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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底知交㈡

笔底知交㈡

作者: 娇花文字录 | 来源:发表于2017-09-29 21:28 被阅读0次

高三那年,夏天悄无声息地到来。

闷热的空气里糅合了各种路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磁场与荷尔蒙。女生袖子上某种淡淡的花香,男生衣领处若有若无的肥皂味。这些含蓄又普通得烂大街的味道,像弥漫的二氧化硫气体,无色,具有强烈刺激性,刺激着青春期我们敏感而尖锐的嗅觉。融入水中稍稍氧化,则变成灼热腐蚀的硫酸,将一座闭塞封锁的心墙侵蚀得锈迹斑斑。

在这个年纪,一切朴素遮盖下的灵魂都是美好得不忍亵渎的存在,它可以看起来不美丽,但必定是圣洁的。

高中时期的交往,很大一部分是取决于老师安排的座位,翘首以盼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缘分降临,期待身边坐个和自己聊得来又投机的同学,能够给烦闷的学习生涯增添那么一两点乐趣。

整个班级的布局是以“2 212 2”的形式,单人单桌,一共九个纵列,每个月按“1234”换一次座位,第一组和第二组平行互换,第三组和第四组平行互换,美其名曰:防止中学生单一方向用眼过度造成散光斜视等眼部疾病。处于班级中央的那个纵列则免去了像每个月大姨妈来临一般浩浩荡荡举桌搬迁的活动,享受着可以同时具有两个同桌的拥挤生活。

高三步入正轨的第二个月,换到第二组的我深深体会到那份拥挤带来的诸多不便。中间那列同学大概是被间接剥夺了随意走动权利的,上个厕所都要连穿两个座位,侧身收腹,从桌凳空隙间小心翼翼挪出。我的固定同桌是个漂亮的女孩,由于课桌搬迁接轨而新添的同桌是个充满肉感且略显憨厚的男生,我们都玩笑着叫他萧胖。我夹在两者之间,其实比最中间的那位仁兄也好不到哪去,他是汉堡里的肉饼,我也就是紧挨着的生菜了。

搬座位前夕已经趁着值日擦黑板,偷偷在讲台上贴的姓名座位表里注意过同桌二号,当然只是为了避免到时面面相觑二脸茫然,互相叫不上名的尴尬局面。

他无所事事坐在位置上看着我哼呲哼呲地搬动课桌,打了声招呼问:“要帮忙吗?”,我婉拒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也行的,谢谢。”两张并不太大的课桌就这样仔细地衔接在一起,一如我与他之间青涩的友情,在这个夏天悄无声息地滋长发酵着。

相对于整个毕业班级压抑紧张的氛围下,他的轻松随意显得异常地格格不入。除了一上午或一下午顺带晚自习的酣畅睡眠时间,掺杂醒后看会儿漫画的醒脑活动,大概就是不紧不慢地摇着他那把红色折扇。上书“萧氏家族传天下,古今文采子弟通”,红绸布映衬龙飞凤舞的墨迹,颇具风骨。说起来班上同学间传阅的漫画书基本都出自这位萧兄的抽屉,他为人也慷慨,随借随给,总是睁开一双惺忪睡眼,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观察周遭那些埋没于书山遨游在书海堪同异类的“同学”,仿佛自己是来自另一个次元,又或者是站在上帝视角审视着众生。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一个同时也在观察他的人,这或许激起了他一探究竟的兴趣。相似的人总会有种莫名的磁场互相吸引,然后一拍即合。虽然我从来不愿意承认我们有相似之处。

自认为所有的情绪和视线也都隐藏得很好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种被当众捕捉的局促不安。我们挨得太近了,保持同样的姿势奋笔疾书久了扭转一下上身或者活动一下手臂都容易碰到对方,唯一能解决这层尴尬局面的,大概就是方寸之地的单人课桌上那摞没过头顶的书了,蜷缩在书本的阴影里就像蜗牛躲进躯壳里一样安心。

另一方面,他却开始时不时就盯着我看,我甚至有些自我意识过剩地觉察到,他连睡觉也只面朝我的方向了。我却假装毫不知情,并不搭理他,遵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原则。只当做这位游手好闲的小哥儿又在自娱自乐,继续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他守在自己那一方桃源高唱独角戏就好。

或许是在这个班级特立独行久了,他竟执着地想要把我这位看客拉进自己的圈子,我开始悔不当初,应该再小心翼翼一点才好,起码不要一副偷窥躲藏的模样,现下是敌进我退、步步为营,我只落得四面楚歌、如临大敌的局面,不知如何是好。

像被逼至墙角的兔子一样,诱敌深入再来个凌空一脚?我是只何其窝囊的兔子啊!除了躲在洞穴里瑟瑟发抖便不敢造次,唯一的梦想是安安稳稳度过余生,舒舒服服窝在柔软的干草上看着洞口大的那点天空就够了,何必要自寻烦恼去招惹那狡猾的猎鹰呢?哎,当初就不该探头探脑地伸出巢穴!

恰逢开春,气候仍然带着湿冷的特质,我的春季咳嗽又复发了,安静的晚自习常常忍不住发出几声低喘的咳嗽。他若无其事地挪来一张纸条,潦草的字迹里表达的是对新同桌的关怀和慰问。

我犹豫再三,要把纸条揉成团塞桌子侧边的垃圾袋,还是直接原封不动还给他?想了又想,匍匐在小山一样的书本造就的巨大阴翳之下,一股莫名的血气上涌,于是提笔在背面娓娓写道:

“顽疾

初蕊露端倪

娇喘微颦嘁

文思透纸背

卓尔俯为伊。”

期间又轻轻咳了一阵,倒真的像弱柳扶风的颦儿姑娘了。我将纸条挪了回去,这小小的举动几乎没人注意得到,不禁让人想起地下党组织成员的秘密接头。

大家都在安静地写作业,只有偶尔纸张哗啦翻动的声音,我却好像听到了窗外的春风携着雨丝润物勃发,绿化带里的植被或许正在抽芽……

他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佩服我结合环境还把能自己名字都编进去。于是也学着我的样子别扭地拿我名字写了四句,大概是写得太烂,我已经选择性遗忘了,一句也想不起来。

之后我们常常这样“书信往来”,彼此的关系也没那么生疏了,我喜欢取笑调侃他,拿他的红折扇敲他后脑勺,劝诫他也认真听听课,别总是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他却歪着脑袋说:“我不是很认真在跟你交流文学嘛?只是一听老师讲课我就犯困。”

罢了罢了,我心想各人都有各人的追求,再这么叽叽歪歪说教多了就逾越了。转而打开扇面,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这扇子上的字是谁写的?”

“我妈在庙里求的,可能是哪个方丈大师题的字吧,”他抽出一卷纸呼了呼鼻涕,故作高深地一笑:“是不是觉得写得特威风。”

“诶诶诶,卫生纸别往地上扔,下回跟我一样绑个垃圾袋行不行!”他只好悻悻地把卫生纸塞进了抽屉,我一脸鄙夷地看着……继而言归正传道:“你妈妈恐怕是遇上了伪大师,这个‘萧氏家族传天下,古今文采子弟通’随便换个姓氏都完全能套用,大师是打算用一招鲜吃遍天呐?”

他一把抢过扇子,甩了甩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头发,叫嚣道:“至少目前这把扇子还是能体现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气质!”

我自顾自的写作业,又不理他了。

一会儿他又凑过来,“你看你看,我这个写得怎么样?”那双无神的小眼睛难得闪着光,像只乞求主人摸头鼓励的哈士奇,我无奈地接过来看了看,摇摇头:“韵味不够……”

他却不气馁,摇着红折扇不甘示弱道:“那是你没领悟到里面的精要,姑娘你还是太嫩啊。”

扇面上那硕大的“萧氏”二字嚣张地映在我鼻梁骨架着的镜片之上,几乎要溢出镜框了。此时此刻,我只想抡起手中的《3年高考5年模拟》拍在他那张洋洋得意的大肥脸上。

于是心中生起一个“邪恶”的整蛊计划,我把他的便利贴按顺序每一张都写上数字,然后一张张撕下来贴在他的漫画书上,一页一张。崭新的一本便利贴经过我的蹂躏只剩下薄薄的一沓,漫画书则微微隆起了一个弧度。

在某一页的便利贴上,是我拿他名字用端正楷体小字写的藏名诗:

“赠萧兄

落花萧瑟霏雨闹,

笔箸难抵垂睫交。

凡心一芥孤浩渺,

痴梦化蝶舞东皋。”

这种非常浪费资源的恶作剧却让我感到十分解压,我熟知他的脾气很好,所以才敢拿他的东西胡作非为,又或者说,是仗着他一旦发现始作俑者为我便不会再计较的自鸣得意。即便是发现了,以他的性格而言,甚至还会觉得我很有创意?

怀着忐忑的心情,既希望他不要发现,又期待他快点发现……一个成功的恶作剧必须是当事人在浑然不知的状态下进入圈套,然后看着他幡然醒悟的过程,太早或太晚发现这个整蛊游戏的bug都不能称之为一次完美的恶作剧。

他如往常一般,不急不缓地绕到无人的另一端挤进了座位。我佯装成看书的样子,余光却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萧胖同学眉头一皱,瞥见桌上那本高高隆起近似“临盆”的异常漫画书,我强忍笑意,唯恐错过一幕表情。

“我去……谁这么无聊哦,提莫你个逗比是不是你干的!”他回头朝一男生喊道。

“什么鬼,都不知道你说啥,萧猪嬷。”外号提莫的男生远远朝他比了个中指,一脸揶揄的表情。

我依然不动声色。萧胖只好把便利贴一张一张地揭下来,转过头问:“阿文你看见谁干的嘛?”

“没……我一直在看书没注意诶。”内心暗自窃喜,哦!世界欠我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随着漫画书高隆的“腹部”一点点干瘪下去,他动作忽然一滞,捻起那张便利贴凑近了看,嘴角抽动,像是在笑,继而转头道:“你就装,接着装,演技感人呐!还真信了你这披着羊皮的狼……”我拿书挡着半张脸狂笑起来。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位置上,教室里渐渐响起了晚读的和声,前桌的女孩坐下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狂笑不止的我,我朝她咧开一个灿烂无邪的笑容。须臾,她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文,你别再跟萧胖传纸条聊天了,他会影响你学习的”。

一抬眼,班主任阴沉着脸走进来,讲了上次月考的情况,点了几名退步严重的同学,反复强调高考的残酷,告诫我们要少说闲话多做题。

我心里五味杂陈,在纸条底下写道“谢谢提醒,我知道啦”,递了回去。

晚自习的课间,萧胖兴致勃勃地捏着那张便利贴要来“兴师问罪”,“哎,这是你给我写的嘛?虽然没太懂你这首藏名诗要表达的中心思想,但是呢,勉勉强强写得还可以啦,就是有几个地方我细细品了一下,怎么感觉读出了讽刺的意味,你是……”

“别多想,我瞎写的!”我打断了耳边的喋喋不休,抢过那张便利贴揉成团塞进抽屉,然后翻开厚厚的习题册在草稿纸上画图演算,一气呵成的动作。

“你……这是怎么啦,大姨妈来了?”

“你——”

我涨红了脸,脑子一片混乱,几秒钟内不断纠结着要如何措辞,不忍心用太冲的语气伤到同学的自尊心,但是如果不斩钉截铁一点表现自己的决心,对接下来已经是负重前行的高三生涯来说,这种友谊实在是种拖累。

鼓足了勇气憋出下一句:“不要再来……影响我考大学了!”

他楞了楞,终于把肥肥的身躯转了回去,弱弱地说:“我没想影响你学习,只是单纯的‘文学’交流而已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心里想。

“我以为你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他继续说道。

是这样的,没错……我握紧手里的笔,心里大声默读练习册上的题干,企图掩盖那另一个独白的声音。

这次他没再睁着神采奕奕的黑豆小眼朝我嚷嚷:“你看这个你看这个,赏脸看一下嘛!我这个写得怎么样?”而是以他惯用的姿势趴在课桌上,像我第一天换到他旁边时那幅懒洋洋的模样。

我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充满喜感的后脑勺,特别想凑上前拍一下,然后笑着说:“跟你开玩笑呢!你诗写得太low了,给你示范一下什么叫信手拈来而已。”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在这个毕业班里,真的很久都没有遇到过兴趣相投的朋友了,跟他传递纸条玩文字游戏时我特别放松,也很开心。

暂时不去想几何线性规划怎么画辅助线;元素周期表里铁的相对原子质量;从句后跟过去式还是进行时;汽车加速度、时间还有行驶距离的复杂关系;孟德尔的豌豆到底结什么样的种子……

像古人一样,偶尔盯着一处静静冥思。看着窗外飘进来的雨点濡湿窗帘鼓起的褶皱,教学楼之间的园林树青翠欲滴,沉默地接受洗礼。

雨过天晴后残阳的余晖刺穿玻璃折射在黑板的一角,支架上摆着长久未开的电视机,已然积满褐色的灰尘,投下一团意味不明的阴影,与绚烂的夕阳形成明暗交集的鲜明映衬。

碧空万里时聒噪的蝉鸣声声入耳,头顶上的风扇哼嗤作响,不知疲倦地在原地重复画着半径r恒定、面积S不变的圆。想着,要用怎样华丽的词藻才能把眼前那些不可方物的美好记录下来,其实什么也不必说,这样撑着脑袋聆听感受就已经很好了。

所有的一切——

桌面上的涂鸦,光柱里的浮尘,黑板底的断粉笔,脚边堆码整齐的课本,周遭环绕不休的嘈杂……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好。

而所有的一切,都已离我们远去。

高山仰止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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