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秒的爱

     

  爸爸挂断了电话，我们的通话时长为57秒，我很闲，爸爸也不忙，可是我们通话的时长真的只有57秒。

  爸爸是我的亲爸爸，我是爸爸的亲女儿。但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仅仅因为偶然的血缘关系而紧紧联系在一起，我不会是他的小棉袄，他不会是我的大情人。

  6岁以前，爸爸是我的超级英雄。那个时候，我的世界里可以没有妈妈，唯独不可缺爸爸。不管多晚，我一定会等着爸爸回家，他不回来就不睡觉，我要等着那个帅气的男人回家把我抱在怀里，拿出几颗彩纸包的水果糖剥开了喂进我的嘴里，然后拿出扑克牌耐心的教我认数字。爸妈吵架，我不管对错，永远只支持爸爸，我会把手握成拳头打在妈妈的腿上，生气地让她不要骂我的爸爸。妈妈生气得离家出走，我没有觉得难过，我趴在爸爸的背上，手环住他的脖子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爸爸说:“我也不知道，如果妈妈不回来了，我给你找个新妈妈好吗？”“好”，我想都不想就回答。好像妈妈谁当都可以，爸爸却只能是他一个。

  6-9岁，我的超级英雄变成了英雄，他仅仅是英雄了。爸妈带着我外出打工，去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我却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小伙伴离开熟悉的老家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我是农村养大的孩子，只有农村清香的泥土味才让我有安全感，我不断地和爸妈发脾气，吵着闹着要回家，不听哄，也不听劝。三番五次，爸爸忍不住了，第一次动手打了我，让我要去哪里自己去，他不管我了。爸爸忘记了，我是和他一样固执的人，我不认得路，却往前头也不回地走，我在心里希望爸爸跟上来，听我说我有多想回家，听我说我有都想我的小伙伴。我希望爸爸可以像个大人一样，过来拉住我，跟我讲道理，可是他没有，他老远地看着我，最后是我妥协。后来，他说他带我回家，我们一回家就直奔外婆家，他说好久没去看看外婆了，带我回去看看，我开心得不得了，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也见到了亲爱的外婆。他说，要听话，要好好读书，因为外婆只喜欢听话和爱学习的孩子。他让表姐带我去玩，然后他自己背着我离开，把我扔在了外婆家，他用这种方式，残忍地教会我学会察言观色，学会独立，学会隐藏情绪使自己不显得那么令人讨厌。外婆喜欢听话和爱学习的孩子，他不喜欢。可是他是爸爸，即使这样，他也是英雄。

    9-17岁，他是我的熟人。他们带回来一个弟弟给我作为礼物，把我也接回了身边，那个在他怀里撒娇卖萌的人，不再是我。他不会问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不开心的事，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我，老师有没有表扬我，他只是会在我的成绩通知单上签字，告诉我继续加油努力。他也确实没什么可问可说的，因为我从不让他操心，我把自己照顾得非常好，洗衣服做饭学习，样样都成了别人的夸奖，是不是他的骄傲我不知道。因为外婆喜欢听话和爱学习的小孩，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这九年，他在家的时间很少，不是在卖苦力，就是在去卖苦的路上。逢年过节很少回家，打电话也很少让我接电话，只会问问妈妈我的情况。我长成了大姑娘，皱纹却悄悄爬上他的眼角眉梢，手上的茧长了一层又一层。这九年里，我当然认识他，他是我的熟人，我很了解他。

  18岁，他是我的英雄。他开始看不惯我，看不惯我不喜热闹，不喜交际，他开始在我耳边不听的唠叨，开始跟我讲很多很多道理，开始跟我谈政治历史，谈人情世故。无所不说而又有所保留。他这一辈子，没有特别的爱好，只爱和朋友玩牌。高三那年的暑假，他在酒桌上，输掉了七千块，那七千块包括我高三下期的生活费，学费。那一阵子，我由于身体原因，加上压力也大，上吐下泻了一个星期，每天只喝粥养精神。妈妈回家说不见了四千块钱，可能是爸爸拿走了，“可能是你爸爸拿走了，可能是借给你大伯办事情了吧”妈妈这样说。我知道，妈妈只是在自我安慰也安慰我。爸爸彻夜未归，第二天早上妈妈很早出门了，爸爸急匆匆回来一趟，我没有精气神跟他讲话，他又拿走了三千块，临走时，像个犯错的小孩，悻悻地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吃饭，我说不去，他说，那你好好休息，转身离开了家。我在他离开后哭了一场，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事情败露，我们知道他输了钱。一夜之间输了七千，他趁妈妈不在家，我在睡觉的时候，拿走了四千，后来在我的眼皮底下拿走了三千。一夜之间都没了，输掉了我高三的学费，生活费。事后，妈妈和他大吵了一架，说他连自己的女儿死活都不管，却跑去赌钱，妈妈说他把赌钱看得比女儿还重要。我却丝毫没有因为这个而怪他，我只希望他没有犯错就好。那一学期的生活费，是他去借的，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坐在矮凳上，双手抱着膝盖，头放在膝盖上，看着我进进出出，无所事事的忙里忙外，我在洗手间关上门无声了哭了很久，等我出来，他还在，只对我说:“钱，你先拿去用，不够了只管给我打电话，你要相信爸爸，爸爸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好。”我叭的一声关掉灯，顺着黑夜流下两行泪，却强装镇定地说:“我知道了。快睡了吧。”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是为了家好，因为这句话，他是我的英雄。

  19岁，没有如他所愿考上一所一本学校，我自己失望沮丧不已，他却忙里忙外开始查看路线，开始打听怎么买票，因为怕我一个人第一次坐火车不安全，他坚持要送我来学校，到学校以后陪我办入学手续，陪我搬行李上六楼寝室，在楼下面馆吃了碗面，然后他对我说:“送也送到了，以后就真的只靠你自己了。我要回去了，忙着回去找活路。你自己注意安全，不要有事没事老盯着手机，照顾好自己……”我只有一个字:好。然后他不停地重复说过的话，没有故意公交车已经要走了，惊讶和不舍之余，爸爸背着个包包，朝公交车追去，留个背影给我，我看到了他的皱纹，也看到了他的白发。我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两行热泪止不住地流。我的超级英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我的大学。哦，对了，19岁，他是我的超级英雄。

  “你昨天打电话有啥事啊？你妈说你打电话来了。”

  “没啥事，就问问你们在干什么，热不热呀？”

  “这边热得很，天天都是三四十度，大太阳的，成都呐？”

  “成都还好，这久都还挺凉快的，还在下雨。”

  “哦。你是好的噻?”

  “嗯。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哦。”

  “嗯，好的，没事就挂了哈。就这样嘛。”

  爸爸挂断了电话。57秒，不多不少刚刚好。

  长大后的我发现，爸爸总是后知后觉的，当爸爸开始变得婆婆妈妈，那是后知后觉的他意识到他的教育该开始了。爸爸是我的爸爸，我是爸爸的女儿。这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关系了。何其有幸，我能拥有他57秒永恒的爱。

  不是小棉袄没关系，不是大情人也没关系，只要是父亲和女儿就可以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