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辰对苏岩棠的爱慕始于新生入学的一个月后。
那时顶着烈日的军训刚刚结束,一群黑炭模样的同学跟煤矿工人重见天日一样群情振奋,兴致勃勃筹划着一个小型晚会庆祝度过大学第一关。
节目搞起来白辰才发现班里同学藏龙卧虎,有的一展歌喉惊艳全场,有的抱着吉他指间生花,还有几个曾经练过功夫的耍一套格斗拳有模有样,就连在新训中看着其貌不扬的胡奇能上场摇头晃脑说上一段相声,也博得阵阵掌声。
等胡奇能结束时,起哄道:“白辰,该你来一个。”
白辰手无举措:“我不会啊。”
“大家都有节目,你哪能光看。”胡奇能说,“实在不行来首《团结就是力量》。”
全场哄堂大笑,这首歌可没少被教官逼着憋红脸大声唱。
白辰只好上台,想想说:“那我给大家来一首《简单爱》。”
他咳嗽一声,回忆下歌词,张开嘴唱起来:“说不上为什么,我变得很主动……”
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自己都意识到,这调已经不受控制地偏离正确轨道。
白辰只觉脸上发烧,眼睛朝地上看,却似乎看到了同学讥讽的表情。他想停下来,一股莫名的尊严感却又支撑着他不能就此逃脱。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嘘了。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胡奇能忽然跟着一起唱起来,努力用他的节奏想把调带回正轨,但是效果微乎其微,也无人响应,胡奇能自己也觉得尴尬,不由放低声音。
“你靠着我的肩膀,你在我胸口睡着……”
又一个女声加了进来,白辰身子一震,抬起头看去,是苏岩棠在柔和地跟唱。
之所以在彼此都不是很熟的情况下认识她,是因为她在人群中实在太显眼,及腰的长发加上姣好的面容,想忘记都难。
她没有刻意地去带动唱调,白辰却像被施了法一样,竟然一下子找到感觉。虽然后面一段仍不尽人意,但已经有了突破性地改善。
白辰一边唱一边呆呆望着笑盈盈的苏岩棠,从她的眼里,好像看到了光。
2
正式上课两个多周,白辰才断断续续把苏岩棠的信息掌握足够多。
学习优异,家就在当地,而起是以第八名的成绩考进这所学校,传说高考作文还得了满分,多才多艺,从小学习钢琴,父母都是老师,书香门第让她有一种才女气质……
而且人家唱歌还很好听。
光着一点,白辰就觉得自惭形秽,更别说其他方面相比起来,来自小县城的自己简直被碾成渣渣。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去接近苏岩棠。他给自己找借口,并不是抱有其他目的,只是单纯因为在那个晚会上帮自己唱歌,要找机会报答她。
机会还真让他找到了。
那天中午食堂吃饭,白辰和胡奇能恰好坐在苏岩棠和几个女同学旁边的一桌——这个“恰好”当然是自己刻意制造的。
“下午没课,我想去轮回书店,谁想一起去吗?”苏岩棠问,几个女生都摇头说自己有事,白辰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插话说:“就是那个很有名的书店吗?我一直想去,没有机会。”
几个女生惊讶望着他,苏岩棠笑眯眯地说:“我经常去的,不然下午我给你带路?”
白辰心砰砰直跳,表面却很镇定:“那当然好。”
苏岩棠转向胡奇能,问他:“你要去吗?”
胡奇能果断摇头:“不去,下午要去图书馆自学!”
“那下午两点半,学校门前公交站牌见吧。”苏岩棠对白辰说。
白辰连连点头,不知该说什么,苏岩棠已经和同伴谈笑风生。他也只好低头扒饭,一切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中午白辰在洗漱间对着镜子拾掇半天,换上一身干净清爽衣服,好容易捱到2点10分,抓起单肩包准备出门。
宿舍里胡奇能还甩着鼠标玩游戏不亦乐乎,走之前白辰提醒:“你不是要去图书馆吗?”
胡奇能转头看向他,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白辰不解地问:“怎么了?”
胡奇能夸张叹口气,继续转向游戏世界,没再离他,只是嘴里开始哼唱起来:“你说你,想要逃,偏偏注定要落脚……”
别看白辰一副公鸭嗓唱歌不咋地,听过的歌可不少,他知道这首歌名是《用心良苦》。
他走的时候跟被抓个现行的贼一样心虚。
3
即便时隔许多年,白辰再回忆起那时的青葱往事,记忆里最深刻的竟是在公交车上的颠簸。
这是他和苏岩棠距离最近的一次,由于车上座位已满,他们手拽着车厢顶部横杆扶手,随着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有时公交车一个刹车,白辰身子不由向前靠,就能闻到苏岩棠身上淡淡的香气。
白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看她,潜意识里又希望这样的颠簸再多一些。
“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苏岩棠忽然问。
白辰“啊”了一声,随即说:“看得很杂,小说和散文多一些。”
“我喜欢诗歌,”苏岩棠说,“知道博尔赫斯吗?”
白辰点点头,又摇下头:“只听过名字,没读过他的诗。”
“特别美,我可以借你一读。”
白辰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等他们从书店回来时,苏岩棠让他女生宿舍楼下等她,还真去了本诗集递到他手里。
看下名字:《老虎的金黄》,果然是很有诗意的名字。
“我会好好读的!”白辰手捧着书,像捧着一个珍宝。
他以为这是两个人拉近距离的开始,没想到,成了他们疏远的标识。
往后的几天,白辰都没见到苏岩棠的影子,只是一次在食堂偶然碰到她匆匆而过,想打个招呼,却被身边的胡奇能拉住。
“没看见她眼圈红红的?这个时候不合适和她说话。”胡奇能提醒说。
白辰急道:“她是怎么了?”
“这个……”胡奇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你知道现在追她的人有很多吧?”
白辰点点头,这当然理所应当,尽管心里有那么点小心思,却也知道其实自己恐怕很难有机会走到那一步。
胡奇能接着说:“所以很多人对她的感情生活很关系,有时候一举一动都要盯着,有点风吹草动就到处宣扬。其实美女也是有很多烦恼,人红是非多,流言蜚语谁都受不了。”
白辰揣摩他话里的意思:“所以说……”
胡奇能说:“所以她现在有个绯闻男友,看她那个被中伤的样子,明显是假的。”
白辰好奇问:“那个人是谁?”
胡奇能又露出那副看待白痴样的表情。
“是你啊!”他恨铁不成钢地说。
4
白辰彻底傻了,他竟然成了舆论里的“男主角”,讽刺的是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我,我没有……”他支支吾吾地说,那天与她一同出入学校,还在楼下接受了她的一本书,恐怕早就被有心人看到了吧。
胡奇能白他一眼:“废话,我能不知道?”
这话充满信任,可白辰听着咋还有点心痛——要是能有点什么……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白辰忧心忡忡,不知道苏岩棠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自己决计是不能再出面找她了,白辰忍不住给苏岩棠发了条消息:“我刚听说你的情况,实在抱歉让别人误会了。”
过了很久,苏岩棠回复:“和你没关系的,不要在意。”
是啊,确实没关系……白辰心里叹口气。
他想打“你还好吗”,输入框内又全部删除,这些多余的废话只会给她突增烦恼吧。
于是他重新打:“诗集我读完了,很喜欢,有机会我还给你。”
苏岩棠回:“喜欢就好。”还配了一个笑脸。
紧接着又问:“你喜欢里面哪首?”
胡奇能开始打字,这首诗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记住了,此刻却更像他的心境。
“对于你,我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回声/对于我自己,我是一种渴望和奥秘/是一个充满神奇与恐怖的岛屿/也许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样子/就像在另外一片星空下生活过的你。”
“我也很喜欢这首《致匈牙利的第一位诗人》。”
“此刻我也想把这首诗送给你。”白辰鼓起勇气回她,“在我眼里,你也是难以触及的。我知道你现在很困扰,说实话,我……”
他咬咬牙继续写:“我很喜欢你。但这种喜欢不是想要占有,我们之间是存在距离,可能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我不希望你困扰,只想远远的看着你,这就足够了。”
选择发送后,他心里有了丝后悔,却又立刻坚定地压下去。
是死是活无所谓,把心意表达到了,比什么都重要。
好半天,手机终于有了回复。
“收到!”加上一个敬礼的表情。
不是敷衍,不是拒绝,只是有默契表达,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
有这么一句话,白辰自以为足够,心底处却总是隐隐感到疼痛。
5
大学生涯第一个圣诞夜马上就要到了,班里有对象的都出去约会了,胡奇能晚上发动一群单身狗去KTV玩。
白辰本不想去,胡奇能拉着他,说:“我能眼睁睁看你一个人在宿舍吗?这是对我这个舍友的最大耻辱。”不由分说拉他一同前往。
包厢里大概十多个同学,互相聊天、唱歌,氛围热烈。白辰则坐在角落的一边不多言语——他这唱功基本上与麦克风告别了。
有同学大声说:“我给苏岩棠打电话了,她一会儿就来。”
白辰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坐正。即便和她已经坦诚表达过感情,说到她的名字,还是有莫名的悸动。
等了片刻,包厢门被推开,苏岩棠探进头,和大家打着招呼,然后身子一侧,露出后面另一个人。
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白辰在学校见过他几次,是比他大一级的学长,叫明书国,据说也是年级风云人物,只是白辰不喜欢打听这些。
包厢里短暂安静后重新热闹起来,众人热情把他迎进来。谁都知道苏岩棠这是在“官宣”自己男朋友。
白辰突然有种想逃离的冲动,但他没有动,表面上很自然地挥手微笑,和苏岩棠对视一眼,又很快错开。
“来,你俩正好,来一首吧。”有人递上两个麦克。苏岩棠和明书国大方接过来,音乐声起,是《小酒窝》,一看就是特意为他俩点的。
两人开口对唱,声线优美,声调动听,简直像开了原声一样,在场的人都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一曲歌毕,引得一片掌声,明书国微笑说:“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一步。”冲苏岩棠点下头,离开包厢。
气氛又恢复如常,胡奇能坐到白辰身边,撇嘴说:“这也太能装了,我就看不惯。”
“人家郎才女貌,轮到你这妖怪反对?”白辰是笑着说这话的,“下首歌是什么,五月天地《恋爱ing》?正好我会呀,来,给我个麦克风。”
他出乎意料地站起来,轻轻嗓子,对着话筒开始嚎:“陪你熬夜聊天到爆肝也没关系……”
一如既往得刺耳难听。
唱完这首,他看向歌单:“《后来》啊,我会唱,来一起……”
不由分说又是把调跑到天上地瞎唱。
开始有人不满:“看不出还是个麦霸,也别光给我们污染啊。”
胡奇能反驳说:“过节就图开心嘛!”
包厢里只有一个人没说话,苏岩棠在静静地听他唱歌,好像在听动人的曲子。
6
“最后我自己点一首吧。”
尽情放纵一把的白辰终于恢复了往日平静,确实一脸疲惫相,他没有让麦克风,而是自己选了首曲子。
他这次没有大声去撕心裂肺地唱,声音低沉下来:“在一个清晨醒来的孤枕边,我发现你离去的留言……”
包厢再一次安静下来——他唱的竟然格外好听!
所有人都张大嘴巴听他的歌声,这是他从来没有展现过的歌喉,也是从来没表露过的深情。
白辰低着头,既没有看屏幕,也没有看别人,就像只是自己一个人陈述心情。
“别再想起曾经那么美的昨天。”
最后一句话唱完,白辰长舒一口气,伸展着腰,开心笑着:“好久没唱得这么爽了。”
胡奇能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该回宿舍了,陪我一起回去?”
“好啊。”
两人勾肩搭背地离开,乃至有人嘟囔:“真是对好基友。”
他们没有听见,也没有理会。
回去的路上,胡奇能笑着说:“看你失态样子,我以为你会抱着麦克风痛哭一场呢。”
“又没什么痛苦的事,大过节的哭做什么?”白辰给他个白眼,“唱完歌,怎么感觉还精神了?”
“你是重生了。”胡奇能意有所指,白辰心知肚明,但他们都没有点破。
“要不要去喝几杯?来个一醉方休?”胡奇能问。
“今天这么开心,喝酒多没劲,回宿舍!”
于是两人继续勾搭着肩,摇摇晃晃向学校走去。
不知谁起的头,大声唱起歌,另一个人也跟着使劲和。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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