们一起走吧！”紫霞含情脉脉望着对方。

至尊宝却摇摇头：“我的师父被他抓走了，我要去救他。”

“我帮你一起救。”

“不行，我不能让你陷入危险。”

“为了你，我不怕！”

在旁边偷听的我一阵倒胃——这酸腐的爱情味道。

4

两个人互相告白许久，才约定先暂时稳住牛魔王，待找机会救出唐三藏，然后远走高飞。

至尊宝先行离开，我躲在暗处，看着紫霞久久凝视他离去的方向，心想这大概才算得上真爱。

许久紫霞也缓缓返回房间。我想也回去好好回味这个八卦，忽然发现院子里遗落一件东西。

宝剑，紫霞仙子的紫霞宝剑。

我小心翼翼接近，盯着宝剑不知该采取怎样的行动。刚才紫霞被所谓的幸福感冲击才忘记取剑，很快就会折回寻找。

热血冲上脑门，我赶紧将剑拿在手上。

就在这时，门吱呀推开，露出紫霞身影。

我持着剑，被抓现形。

“你是谁？”紫霞怒目道，“把我的宝剑还给我。”

“我刚经过院子，发现这把剑，原来是属于仙子的，失敬失敬。”我只好陪着笑脸，将剑送到她面前。

“原来是你，”紫霞认出我的样子，“白天你说的那些话——”

“是我一时失言，误了你和大王婚礼，实在该死。”

“罢了，我反而要谢谢你。”紫霞幽幽地说。

见她面色缓和，我鼓起勇气说：“仙子，常人真得难以拔出宝剑吗？”

“上天安排的，你有质疑？”紫霞冷哼一声，将剑插入剑鞘，递了过来，“你可拔下试试。”

我握住剑柄，感受到一股神力缠绕。用力试了试，剑果然纹丝不动。

剑已归还，我刚要离去，她又叫住我：“刚才你看到什么没有？”

“看什么？”我故意露出迷惑神色，“今夜吃了不少酒，眼睛昏花，不然也不会误闯仙子住处。”

她握着剑，狐疑盯着我，我心里一阵发毛，表面上却依旧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罢了，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你走吧。”

5

我从紫霞那边走了，但没走得了牛魔王府邸。因为第二天下午，牛魔王重新召集众妖，说要三日后大设宴席。

既吃唐僧肉，也过洞房夜。

原因第二天牛魔王的正牌夫人铁扇公主得到婚礼消息气势汹汹前来问罪，两人大打出手不欢而散，而后唐僧的几个徒弟营救失败，更是惹恼牛魔王。他决定不再管什么戒律天意，想要吃的肉就要吃到，想要娶的人就要娶到。

紫霞仙子也被囚禁起来，大概是因为牛魔王觉得我忠心耿耿，安排我看守住她。

不过紫霞倒是情绪稳定，信誓旦旦地说：“我的意中人一定会脚踏七彩祥云过来救我。”

她嘴里的“意中人”是谁，我当然知道。

我很想告诉她，至尊宝已经不在这里，却又说不出口。

不过我和她的关系倒是慢慢熟络起来。紫霞兴致勃勃给我讲如何与至尊宝认识，怎么在他脚心给了三颗痣，他拔出宝剑时候是怎样心跳加速，脸上幸福的模样真像个小女孩。

我问她至尊宝究竟哪里好，她说他把剑拔出来了呀。

“上天说拔出来的人你要嫁给他，但没说你一定要喜欢他啊。”

“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嫁？”

“所以这里面逻辑究竟是怎么样的？是你因为喜欢才要嫁，还是因为你要嫁才会喜欢？”

“我……我说不清楚，反正从他拔剑的那一刹那，我就喜欢上了。”

“所以究竟是喜欢什么？”

“喜欢他把剑拔出来了呀。”

得，又绕回来了。

“你这逻辑是混乱的。”我说。

“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逻辑？我又不是做学问。”紫霞瞪大眼说，“你不是说自己迟钝吗？怎么还在这里较真。”

“是我小时候迟钝！”我强调说，“现在我变聪明了！我这个名字，以后会是聪明的象征！”

紫霞上下打量我，笑起来像是傍晚的霞云一样美丽。

“也挺傻的。”她下结论说。

6

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牛魔王全府上下紧张忙碌，唯有紫霞信心满满地认为会被得救。

天色渐黑，广场生起篝火。唐僧在东侧五花大绑，紫霞在西侧礼台被我看押。

遥遥相对，我眼见着那边几位平日相处不错的妖精在和唐僧一阵交谈后，决绝自尽。

相比之下，我身边这位可实在太仁慈了。

“他怎么还不来？”紫霞探着脖子观望，广场中央牛魔王正在发表热忱讲话，表示要与众兄弟同吃唐僧肉。

忽然，天际卷起斑斓的云。紫霞跳起来：“快看快看，我的意中人来了！”

浓云滚滚，一只身披金甲、手持金棒的猴子傲立场上，他的头上，一只金箍格外扎眼。

“放掉我师父！”猴子说，他并没有提“放掉紫霞”。

牛魔王和猴子缠斗在一起，紫霞眼里闪着光：“快看他好帅，真得好厉害。哎呀我要去帮他！”

我一把拉住想要飞过去的紫霞：“你过去很危险。”

“为他我什么都不怕。”

“命都可以不要？”

紫霞毫不犹豫地点头。

“为什么？”

“因为他拔出剑来，他是我命中注定的意中人。”

我叹了口气，抢过她手里的宝剑：“谁把你的剑拔出来，你就喜欢谁？”

“对呀，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我一把将宝剑抽出，明晃晃的剑刃倒出紫霞吃惊的样子。

“我现在把剑拔出来了，现在你可以喜欢了。”

7

“怎……怎么回事！”紫霞震惊不已地夺过紫霞宝剑，仔细检查并无异样。

“你的剑确实被法力禁锢，只有和它契合的气息才能解开，之前只有你和至尊宝能够做到。这些天我仔细研究了法力运行规律，又分析了你们的修炼共同点，一个是吸取天地精华而生，一个是感化无边佛法而悟，而世人俗气太重，自然无解。我用自己妖力模拟自然纯净之气，又顺应剑上的法力走势，便能解开这剑上的密码。”

听着我的解释，紫霞明显不太明白，她一直摇头说不可能。

我继续说：“上天安排的不是至尊宝一个人，而是一类超然脱俗之人。只不过上天太自信，没有很好加密，现在即便不是这类人，也能拔出你的宝剑。”

紫霞都快哭了：“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啊！”

我苦笑：“我都说了，我很聪明的，可能是因为父母给我起的名好——你现在，还喜欢至尊宝吗？”

紫霞把目光投向在空中舞棒的猴子，眼神里先是迷惑，而后变得坚定。

“我喜欢。我终于明白，喜欢并不是因为他把剑拔出来，而是因为，他是至尊宝。”

“牛钝，谢谢你，我觉得好像懂得了喜欢的逻辑。”

“既然你想明白了，我就不拦你。”我微笑着说，“真喜欢一个人，是值得去冒险和争取的。”

看着紫霞身披红装飞向至尊宝时，不知为什么，我怅然若失。

“真是奇怪，苹果成熟会落地，人为什么会往上飞呢？”我喃喃自语。

“也许是因为，喜欢的人身上，是有一种引力存在吧……”

8

“喜欢你的原因很简单，那天阳光正好，而你穿了一件白衬衣。”

在书上看到这句话，我再也忍不住笑出声，偌大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

“牛小伟，你又捣乱，一会儿该把牛主任招来了！”对面的孙旭连忙喝止我。

“别欺负我弟弟。”旁边陈紫雨冲他瞪眼，孙旭撇撇嘴，嘟囔着说：“邻居都叫得那么亲。”

“我乐意。”陈紫雨得意地捅捅我胳膊，“姐罩着你，别怕。”

我无奈地说：“别再叫我弟弟了，显得我很没面子。”

“小时候是谁被欺负了哭哭咧咧找我告状？”

我挠下头，放弃抵抗。

“你刚才在笑什么？”陈紫雨好奇地问。

我把那句话指给她看，声音压低说：“毫无逻辑啊，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草率吗？”

“我觉得没问题，既然喜欢，还讲什么逻辑，又不是做学问。”

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喜欢一定是有原因吧，这些都是外物，重要的还是那个人。”我说，“那个人对了，其他的就都对了。”

”是吧……“陈紫雨的声音忽然变小，脸不知怎么微微变红，目光偷偷瞄向对面。

那一边，阳光正好照在专心看书的孙旭身上，勾勒出浅浅的金边。

我心里暗自发笑，她的这份喜欢，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呀。

窗外传来鸟鸣，我向外望去，真得看到一只喜鹊从眼前飞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好像看到一抹红色身影义无反顾奔向天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