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道》

《君道》

    鸣钟振铎，旌旗声猎猎，羽檄交驰中十八万铁骑踏平三十六关，数千白鸽抛向天际，在天幕印下一片血色。十里连营的兵气凝金戟，直指苍天，马上人紫金冠隐隐发亮。

　　凌云豪气，加之功勋可抵半壁江山。齐王自诩功高，狂妄轻佻，目中无人。

　　朝堂之上窃窃私语，齐王拱手恭立，全然温谦礼让的君子之风。

　　挑不出半分错态。

　　乐相搵了唇角浮起的笑意，提步出。

　　

　　笙歌鼎沸，南湖星溅的水泽落入钟鼓之音中，眼波横斜的艳色便直直跌入乐司南的眼，朝霞印雪，宛转间顾盼生辉。

　　祸国秧世之姿，金杯错落中，乐相的盏不稳了。

　　成王燕衍成人之美，道是珠联璧合，一轿绫罗彩舆抬入了相府门。

　　一时间锣鼓喧天，夫妻结发，永结同心。

　　鸳鸯交颈而卧，乐司南与柳尚卿正如文鸳，双游丰水湄，眼角眉梢都沾染缱绻意味。

　　柳姬容貌昳丽，星眸微嗔间便有万般芳华，于君亦为如此，帝君惊鸿一瞥下，四指微蜷。

　　乐府一场大火，柳姬死，尸骨无存，焰中艳色灼灼，凰鸟嘶鸣。同年，帝君多了一位宠妃名卿柳。

《君道》

　　燕衍的樽落下，好整以暇地见其颓唐之状，鲛绡划过指尖水迹。

　　乐相烈酒淌过喉，絮絮叨叨道：“臣早该明白，昨日为夫妻，今朝陌路客。可臣好苦，陛下他，”却是吭了声双目赤红。

　

  “君臣之义，”燕衍温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君失君道，臣道亦难寻。乐相之苦，我亦有所感。“

　　

　　“君子不争炎凉，是。可殿下，微臣惶恐啊。”乐相喃喃道，“生不得见，死为陌路，若今朝相见，我莫不是还得尊称声贵妃。”

    他怔松着，眼陡然溅落一地仓惶，泪滚滚而下：“道义何用，落得妻离子散，可怜火中臣三岁的稚儿啊，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燕衍凝其面貌，忽出声：“卿可知季子？”

　　

　　乐相猛然抬眼，恍惚道：“苟先君无废祀，人民无废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哀死事生，以待天命。”猛顿，心提嗓眼磕磕绊绊从口中吐出字句，张皇道：“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

　　

　　成王指骨摩挲过杯盏，熏彻金猊烬冷，一室阒寂，缓吐气，提眼温言：“愿行野道以秉公道？”

　　

　　乐相颓然，如浸涔涔冷汗，心胆俱寒。

　　

　　燕衍紧盯其目，半晌，举玉樽饮尽，觥筹再起。

　　“镜中花，水中月，前生可笑可悲，”乐司南猛灌酒入喉，苦声，“行罢行罢，烈火何惧天焚。”

　　酒樽相碰，杯中影几分笑意。

　　夜色轻寒料峭，丞相裹袖衫，撩袍踏入齐王府。

《君道》

　　红帘帐暖，昏君枕着玉臂柔荑，衣襟半散，从梦中絮絮转醒。睡眼迷蒙里，梦中人绕梁而奔，丞相执剑猛追不已，诸君把盏取笑其状，心魂惮惊之感衬得肌肤生凉。

　  白绸散发的昏君惊怒，面无波澜。一霎间，君王拔剑，剑口寒刃抵在柳尚卿的喉口。

　　“孤问你，可有憾？”

　　贵妃目中含悒，泪眼簌簌：“若妾道无憾，陛下定是不信，妾身如浮萍，春生冬藏。愿守月一隅，安身立命。”

　　抛剑落地，帝缓声劝慰。

　　银刃之上鸾帐滑落，白练掩寒光。

　　九天开阊阖，昧爽时辰，进午门，钟鼓鸣鞭起，鸿胪寺唱，两班分驰入御道。府罗将相，路侠槐卿，盛世繁盛之象。

　　万国衣冠匍匐天子脚下，红砖宫瓦生辉，荒帝垂眼望一众朝臣。

　　冕旒掩寒星，五彩缫丝的玉衡击荡，金石脆声，帝震怒，奏折扔向成王，冷声：“衍儿何故妄自菲薄？”

　　燕衍俯首贴玉阶，颤声：“儿臣自觉有罪，庸碌无为多载，自请戍守边关。若父皇不喜，儿臣不去也罢，只是儿臣愚钝，文不成武不就，有愧于心。”

　　骠骑将军赵辜提步作礼，朗声道：“陛下息怒，臣私以为成王殿下好意，欲为社稷尽力，为陛下分忧。”

    乐相拢袍出声：“殿下文韬武略已是人中龙凤，但亦非人人都能踏平三十六关。殿下还是尽力而为，远离偏寒荒凉之地。”

    齐王燕礼眼梢微动，闻声道：“燕礼不僭，未曾想战功如何，只欲为陛下分忧。皇兄意图北上，想来同儿臣所求一致，皆是以大荒江山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忧。”

    荒帝垂眸睥眼，众卿寂，蟒袍自玉墀横扫过，一室阒寂，帝冷声叱道：“害身而利国与害国而利臣何异？国贼尔等所谓道义也。既无德施于民，治人事亦非务本，而贪慕片寸之功。好一个社稷。”

    那声诏落下：“成王怠遑，令其于府内思过三旬，无诏不得出。”

    退朝。

　　玄墀之上人言笑晏晏，踩玉阶阴骨，彤庭底下尽阴魂，御道亦为修罗道。万乘之主，千乘之君，修的即为无情道。

    大抵万朝更替皆是如此，白骨埋心，冤报不休，何为道义？

　　

    那厢眉眼怔松，赵辜拜向成王，王归神，回一礼，温声道：“欲为社稷，不料所思所念甚是愚顽，倒拂了陛下的意。燕衍惶恐，方才多谢将军美言。”

    赵辜道：“成王殿下心系江山社稷，令吾等匹夫汗颜，他日定向殿下讨教一二。”

　　乐相与成王揖，面讥色：“论功勋将军可担不起匹夫二字，人主不明而不劝，荒凉无骨之地莫是将军所好？将军可知奸佞魑祟何写？”

    赵辜恼怒，讽言道：“丞相威风八面，自是不知这阴僻之所，荒草埋骨寒衣雪色，吾等出生入死，何故？乐相含血喷人堪比得蚕食之鼠辈。”

    乐司南面结霜，留两字“宵小”，挥袍而去。

    燕衍拢袖，拜别二位朝臣，恰与燕礼四目相对，如淬了寒光的星子，各作一礼，归。

 

《君道》

　　三月烟花色，染指春末一塘藻绿，一颗石子投落水中，溅青霜。

    三十六年，日月皆赤五日，山冢崒崩，雷电紫，长虹贯日，以为大不祥。

　　人之蓍龟，出洛书，卦演星斗之象，太乙居北，下中宫，占曰：“大横庚庚，荒礼以光，水火之兆。”

　　次日，媵引剑刺荒帝，群臣殿上惊愕，王断左股，被八创，血流如注。羽林军出，刺客被擒，倚柱骂道：“事不成，何以面目见齐王，来世报王恩，作犬马之效。”乃自断手脚，伏剑而死。

　　便有朝臣上书列齐王十宗罪状，道是天狼祸星，害国害政。

　　

　　齐王闻之，目眩良久。当日梦魇，人心生暗鬼，冕十二旒，齐王骤起，提剑指侍从，剑下血淋漓，惊醒时天光破晓。

　　帝惊怒之余，常朝时竟现吐血之状，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五月，齐王领兵反，麾下一众心腹随行，赵将乐相亦在其列。

　　众臣请立太子，帝气急攻心，按下不议。然王军势如破竹，冲天之状，帝别无他法，立成王太子，敕令其领兵诛贼。

　　燕衍杯盏轻落下，面浮浅笑，敬向柳尚卿，柳姬恍惚喃喃道：“乐郎为何随从齐王？如此以身涉险之举。”她垂泪咽酒，哀声：“吾既以身为刃，使陛下中毒，又已离间君臣，乐郎投于殿下门下，殿下慈心，只求保乐郎性命无虞。”

　　玉樽错落，太子举盏温声：“乐卿大功，孤定保其安危，此番其自荐入虎营，若非如此，恐齐王疑心。”

　　“疑心，”柳姬凄声，灌酒入喉，啽默而退。

　　

《君道》

　　金铎鼓角迭起，烽火燃，十里城郭狼烟冲天，锐旅踏破连营，气如吞虎，一鞭直扫帝京，狼火赤星高。

　　银甲白袍高冠马上，燕礼提剑扫荡过，无敢挡者，血染红缨，乾坤浑浊戟中破，千营众呼:“齐王！”

　　燕礼面溅血色，目无波澜，提颅踏马，乐司南的头颅直直滚落于燕衍马下。

　　太子脸色骤变，灰尘覆面，紫金冠不稳，羽箭刺遍周遭，一众掩护下奔往东南。

　　翌日，贵妃自刎。

　　这一战，羽林军深受重创。

　　不料东南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残血斜阳里，他举剑跌撞，荒骨阴魂迷雾般散开，城墙破败，疮痍众生相跌入眼，生悲凉，散发徘徊于荒骨间，指尖的血一滴滴溅落，他猛抱住头颅，仰天而啸，恸哭声惊得鸟兽四散。

　　那个身影自远处暗光骑马而来，高居临下，“皇兄。”

　　

　　万千流华逝去，白露沾霜，冷冷清清中他孤身靠柱，茫然望这金阙堂皇。

　　只是一瞬，柔软鼻息贴近耳侧，耳垂酥麻发颤，燕礼扼其腕，哑声：“皇兄以为臣弟这天狼祸星如何？弟只愿身为刃，斩尽宵小之流，复我大荒版图，寻一个盛世清平，奈何皇兄苦苦相逼。”

　　燕衍提力，腕处重若千钧，挣脱不得，他沉眸望齐王，恍若见数年前江火流萤中一垂髫小儿，举纨扇笑谑皇兄。

　　

　　

　　他开口：“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你所谓复大荒置八方黎民于何地？三十六关的屠城也算复辟，天道在人心，你可有心？”

　　齐王嗤，“除恶务尽，树德务滋，皇兄的仁心，只会害得苍生五岳倒悬，口口声声的天下道义，佛魔之路皆白骨，皇兄可知？”目猩红，倾身凑近，扼其下颚，冷笑道：“我倒是忘了，皇兄一向诡计多端，臣弟多惶恐。”

　　燕衍耳骨泛红，叱道：“松手。”

　　他猛松掌，燕衍踉跄倒去，跌进他怀中，齐王顺势将其抱起，抖落一地放肆冷笑：“杀父弑君，亵兄谋权？”

　　唇贴上他额首，燕礼咬牙切齿，伏于其颈，齿咬斑斑血迹，衣衫尽碎：“是你逼我的。”

　　

文/江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