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口是小鱼,长不了多大。约四五寸长,二指宽,便可称巨了。再大点的也有,但很罕见。有一年暮春雨后,我在临江的野塘里钓到一尾大的,足有三指宽,七八寸有余,细鳞若雪,两腮则微微胭红,平生所见,此当为魁矣!可惜其时无照片留存,以至为钓友道时,多被讥以夸谈,亦是憾事。
过去,在我的家乡这种鱼有很多。非特是浩淼烟波,一般的沟渠流水也常可见其影迹。
记得好友屋后有一条小溪流,昔时尚还常年流水不涸,水流清且急,水稍缓处可很仔细地目见底下的砂石和许多趴附着的虾虎鱼。概因水浅而急,渠里巨物寥寥,倒是成了各类小鱼的屏居的乐土。邻近人家在水边洗涤厨具的时候,常有马口或白条结群而来逐食残烬,密密匝匝,若狂蜂浪蝶,且舞且嬉,颇不惧人。
我们常在这小溪边钓鱼,因为离家很近。吃过晚饭,信步走着,一盏茶的时间也就走到了。临夜,几个人坐在渠边的水泥条凳上,在好友父亲手植的一株龙眼树下,一边把竿钓着鱼,一边谈着天,自是惬意。钓获以马口居多,杂以罗非和溪哥(即宽鳍臘)。鱼情佳时,不大会功夫就能钓满一小碗,这是很平常的事儿。钓来的鱼,暂养在一只白瓷碗里,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微微鼓动着两腮,轻扇腹鳍。它们似乎很能随遇而安。等到碗中甚显拥挤时,才投到好友家中的水池里养着,也能活好长一段时间,只是会渐渐地瘦下去罢了。若值夜雨前夕,天闷气躁,鱼情便不大可观了,虽不至于颗粒无收,但兴致总是寥寥,便抛负了钓业,就着粗瓷海碗,坐在树下喝着一打以内的冰啤酒——小桥流水,可云可月可醉,倒也别有情致,且很可以杀暑。
除了放竿,有时我们也下网来捕。日暮时分,夕阳覆水,正是马口最为活跃的时间,下网前先在在水面扬一把糠皮,引鱼上浮,趁着其肆意吞食的空当儿,漂下浮水的刺网——这纯粹是游击战,需要打一枪换个地儿,往往半碗糠皮倾尽,就能捕到小半桶的马口。收获是喜人的,只是乐趣比之于钓却要淡了很多。
马口钓的多了,也吃。照我自家观点:吃鱼,亦是钓鱼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唯其方得圆满。东坡有云:读贾岛诗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贾岛的诗我所读无多,强谈不免贻笑方家,印象中似乎是清峻一派,类乎磷石瘦马。但小鱼我是常吃的,我认为只要庖制得当,是不太会有得不偿劳之慨的。
如马口,去膛洗净之后,毋须去鳞,即拖上薄薄一层蛋浆面糊,入锅浸炸,以面皮金黄为度。吃时仍需趁温,佐以椒盐,入口酥脆,可漫嚼无需吐刺,真乃荐酒佳物,惶论得不偿劳?或宋时饮食无油炸之风?我看也不尽然。读宋人林洪的《山家清供》,其中的“煿金煮玉”、“端木煎”等供,无外乎是炸笋片,炸栀子花面饼。东坡本人亦有《寒具》诗,寒具,油炸之面食尔,诗中有“碧油煎出嫩黄深”之句,可使人略窥其工序。可见其时油炸之法已“散入寻常百姓家”。
东坡是否食过“酥炸小鱼”,如今却也成了一个小小的公案,我无端地觉得他是没吃过的,也无端地觉得其所庖之法,该是清蒸,佐以薄油寡酱。此法亦佳,存本味,但嫌肉薄刺多,非特极富耐心之人不宜动箸,否则只有满嘴幻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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