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杀的人就在你旁边,可你不知道,那个人,你也杀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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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雪听命。”
“弟子在。”
“师父让你去杀一个人。”
“什么人?”
“师父他老人家说,此人精于易容,善用人心,心狠手辣,危安扰民,无所不用其极,无处不显其恶,是为江湖之隐患,世人之色变,该当锄恶去邪,保一方太平。”
“弟子受命。”
那人凑过来,凑在杉雪的耳边道:“师父说,给你十日。十日一到,要么把那人的首级带回来,要么,你,还有你那亲爱的妹妹,你们活路没有,只有死路一条。”
他立起身,负手道:“你应当知道完成不了任务的后果。”
杉雪的睫毛颤了两下,咬牙道:“弟子明白。”
“好,今日你便可以出发了。”他弯腰,低下头,望着跪在地上的杉雪,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想见你活着回来啊,师妹。”他笑的极其狷狂,便要拂袖离开,杉雪叫住了他,轻声问了一句:“师父他,还好吗?”
他眉毛上挑,冷笑一声:“他老人家好着呢,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春分之时,杨花四处飞散,无栖河缓缓流淌在小憩镇上。正是午时,饭店里坐满了来打尖的人。尤其是这家名为“凤凰飞飞 ”的店,远远瞧一眼都是人。
里面的人高谈阔论,谈着谈着把脚搁在饭桌上的也有,其中一位长髯白发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具,放在桌上,对一个少年说道:“快把面具戴上。”
少年很是不解,问道:“爷爷,这是为何?”
白发的道:“最近花叠影甚嚣尘上,他们杀人没有任何征兆,我们还是小心的为好。”
坐在旁边的长暮正竖着耳朵,细细听着他们聊的话。
少年撇了撇嘴:“那花叠影有什么怕人的?不就是个杀手组织嘛!”
“快带上!少年意气岂知江湖凶险?爷爷给你说过,这江湖曾经也现过一个杀手组织,名叫五色门。”
五色门。
成暮听到这个词,稍稍挪了一挪,往嘴里倒了点酒。
少年这才戴上面具,语气里还是不服:“那又怎么了,我倒是觉得,五色门比花叠影厉害多了。里面的五位杀手,什么青霜朔雪,鹤发童颜,还有他们的头,无名,哪一个名字拎出来不比花叠影的厉害一千倍,一万倍?”
白发的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孩儿,你有所不知,那我便问你,既然五色门如此厉害,那你可知它为谁所灭?”
少年抱着手臂道:“谁啊?”
老者语出惊人:“花叠影!”
这少年立马噤若寒蝉了。老者声如击金钟,震的整个饭店都颤了一颤,方才还热闹着,现在听了这个词,打尖的都停了箸,笑的不笑了,说话的不说了,只在弹指间,整个饭店静如一潭死水。
打破这僵局的是成暮,他笑嘻嘻地问道:“请问这花叠影怎么走啊?”
这下所有人都盯着他,他挥了挥手:“大家吃饭啊!继续聊啊!看着我作甚?我可会不好意思的!”他们忙转过头,动筷子夹菜吃饭。
白发的和那少年打量了成暮一番。只见这人身形清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多来几个人盯着他就招架不住的样子,他问去花叠影的路,不知是为何?
成暮还是笑着道:“阁下可知?”
这时候老者已经拉住了少年,缓缓地道:“我自是知道。但敢问你去花叠影做什么?”
成暮已经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好说好说。我去花叠影找人。”
老者摸了一把胡子:“找人?找什么人?”
成暮回答道:“找一位亲人。”
他这回答一出,老者的眼神里立马杀气腾腾。他找准位置,一把拉起少年,微敛身,便闪到了人群里,从一扇窗户里飞身而下,绝尘而去。成暮还来不及叫住他,那老者和少年便跑的无影无踪。
成暮摸着脸,不解道:“这怎么就跑了?是我长得太可爱了么?”
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他自讨无趣,便下了楼。
天上稀稀落落地下着点雨,他付了钱,要了一把伞。伞柄是竹削的,伞面墨绿。行人也撑起伞,走在无栖河两岸,脚步很闲,谈笑滋滋有味,成暮觉得他来对了地方。
往来行人中,成暮看到了杉雪。
她红衣如枫叶,腰带护腕是黑色的,一张脸若是敷粉黛,点了绛唇,反而掩盖了她原本的清冽。
当然,这些都不是成暮注意到她的原因,她没有打伞,拨开人群,似乎在找人。
成暮迎了过去,把伞撑在她头上,道:“姑娘,”他瞧了一眼天:“这下雨天的,小心着凉了啊。”
杉雪瞥了他一眼,抬手推开了他的伞,对他视若不见,从他身旁掠过。
成暮死皮赖脸地跟了上去,绕道她身前,边走边问道:“姑娘,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人?”
成暮摆出了一副嬉皮笑脸,也不管杉雪回不回答,继续说:“好巧!我也在找一个人!”
杉雪一点不理他,成暮一直紧随着:“姑娘,你这般找人,怕是找的天摸黑了也找不到啊,诶,不如你告诉我,你要找的是谁啊?”
杉雪本不想搭理他,此时也心烦的紧,拿出卷轴打开:“这人,你见过没?”
成暮只看了一眼,这画像上画的,不就是自己的本相吗?他略感疑惑,一来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本相示人了,也不知这姑娘的画像从何而来,为谁所画,连自己右眉间的一颗痣都画了出来,二来不知这姑娘找自己做什么。
杉雪收了卷轴,成暮道:“姑娘找这人做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杀他。”
这一回答让成暮来了兴致,他觉得有趣极了,这姑娘要杀的人就在她旁边,但她却不知道。
成暮依旧笑盈盈的,他行走江湖的这十几年,想杀他的人多的去了,生离死别都已经历到麻木,所以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倒是厚着脸皮问道:“姑娘杀他干什么?他,”他耳朵一动:“他长得那么可爱!”
“可爱?”杉雪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不过是一副臭皮囊罢了!世间有些人,不把他们的皮剥开,不把肉撕开,就不知道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成暮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说话怎这么毒?”
“怕了?怕了就让路!”
“诶等等,你还没有说为什么要杀他呢!他和你有过节吗?”
“没有。”杉雪依旧没有表情地吐了两个字。
“那他和你有仇吗?”
“没有。”
“那你认识他吗?”
杉雪负手道:“不认识!”
成暮理直气壮地拦下了她:“那你为何杀他?”
“奉命而已。”杉雪已被耗尽了大半个耐心。
成暮装作不知,继续刨根问底:“你都不认识他,你怎知他是好是坏?你既然不知道他是好是坏,那你怎能听别人的一面之词就要杀他?”
“师父说了,他狡狯,疯魔,杀人不眨眼,如斩乱麻,是江湖祸乱,该当了结。”
成暮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名声竟这么坏,这么臭,他不以为忤,说道:“他和我认识的可不一样。”他笑着往自己脸上贴金,还贴的光明正大:“我认识的他啊,温柔可亲,心地善良,助人为乐,匡扶四方,哪像你说的那么可怕?”
“你到底认不认识他?”杉雪没好气地问道。
“认识,认识啊!”
杉雪出剑,把剑送他脖子那抵住道:“带路。”
成暮两指夹住剑,拨开道:“你叫我带路就带路啊,大街上使剑可不好。”杉雪收剑入鞘,成暮便在跟前给她带路。
一路上,成暮依旧管不住自己的嘴,边走边打趣杉雪:“姑娘,你还没有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杉雪眼观四方,随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成暮见她中招,回答道:“破釜,破釜沉舟的破釜。”
杉雪心道:“名字这么奇特。”但见成暮笑的要站不稳了,她反应过来,耳尖发红,又抽出了剑:“你骂我泼妇!”便朝他挥了数剑,成暮脸上笑着,足尖已经发力,飞身上了房梁,杉雪跟着翻身上梁,追着他不放。她刷刷放了数剑,每一剑都朝他身上要害去,而成暮连剑都没有拔出来,手腕疾翻,竟以伞为刃,去接她的招。
但奇怪的是,他拿伞格挡,每一次都能拨了她剑上的力道,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妙,杉雪便已经知道他面上端着一副嬉皮笑脸,武功却不在自己之下。
但只有成暮自己知道,他昔日的武功现在只剩下了一成,接招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胸腔震颤,筋脉断了至少两根,再打下去自己的命怕是真的要交到阎王手上了,杉雪也并非真的想要他命,便不再相斗,把剑一收,纵身跳下房梁。
“姑娘等等我啊!”成暮继续上前追她,但眼前一黑,他身体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二
成暮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床榻上,他爬起来,看到杉雪拿了碗药,放他手上道:“药喝了。”
成暮心想:这姑娘心也不坏嘛。
他便笑嘻嘻说:“姑娘方才还对我喊打喊杀,现在却要救我,这又演的哪一出啊?”
只见杉雪把一把尖刀在磨刀石上磨得尖锐无比,往刀身上吹了口气道:“猪和羊,养肥了再拿去杀了的道理,你不知道么?”
成暮心下明了,杉雪已经知道他就是她要杀的人了。但他没有一点慌乱,脸上还笑的出来:“姑娘已经知道我了。但是在我死之前,姑娘可否让我死个明白,回答我一个问题?”
杉雪狠狠道:“你可别耍什么花招,师父说的果然不错,你就是狡狯,满嘴胡话,十恶不赦的坏蛋!”
成暮道:“你和你师父都错怪我了。我不耍花招,我就想问问,你叫什么。不然我老是一个姑娘长姑娘短的叫,这要到了孟婆那里,我连自己牵挂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枉活一辈子了。”成暮意思再明了不过,那就是他作鬼也不会放过她,但杉雪不想和他再动嘴皮子,回答道:“那就让你死的明白一点吧。我,叫杉雪,木三杉,下雪的雪。”
成暮心中一颤,他神色忽然变得正经,兀自道:“杉雪,杉雪。”他苦笑了一声:“哥哥从未忘记她。”
“你又在那嘀咕什么?”他发神间,那刀一挥直下,而他却毫无防备和还手之力,刀尖刺入他的胸腔,逼得他吐出一口血,便倒床不起。
杉雪本来以为这一切就此结束,岂知在她手起刀落的那一刻,她四周的景象陡然发生了变化,方才她身在无栖镇的客栈,现在四下却是一片林木,哪还是无栖镇的样子?
一时之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方才躺在床上的长暮,现在躺在了地上,她上前几步,要砍下他的首级,哪知他突然像鬼一般立了起来,杉雪倒退四步,饶是她场面见的多,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刀差点就要脱手而出了。
“你没有死?”杉雪震惊道。她仔细去想杀他的场景,她的确是把刀子插入了他的胸腔,她杀人从小便开始训练,岂有刀落人还活着的道理?
但眼前这人的的确确还没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成暮睁开眼睛,笑盈盈道:“下手利落干脆,不错!”他竟然毫发未伤,从地上爬起,站了起来。
杉雪道:“怎么会,我明明……”
成暮打了个响指:“对,你明明杀了我,我怎么还活着呢?”他慢慢凑近道:“很奇怪吧?”
“很不可思议吧?”
“你别过来!”杉雪拿剑抵在他和她之间。
“哎呀,又拿剑!你就不可以好好和我说话么?”她全身战栗起来,成暮见状,也不再作鬼吓人,解释道:“你也别害怕。我不过是被人下了咒而已。”
杉雪望着他,不解道:“下了咒?什么咒?”
成暮道:“不死之咒。一种很古老的法术。被下了这个咒,谁也杀不死我,杀我的人,会和我进入到无数个场景,就这么一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杉雪难以置信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咒术?”
成暮点了点头。
杉雪心沉大海。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她根本杀不了他,她杀不了他,她和她的妹妹就没有活路了。她握紧拳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她咬着牙道:“我们该怎么出去?”
成暮道:“这件事,说来难,但也容易。”
“这是何意?”
成暮回答道:“意思就是,只要找到我,再救下我,我们就可以打破循环往复,逃出去了。”
“你不就在这么?”
“哦,”成暮笑道:“不是我,哦不,不是我,而是每一个场景里的我,也就是另外一个我,找到他,再救下他,我们就能出去了。”
杉雪听了半分,琢磨了半分道:“也就是说,找到每一个场景里的你,再救下你,便可以了?”
成暮响指一打:“聪明。”
“难不成场景里的你处境极其危险?所以得救?”
成暮苦笑:“可不是么?要么是自杀,要么就是被仇家追赶,死状惨烈。所以我们得赶在他死之前,把他救下来。”
杉雪收剑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成暮道:“爽快啊!”
“不然谁都像你?喜欢拐弯抹角,磨磨唧唧?”杉雪怼了他一句。这一句让成暮如沐春风,心想这丫头总算是有点人样了。也不知她师父是谁,血应当是冷的,教出来的徒弟才这般无情无味。
成暮道:“以后多说点这种话,我就好听。不然老是绷着脸,我都快要觉得你不是人了。”
“我不是人,那你又是什么?”杉雪知道他在骂自己,回道。
成暮这种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只要能让对方憋屈,自己吃点亏,把自己拖下水也在所不惜,于是他嘻嘻一笑道:“我也不是人。”
杉雪还从未遇到脸皮比他厚的,倒也不生气,道:“你脸皮之厚,天下怕是无出其二。”
成暮只管当她是在夸自己:“过誉了过誉了。”
林中乌鸦盘旋,叫的凄厉。他便和她穿过层层密林,终于看到了一条河。
成暮拿出了一个面具,叫她戴上:“这里不可以本相示人,不然会遭到反噬。把这个戴上吧。”
那面具不能用丑来形容,应该说是一言难尽。杉雪接过,二话不说便戴上了。她便要飞身过河,成暮道:“杉雪,也带上我怎么样?”
“窝囊。你方才和我打斗的武功呢?”杉雪挑了挑眉头。
成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用完了。”
杉雪抬起了手:“抓稳了。”还没等他抓稳,她就已经点足越过了河面。
杉雪道:“你明明弱不禁风,武功低下,为何师父却说你杀人如麻,厉害得很?”
成暮道:“所以说,你和你师父都误会我了。”
她现在真不知道师父为何要叫她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并且还要把这人说的这么厉害,但转念一想,师父自然有他的道理,没准这人在装蒜,隐藏实力,所以她不再过问。
跨过河,再走几步,视线里现出草地,草长得有寸许长,点着小黄野花。再往前看,零零落落分布了些茅草屋,茅草屋外山青如墨,云染于天。
成暮早早停住。杉雪道:“怎么不走了?”
他问了些似乎不搭边的话:“杉雪,当杀手,日子不好过吧。”
问完了就自己帮着回答了:“日日要杀人,其实很惶恐,整天身上背负着无辜人的性命,我想知道,”他眼神停在她脸上:“你为何当了杀手?”
杉雪只道:“从小便这样了,习惯了。师父收了我,我便给师父卖了命,当了杀手。”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她想了三秒道:“我师父是花叠影的人。”
成暮喜道:“花叠影!如此之巧,你师父既是花叠影的人,那你也是,我要找的便是花叠影的人!”
他问道:“我要找影主。你可知影主是什么职,好做么?”
杉雪心中一惊,他居然要找师父,他找师父做什么?
她冷冷地道:“影主不是什么职位,影主是花叠影的头,我师父,便是影主。”
“什么?你说你师父是影主?你师父建的花叠影?建的杀手组织?”成暮吃惊道,心下一凉。
“所以你找我师父做什么?”杉雪警惕地问道。
成暮苦笑:“还能做什么,你师父,是我哥哥啊。”
这下轮到杉雪大吃一惊了,她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后背已沁出冷汗。
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师父的弟弟!但他既是师父的弟弟,那师父为何会让她去杀他?他们兄弟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么?但她转念又一想,此人奸诈圆滑,没准又在诓自己,但看他的神色,至诚至真,也不像是在作假。
她问道:“你既然是师父的弟弟,那我问你,你叫什么?”
“成暮。我生于戌时,所以阿娘取了这个名字。”成暮似是受了重创,胸口发疼。
“可我师父并不叫这个名字。”杉雪道。
“他连名字都改了。”成暮神色语气和之前大为不同。
“哥哥叫成朝,他生于辰时,故为朝。我生于戌时,故为暮。”
“你骗我!”杉雪突然喊道。
“我骗你做什么?从始至终,不过是你师父在骗你。哥哥性子果然一直没改,行事还是那么极端。他既埋了名,想必这么多年,怕是从来没有露出过自己的真面目吧?”
的确如此,自杉雪知事以来,师父脸上便总是挂着面具,杉雪不解,却也不敢多问。
“你怎知道?”
成暮笑道:“我怎知道?我是他的弟弟!是和他从小长了十几年的弟弟!”
他突然又很难受:“但我的哥哥,十几年没有提起过我,怕是不会再认我这个弟弟了。不仅不提及,不想认,还派你来杀我。造化真是弄人啊,弄人啊!”
“你们兄弟之间,是有什么误会么?”杉雪不禁问道。
“误会?”
他从中拔出一根狗毛草,叼在嘴里,什么也没说了。
杉雪也蹲下来道:“你此番找他做什么?”
他那支狗毛草居然是苦的,苦味刹时弥漫整个舌头,他忙吐了,从怀里掏出一颗丹丸吞了。
成暮道:“今日他生辰。”
杉雪不知师父的生辰,没成想今天是他的生辰。
“我问你,哥哥待你怎么样?”
成暮这一问,杉雪脑海里立马浮现了无数她和师父的画面,她怔怔地道:“师父待我很好。”
“我原本以为南城一别,他的仇恨该当放下了,可未曾想到,他不仅没有放下,还越陷越深,竟而步了五色门的后尘。”成暮越想越气,哥哥教的徒弟是这般的杀手,那他这些年长成什么样了?他无论长成什么样,也不可能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
这样一想,他又万分痛心。
忽听得泼喇一声,成暮打起精神,跑向了河岸,只见一个小孩掉进了河里,正像鸭子拍打翅膀般挣扎。那小孩正是小时候的成暮!
“杉雪快来救他!”他鞋子衣服都没脱就走下河,一把拉住了那小男孩,杉雪也过来帮拖,两人合力才把这男孩拖上了河岸。
杉雪身上湿透了,头发上掉着水,她甩了甩头道:“这是你小时候么?你怎么这么沉?”
成暮道:“人是我,这体格倒不是我啊。”
她手指探他呼吸,道:“不好,已经死了。”
成暮道:“死了?刚才不是还在河里鸭子游泳吗?”
他话音一落,他们四周的场景立马发生了变化,方才的茅草屋,山河,树林全部消失不见,四周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成暮只能看到远方隐隐有一点灯火,他打了火折子,喊道:“杉雪!杉雪你在哪?”后背有人拍了他一下,杉雪道:“我在你后面。”
成暮把火折往前一照,火光打在她的面具上。
杉雪道:“这又是在哪?难不成救不了你,场景就会变?”
成暮道:“不错。”
杉雪往四周一望,问道:“怎么这么黑……”
“我不知……”只听前面来了细碎的脚步,还有喊声,击剑声,嚎哭声,婴儿啼哭声,那些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成暮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什么了,他心脏的位置开始作痛。
眼前忽然一片雪白。一道强光闪过来,杉雪忍不住遮了眼睛,再睁开眼睛,她看到了北城的景象,此时北城正在下雪。这雪越演越烈,如乱刀飞剑,正下在这座古老的北城。
树枝上积着雪,墨色的房屋变成了银灰色。
她回头去看成暮,他捂着胸口躺在雪地上,身体在抽颤,面色痛苦。
她忙把他扶走,跳到房墙后,杉雪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他额头开始冒冷汗,心脏的位置几乎要炸裂开来,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成暮朝旁吐了口血,那血渗入地上的积雪,还冒出了点热气。
成暮一口血吐完,就好很多了,他颤颤巍巍爬起来,声音却淡了不少:“没事,往前面走吧。”
杉雪也不再问话,跟着从两旁房屋形成的夹路走。
一路上成暮不再说一句话,杉雪能明显感觉到他不对劲,但她向来不爱管闲事,能不问的绝口不提,前方一里的方位,一道凄厉的孩音传向了方圆十里,那孩声破音,似乎叫破了嗓子。孩童持续不停地叫,成暮的胸腔和他来了共鸣,也开始低吟。
成暮立在那不再往前走,杉雪走了过去,躲在房屋后瞧了几眼,她在北城居然看到了五色门的杀手。无色,青霜朔雪,鹤发童颜,一个不少。五色门灭门前她不曾见过,在这倒是得见一面。
“那是我妹妹。那是哥哥,那是我。”成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窜过来,杉雪心里犯怵。她顺着成暮所指望了过去,只见两个男孩身上捆着三指粗的麻绳,被鹤发童颜二人摁在地上,他们两人模样得有九分像,相同的脸部轮廓,几近一样的眉目,脸是两张稚气未脱的脸,却也看的出来是两个好胚子。不一样的是成暮的眉形虽和他哥哥一样,却偏细,现在望着雪地,正低声啜泣。
方才叫喊的便一定是成朝了。成朝面露凶色,恶狠狠地瞪着青霜。他喊累了,身体却不老实,左右摆动,试图挣开绳索。
无名黑袍笼身,袖手不语。
他们的妹妹成杉雪,衣衫破烂,膝盖处的衣料破的尤为厉害,那膝盖跪在雪地上,冻的红一块紫一块,她的眼睛噙着泪,青霜拿着一把折扇,手一扬那扇子便飞旋过去割在了她的腿上,她飞身过去扼住了成杉雪的脖子道:“不许哭!哭什么??”
“你放开我妹妹!你放开她!”成朝欺红了眼,不要命地对着她大吼。
青霜扬起头,妩媚一笑道:“你叫啊!叫的越大声越好!我最欢喜看到这种看着亲人去死而无能为力的场景了!叫!叫大声点!尽管喊破喉咙地叫啊!”
成杉雪被掐住喉咙,再不敢哭,眼泪却顺着流了下来,流在青霜手背,她厌弃地把她推到了地上,然后道:“真是玷污了我的手。朔姐姐,有帕子么?”
朔雪递来一根帕子。她擦完手,朔雪道:“是时候了,动手吧。”
“好啊,那就送人上路了。送完了我得回去泡个澡,身上都腻汗了,可不爽快了。”青霜突然瞄准成杉雪,只听刷刷两声,扇子顺风疾飞而去,只一刹那,成杉雪的脖子被割破,她最后望了一眼哥哥,那眼神里净是不舍和留恋,那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朔雪又走上前去,拿出旋刀往她胸腔刺去,她落刀又快又狠毒,青霜在一旁拿扇遮住下巴,眯着眼道:“朔姐姐,你下手忒毒了,小妹都自叹不如。”
成朝喊的一遍遍“不要”,她们都似没有听到,倒在一旁有说有笑。
“我和你们拼了!”成朝猛地挣脱了童颜,向前冲去,青霜扇子一挥,他往后飞了三丈身体砸向了雪地。
青霜握住扇子,轻嗤道:“不自量力!”
无名跨过成朝,似欲离开,其他四人心领神会,便不再耽搁,风卷残云般走了。
成朝一路爬上去,抱过了妹妹的尸体,他紧紧抱住她,把头搁在她的额头上,才终于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阿雪,阿雪,哥哥来了!哥哥没用!哥哥保护不了你!阿雪,阿雪,你睁眼再看一看哥哥啊……”
成暮跪着磨过去,就在他身旁掉眼泪。
“阿雪,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昨日不是说要吃甜糕么?阿娘没有买给你,哥哥去给你买!”他忙从怀里掏出还带着温热的银子道:“阿雪你看,哥哥有好多银子,我们可以买好多好多的甜糕,梅花味的,荷花味的,你会吃的肚子圆滚滚的……”
他抱着阿雪痛哭,浑身颤抖。
北风萧萧,雪花簌簌,三个人抱成一团,成朝和成暮痛哭,那哭声听了让人魂穿肠断。可哭的再厉害,他们的妹妹也不会再回来了。
杉雪心中也冷如雪地,冰冻十里。师父有过这般绝望的过往,他却从未提起,他的妹妹这样枉死在五色门的手下,所以他找了五色门报仇,灭了满门。
但他现在仇恨放下了么?还是他一直郁结于心,从未忘记过?
他既然如此痛恨五色门,那又为何会自己建一个杀手组织?又为何会以她妹妹的死来要挟她?
只听又来了人,竟是青霜和朔雪又回来了。
青霜道:“跟我们回去,头儿说,要收你们为徒,好好调教一番呢。”
只见身旁的“成暮”忽然举起一把尖刀,要往自己身上扎去!
“杉雪,就是现在!救他!”成暮声音嘶哑道。杉雪随即飞身过去,但她依旧慢了半拍,那刀没入“成暮”心口的一瞬,整个场景又开始崩塌,青霜似乎恶狠狠地刮了杉雪一眼,但立马化为了灰烬,和漫天雪花渐渐飘远。
所有场景里的人物也都消散不见。
成暮胸口似欲炸裂,他招架不住,直直倒在了地上。
三
他感到脸上有些热辣,醒转过来,望见他在一个洞穴里,面前生起了火堆,火星子正往外突突直冒。
“醒了?”
他点了点头,喃喃道:“这是到了,京都。”
杉雪正借火烤着兔肉,她递过去一根,成暮道:“我没有胃口。”
“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现下要紧的就是出去,吃么?”杉雪仍没有撤手。
成暮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事情也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了,再怕,再是噩梦,那也已经过去了,便接过兔肉,大口啃了起来。
他们吃饱了,去树桩取了两匹马,两匹马健硕有力,脚程也快,不一会便到了京都人烟阜盛的南城。
成朝和成暮已然长大,此时成朝十五岁,成暮小他两岁。
成朝脸上的稚气已脱,他眉峰微高,眉毛浓密,嘴角上扬的弧度小,仔细一看才看的出来他在冷笑。
“哥哥,停手了吧,你灭了五色门,可是南城的百姓他们有什么错?这个小娃娃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她才这么小啊!”成暮手里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女孩伸出了手,要去摸成暮的脸,杉雪定睛一看,她看到那女孩手心里有一块水滴形胎记,和自己手心里的那一块竟然一模一样!
这女孩,是她自己?
只见他们身后河水上浮着饿殍,地上尸体错叠,淌着血,他们的穿着都是南城老百姓的打扮,她这时候想起他们方才谈的话,这些百姓,都是师父杀的么?
成暮继续央求道:“哥哥,收手了,足够了,放过这个女孩吧!她不过十月大,连人间都还没有走过一遭,你何必如此残忍!”
“我残忍?”成朝目眦尽裂:“我残忍?那五色门的人呢?”
他逼视着成暮:“他们一时兴起,拿杀人做游戏,他们杀阿娘阿爹的时候,有手下留情吗?他们荼毒我妹妹的时候,有说过她还小,放她一马吗?”
“哥哥,你疯了!”
成朝双眼血丝密布:“对,我疯了。可你难道忘了那种被他们踩在脚下嘴里还得大声叫好的感受了吗?你忘了那种仇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纵乐享贵却杀他不得的感受了吗?在仇人手下讨生活,活的猪狗不如,这些和那些,你都忘了?”
“我没有忘!”成暮咬牙道。
“可是你明明那么恨他们,你为何也要学他们残害百姓,变得那么凶狠残暴?”
成朝突然笑出了声,换了一种口气:“弟弟,你误会哥哥了。哥哥并没有学他们,哥哥只是端了他们的老巢而已。”
“你不要粉饰!”成暮大口喘气。
成朝忽然上前把住他的脖子:“弟弟,你非要和哥哥作对,保这个女婴?”
成暮脖子一圈有如开水烫过,他急的话都快说不清楚了:“哥,哥哥,放,放手!”他拿手掰成朝的手指。
“我问你话呢!你回答我!”成朝语气凌厉,逼问道。
成暮被逼出了两滴眼泪,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两个字:“是,是……”
成朝狠狠甩了手:“好,好。”他猛然出手,朝成暮胸口击了一掌。
那一掌劲力充沛,成暮又猝不及防,胸口生生挨了这一掌,疼痛感登时从胸口传向四肢百骸,而后整个身体没有了知觉,已经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成朝夺过女婴,背过了他,再不看他一眼,只道:“你走吧。”
话说的最淡,最轻,却最狠,最不留情面。
成暮低声问道:“哥哥,你放过那个女孩了?”
他不回答:“你走!我叫你走!”
成暮眼一红,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快要流出来的眼泪,道:“好,好。”他踉跄着从南城奔了出去,从此流落江湖,有家无归。
杉雪回过头,望着成暮:“是你救下的我?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从无栖镇开始,就认出了我?”
成暮默不作声,杉雪哐当一声跪了下去,成暮忙道:“诶,你干什么?快起来!”
她竟是那么可笑,她居然差点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杀了她父母的人一直在她身旁,她却一点不知。
师父杀了她的父母,还差点杀了她。师父到最后,是她弑父杀母的仇人。
可师父待她又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教她武功,照料她,看护她,他怎么又是自己的仇人?
难道师父对她这么好,都只是因为,她自己像他的亲妹妹吗?难道从头到尾,她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吗?
只那一下,她的情绪纷至沓来,怒的,伤的痛的,难过的,纠结的,杉雪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心里却已峰回路转千百回。
成暮扶起了她,她问道:“你是不是为了救我,武功尽废,还被下了咒?”
成暮答道:“好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你要真想报答报答我,那就听我说,赶快抛了你这杀手的袍,好好做个人。”
“你说我该怎么办?师父是我的仇人,却也是我的恩人,我回去,应该怎么面对他?”杉雪已不知道如何是好。
“哥哥他已经走火入魔了。当初我以为,他找了五色门报仇了以后,应当无事了。却没有料到他会去杀那么多无辜百姓,哥哥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听完他这几句话,杉雪喃喃道:“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取了师父的性命,再自刎谢罪。”
成暮一个头作两个大:“我才叫你好好活下去,你怎么又要寻死觅活了?哥哥犯下的错,自有人去索他性命。”
杉雪道:“谁?”
“我。”成暮道。
杉雪瞪大眼睛:“你要取师父的性命?”
成暮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了,去找方才跑出去的小成暮。”
他们从后绕了过去,直追“成暮”。
“成暮”一直跑到了名为死生的断崖处,见有人追他,向后退了几步,喝道:“你们不要过来!”
成暮柔声道:“小成暮,快过来,快,我们带你去找哥哥。”
“哥哥已经不要我了。你何必骗我?”
他又向后退了两步,
成暮使了个眼色,就在“成暮”纵身跳下悬崖的时候,成暮快步上前拉住了他,他咬紧牙关道:“把另一只手给上来!”“成暮”心里害怕,望着底下无底的浮云,竟哭了起来。
杉雪也握住了他的手,一使力,把他俩都拉上了崖。
“成暮”还在哭,成暮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糖塞到了他嘴里。
成暮道:“怎么样啊?这可是你以后最喜欢吃的糖。”
他抱住了小时候的自己,朝杉雪抛了个得意的眼色。
“都多大了,怎么还像黄毛小子一样痞?”杉雪撇嘴道。
成暮道:“不瞒你说,我今儿而立之年。”
“那这就奇怪了,看你的脸,倒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假皮,伪装的啊。”成暮嘻嘻一笑,忽然,他们所在的悬崖动了起来,中间裂出口子,他们还来不及躲就从口子里掉了下去,摔下了悬崖。
四
“啊,头好疼。”成暮从客栈床上爬了起来。
“啊,总算是出来了。”他眼睛去找杉雪,却没找着,出了客栈,看见她立在一棵参天树下,红衣翻动,她立着不动。
“走吧,什么事,都该去了结了。”
杉雪回看了他一眼,问道:“师父这些年待我好,是不是只是因为,我像她的亲妹妹?”
成暮正要回答,她道:“好了,你不用回答我,走吧。”
成暮其实很想说,不是。阿雪在哥哥心里,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至于为什么会给杉雪取了这个名字,成暮却无法解释。
“梅花飘落,夜中叠影,花叠影,是个好名字啊,只可惜,却是个索命的局啊。”
“你小声点,被花叠影的人听到了小心掉你狗头!”路上几个黄衣服道士见了杉雪,都禁言逃了。
走在去花叠影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一路竟都没有人来挑话头。
成暮思量良久,顿足道:“杉雪,方才我想了很久,哥哥派你来杀我,但是他明知道你是杀不死我的。”
杉雪袖中的手一抖,她道:“所以,师父真正想杀的人,其实是我。”
她拾阶而上,只觉脚步从来没有如此沉重过。
待得推开花叠影的大门,再拣了一段羊肠小道走,远远地,在大堂之上,就看到成朝戴着面具,手里把着一个香囊,那香囊肚子上绣着一朵五彩梅花,他眼中无光,似在发呆。
听的有脚步,他这才抬起头,见是杉雪,笑道:“杉雪,你回来了。”
杉雪笔直地跪下去:“师父,弟子无用,未能完成任务。前来受罚了。”
“快快起来。这有何事?为何要罚你?”他上前扶起了杉雪,杉雪心里奇怪着,师父为何又不罚她了?
成暮就这样看着他。
自南城一别,此去经年,难得一见,再见之时,已相去十余年。
长朝和长暮已不再是从前光着膀子戏水的小孩。他们一个在仇恨里摸爬滚打,万劫不复;一个在江湖中漂泊流落,一去无回。
成暮再次见到他,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从喉咙里艰涩地憋出来一句:“哥哥。”
成朝一怔,他脸上的面具被削成了两半,掉在地上弹起,又滚落到了一边,露出了那张和成暮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成朝眼底闪过数种神色,每一种都被他一一掐灭。他最后也只淡淡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
杉雪拿出了刀,向成朝身上袭去,成朝感到刀光一晃,手掌一翻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见情形不对,又把尖刀指向自己,意欲了结自己的性命。
成朝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松手!”
杉雪眼一红:“师父不是要杀我么?弟子只是奉命了而已!现下师父又为何不让了?”
“我几时要杀你了?你是我表妹啊!”
杉雪一愣,刀子就滑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成暮问道:“表妹?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成朝解释道:“杉雪是舅舅的女儿。当年我把她带回家去,无意间看到了她襁褓上绣着一朵五彩梅花,那梅花这香囊上也有一朵,香囊上的那一朵是阿雪托舅妈绣的,我便知道,杉雪是舅舅舅妈的孩子,那便是你我的表妹。”
成暮奇道:“可是舅舅和舅妈不是在北城么?他们的孩子怎会在南城?”
“他俩定是从五色门手里逃到了南城,却不知他们用的什么法子,但我们去南城的时候却又未见到他们,只见到了杉雪。”
“原来如此。”成暮沉吟道。
杉雪的心情,又是一个大拐弯。她竟是师父的表妹,父母也不是他杀的,那他就不是自己的仇人,而是她的亲人。那她待自己好,是因为她是他表妹么?
成暮笑吟吟道:“哎呀,弄了半天,原来只是个误会,杉雪呀,这下你可得叫我一声哥哥了。”
杉雪嘴皮子硬:“谁要叫你哥哥,看看你那样子,像么?”
“这亲缘关系摆在那了,你不承认也不行啊!”成暮乐呵呵打趣道。
只听“哗”地一声,成朝吐出一口鲜血。
“哥哥!”
“师父!”杉雪成暮忙上去扶住他,他的头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白,从发梢开始,从上至下,只三两下的功夫,他便已是满头银霜。
成暮睫毛翕动,问道:“哥哥,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略作联想,又问道:“是不是和你的武功有关?当年你灭五色门时,你武功突然精进,突然之间变得天下无敌手,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禁术?还有我那咒,既然是要以损失武功为代价,而你这身好武功,又以什么为代价的?”
成朝道:“阳寿。”
成暮心下一冷:“你说什么?你拿你自己性命换的?”
眼见他的面色也开始发黄发枯,成暮急道:“哥哥你告诉我有什么法子么?”
成朝的声音变得如七八十的老头:“没有了,借过来的,总该双手捧着还回去。”
“我活到现在, 原本以为,仇报了,人杀了,该是多么快活。”
“可是妹妹走了,我杀那么多人,手上沾了那么多血,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把你赶走以后,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活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做的一切,都有什么意思?”
他苦笑一声:“也许这就是我要赎的罪。”
说完这一句,他的身体变得如一截枯木,而后枯木烧成了灰,随风一动,飘得无影无踪,那香囊却落在了地上,风刮不动。
“师父!师父!”杉雪跪着去捞灰烬,那些灰烬一碰到她的手便绕道而行,成暮走过去扶起了她,他们默立良久,所有的弟子都一拥而上,跪在他们身后。一直跪了一天一夜。
四
花叠影变成了江湖中人学武弟子挤掉脑袋都想去的地方。
为何?环境美如仙境,饭菜江湖一绝,掌门人武功高强,教导有方。
后院立着两个墓碑。
一个题着成朝的名字,一个题着成杉雪的名字。墓前摆着两个藕荷色的香囊。每每下雪之时,梅花暗香浮动,落下的梅瓣和香囊上的那两朵梅花遥相呼应,流转飘荡。
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险些把两座墓碑给掩没了。扫雪的弟子扫去了积雪,那碑面被雪一浸染,给涮的光亮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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