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最近几年,每年我都要回家乡几次,但每次都有近乡情怯的感觉。其中最"怯"的是怕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怕故乡物是人非,怕我心里的故乡像断线的风筝,也怕我对于故乡亦如此,总之,是百感交集,于是,每次我都尽力去挽留,挽留些什么。
这次回家与往常没有两样,在踏进院子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奶奶坐在小屋里。我叫了一声"老太",她不应。我进了屋内,又叫了一声"老太",她抬头望了我一眼,没出声。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觉得不对劲。以往,我每次回家,她总是说"噢,小红子嘛,多晚回来的?"今天怎么不声不响,我的心迅速下沉。在这以前,我和母亲通过电话,得知奶奶半个月前感冒打点一个滴,药物过敏倒至晕厥,苏醒后,她脾气急躁,说话啰嗦。
我沉住气,问她:"你认识我吗"
她说:"认识。"
"我是哪个?"
"我知道。"
"我是哪个?"
"我知道."我惊诧、恐慌。她始终没能说出我的名字,她一脸的焦灼,也在努力想我是谁。我太急躁,不能逼她了,可是无法用言语说出我的悲伤,明明就是痴了、傻了,我们分别总共二十天不到,我上次临走时,她还是神清气爽,纹丝不乱的人。我曾一直羡慕她脑子好,年届耄耋,却是一点不糊涂。
奶奶幼时失孤,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幺。尽管哥姐是极其疼爱她,可她心目中永远记得她五六岁时,她母亲宠爱她的情景,及至长大成人,遇到我爷爷,还是念念不忘。爷爷虽是行伍出身,但对奶奶却是细致体贴,百依百顺。奶奶年轻时极美,就是到现在也能依稀看到她当年的模样,她一生能干,好强、沉稳、整洁、得体,到了老年,也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我们姐妹常闲谈,说我们这些后辈一个都不如她,无论从哪方面比。
我从记事起,就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名为祖孙,感情上就是他们的小老闺女。这么多年,无论我是工作、结婚、生娃,他们每一次都在我生命中扮演了父母的角色。犹记得,爷爷在世时,我失学,他比我还痛苦,他说多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把我捧出手,捧出小山村。所幸,虽然我现在没吃上公粮,但也幸福、充实,想来也能告慰爷爷的在天之灵了。
十七年前,爷爷过世,我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刻骨铭心的痛。经过那场丧事,我们每个人都是那么疲惫不堪,奶奶似乎是个例外。在爷爷最后的日子里,她拿一把竹躺椅守在爷爷的床边,大概持续了近四十天时间。白天,她还照样做家务,招待来看爷爷的客人,有条不紊。我总惊诧于她顽强的毅力,自叹不如。
时光流转,我在忙于经营自己的小家,常听到她的唠叨,有对爷爷的思念,有对我爸妈的怨气,有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担扰……起初,我带安慰她,后来,听多了,就假装没听到,觉得自己难得回去一趟,就是想从家里汲取些温暖的力量,不想听那些伤心伤神的话,我屈服于现实的温暖,我是多么地自私!
从未想过阿尔默茨海默症会在我的生活中出现。看到她心里有话说不出来焦灼的神情,看到她无助的目光,我悲伤的无法自抑。
数十年前,就有亲朋好友说老太太大寿啊,其实也在提醒我,就像庄稼熟了,要收割一样,人总要走这一步。我想过死亡的话题,觉得人出生时是混混沌沌,离世前也是如此,毫无痛苦,才是最好,现在想来这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可是,我是多么的卑微,我毫无办法,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一道道轮回无休无止。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还是放不下,但愿上天能多给些时间,让我去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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