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不会欺骗你。“主宰一直都这样相信,就像相信手中的剑不会欺骗自己一样。
“你们三个,一起上吧!“我背靠树林,将手中的坎图沙举起来,向着五百码之外三个灰头土脸的敌人挑衅道。
敌方是两女一男,更准确地说,是两女一牛,她们呈一个倒三角型阵势戒备着向我靠近。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娇小玲珑的刺客和一位身形巨大的狂战士。刺客的脸庞被玄青色的面纱所覆盖——玄青色面纱,这是魅影之纱的标志——我曾经和名为茉崔蒂的刺客有过交集,从她那里,我了解了这个将刺杀视作神圣的自然法则的女刺客同盟。而那只牛,那只牛头人,那只牛首人身的狂战士,他的名字叫作巴拉森——世界上的高等战士中鲜有未闻其名者,即使你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你一定听说过他的称号:裂魂人(Spirit Breaker)。巴拉森来自于元素世界,他穿梭于各个位面之间,执着地追寻着强大的灵魂,击败他们,然后壮大自己。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能确定她们追杀我的原因所在。如果说巴拉森盯上我是因为我强大的战技引起了他的兴趣,那么我应该感到自豪和高兴——作为一名追求剑道极致的战士,我很期待着能和巴拉森这样强大的对手痛快交战,即便还不够格区挑战他的本体,即便只是面对这位异次元来客在物质位面的投影,我的灵魂仿佛已感受到手中古剑坎图沙的欢呼和尖鸣。但我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素来高傲独行的裂魂人会屈尊与行走在阴影中的魅影之纱刺客并肩为伍,而目的竟然只是对付我这样一个初有声名的小角色。
而魅影之纱的动机我则更加无从揣测。事实上,这并不是魅影之纱第一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但即使我进行了多方调查,也并不能为这个问题找出一个令我信服的答案。同样从事刺杀工作,赏金猎人杀人是为了赚取委托人的佣金,但魅影之纱的行事规则却与前者迥异。茉崔蒂曾告诉我:“我们通过冥想和神谕来确定暗杀目标。魅影之纱不会被任何条款所束缚,也从不因为政治斗争或者金钱利益而进行刺杀。凡夫俗子不能理解我们的行为,在他们眼中,我们的刺杀完全没有时间规律,似乎是随性为之:上至王侯,下至农夫,不平等的生命被魅影之纱的匕首平等地随意终结。”
“那么你呢?你能理解自己的行为吗?”我问茉崔蒂。
“所有的目标,都是必要的牺牲品;因魅影之纱而死,则是荣耀加身。“她如此回答我。
好吧,虽然他们都叫我“剑圣”,但在茉崔蒂面前,我把自己归入“凡夫俗子”那一列——我丝毫不能理解魅影之纱的行为,作为一个凡人,我只能对魅影背后的神灵予以最大恶意的揣测。
“有没有考虑过不须聆听神谕的生活?你难道从未对那些不合常理的神谕产生过哪怕一丝的质疑吗?”
“你愿意摘下面具与我对话吗……尤涅若?”她去下面纱,对着我,一张脸,清冷而固执的。我当然不会摘下面具,正如她不会怀疑魅影之纱的神谕一般——我们都只是渺小而脆弱的凡人,如果想在这世界上坚强地生存,则必然有需要一些不可舍弃的强大信念来支撑我们卑微的灵魂。
当我转身时,我瞥见她翘起的嘴角和下垂的眼睫。我听见她在我背后说:“尤涅若,杀你的女刺客名为……茉崔蒂。”我转头望了她一眼,她又蒙上了面纱。这便是我与茉崔蒂分别之前的最后交流。
最终,我仍然不能理解魅影之纱的行事准则,但我能理解茉崔蒂——因为我在她那张带着嘲弄神情的脸上,在她的琥珀色瞳孔中,看到了戴着面具的我。
“如果说眼前的这位女刺客是作为茉崔蒂的继任者而存在……哈,那魅影之纱背后的神灵也太小气了——茉崔蒂现在处境如何了呢?肯定很不好过吧,她毕竟要在任务失败后面对这样小气的一位神灵……”大敌当前,我却在胡思乱想。敌人不急不慢地在向我迫近,但我的心里却一点也紧张不起来,看到她们谨慎而戒备的样子,我甚至有点想笑。她们在防备着一切可能的陷阱、埋伏、“无中生有”的援军——他们应当如此谨慎,因为他们昨天才刚吃了一亏。昨天,在我精疲力竭,被她们合围之时,莉娜的光击阵从天而降。魔力涌动、咒语连发,莉娜用原力法杖助我突出重围,又唤出狂舞的火龙围困住对方。“若渣!愣在那里等死吗?你出了山谷,一路向东,那边有人接应。这里就交给老娘解决——解决了这些渣渣,我会追上你——我不会找你要报酬,但你要记住,你又欠了我一笔。“这就是莉娜,骄傲而火爆的莉娜,我这一生中第三喜欢的女人——别误会,我所言的“喜欢”,仅仅只是“喜欢”而已,绝对上升不到“爱”的层次——我是来自遮面之岛的战士,我喜欢一个女人和喜欢一件物品没有区别。我与莉娜的交情很深,我们过深的交情是在二十三次并肩作战、完全将后背托付给对方的浴血战斗中建立的。交情深到我们这种程度,至纯至真的,是不需要“矫情”两个字的。我用感激地眼神望了莉娜一眼,便要向东撤离。“喂!本姑娘大老远的跑过来救你,你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吗?”背后传来莉娜的声音。那时,我再一次厌恶起脸上所戴的面具——它阻碍了我传达自己真实的感情。我有一种撕下面具然后冲回去和莉娜再次并肩作战的冲动,但当我的眼泪流下,而面具却仍是神秘冷酷的干巴表情丝毫不变时,我很理智地克制了自己不理智的冲动。“谢谢!”我朝着东方大喊一声,然后可耻地向东逃窜了,头也不回的。作为战士,终日行走在刀锋之上,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我们对自己的能力极限有着相当充分的认识——以一敌三,那是一个必败的局面——我能判断出来,我相信莉娜也能判断出来——但她依然选择了牺牲自己助我脱困,所以我不能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陪她一起送死,否则,我便辜负了一位战士的崇高决意——喔,我的假面之下,该是多么卑鄙而可耻的一张面孔!但幸好,我有一张神秘冷酷的面具来遮掩我扭曲的神情,所以在敌人眼中,我是从容不迫的、是胸有成竹的。
在距我仅有一百五十码的距离处,那三个家伙停了下来。这已经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距离,无论是刺客的魅影突袭,还是狂战士的幽冥一击,均可瞬息而至,对我的生命造成威胁。时至此刻,我仍然不能确定她们追杀我的理由所在——但我已十分确定自己背靠树林拼死一战的理由所在。若不拼命战斗,则惟有死亡一途,这当然是最直接也是最现实的理由。但除此之外,除了为自己而战之外,我还想赋予这场战斗更多的意义,比如:为我的战友【焰寂】【焚龙】【纷争之国的惹事人】【弄火者】莉娜而战。我指的当然不是复仇那种小事——虽然我的战友,我生命中第三喜欢的女人,莉娜,极有可能已经死在了她们手中——但是复仇这种小事真真不值得我们这样的战士为之一战。杀人者人恒杀之,高等战士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譬如茉崔蒂,当她说出“死亡即是荣耀”这样的话语时,她也必然抱有自己的名字可能成为铭刻在别人剑上之荣耀的觉悟——事实上,她差一点儿就成了我的荣耀。所以,复仇这种小事最多也就是顺带为之而已,我为莉娜而战,是为了不辜负她寄托在我身上的,一个战士的最后决意。对于莉娜,我绝对有着比其他人更加深入的了解。在她炽热骄狂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冷酷而理智的心——或许正是这种深沉的冷酷和理智使得莉娜成为一名非同一般的强大战士,而她的妹妹莉莱,那个同样魔法天赋高超的小姑娘,却只能躲在蓝心冰川的法师塔中研习魔药和卷轴。那么,为什么冷酷而理智的莉娜会为我作出那种舍己为人的举动呢?仅仅因为我是她最亲密的战友、最可靠的同伴吗?别开玩笑了,死在莉娜身旁的队友并不比死在莉娜火龙中的对手少,那些人都成了莉娜的强大法器血精石的养料,而她却一直骄狂笑傲存活至今——她从来不是那种甘愿牺牲的老好人。我们很清楚彼此能力的极限,事实上,我们的实力已经卡在一个门槛上许久未有寸进了,而莉娜把晋升的希望堵在了我身上。她相信我,相信我经历上一次生死磨难后能够成为一名脱胎换骨的剑圣、一名掌控战场的主宰,她相信我能够击败眼前这三个敌人——如果我果真能做到这一步,那我的能力自然能突破到更高的层次——嗯,大概不会比魅影之纱背后的神灵要弱吧。如果我果真做到了那一步,到时候,无论是硬闯冥界渡魂,还是寻回莉娜的不灭血精招魂,我总有办法能将她复活的。当她的灵魂重返物质位面之时,她的灵魂火光将愈发闪耀,她的魔法之力也将空前提升,那时她或许将多出一个【不灭之焱】之类的新称号。呵呵,但我的能力能够对得上莉娜的决意吗?剑与血会告诉我答案。
倒三角阵型之中的最后一人突然行动了。那是一名我看不出来历的女子。她身形曼妙,动作却不似娇小的刺客那般敏捷,她好像是一名法师,但她似乎并不具备像莉娜那样强大的攻击法式。在之前的交手中,她只是做一些辅助工作,令我诧异的是她辅助队友的手段——一个又一个魔法卷轴接连被展开,毫不吝惜金币,让我这些卷轴是“通通二十块”的王八蛋产品,但随后的魔力奔涌,治疗、加速、迟缓、控制等功能性法阵接连变幻而成,让我确信她并不只是在拿纸棍吓唬人。我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一位“美丽多金”的大小姐。她固执而任性奢侈地只使用卷轴战斗,一丁点儿属于自身的招式都不暴露——她似乎……她一定是在故意遮掩着自己的身份。我想起了上次她们将我围住时这个女子的眼神,她一定是认识我——她所做的一切,就仿佛是要在我奄奄一息时戳破我的面具,然后再摘下自己的面纱——那时,她会看着大吃一惊的尤涅若放声狂笑,那笑声中包含着大仇得报的畅快,而我,只能在惊讶之余嗫喏一声:“原来是你……”随后便在一声“悔不该当初”的叹息中引颈就戮。我梳理着自己的记忆,我很确定,在我踏入高阶战士的行列后,便从未与人结下任何深仇大怨——只有在刚刚踏入大陆的时期,从斯洛姆王国流浪到流血丘陵的那段时期,是我可能给某人留下刻骨铭心之伤害的时段——那些日子,我也过得很艰难……我并不想为自己曾经的行为作任何开脱,我只是担心,如果是对我的滔天恨意让这位姑娘踏上了战斗的征途,那么在她复仇之后,当作为生存信念的恨意消失时,她又该如何立足呢?——“可恶,我怎么还有空为我的敌人操心?”,我轻咬了一下舌尖,重新凝神观察起我的敌人来。敌人并未轻举妄动,我想我得感谢我脸上万年不变的神秘冷酷的面具,是这个面具掩饰了尤涅若脆弱的真情实感。
那个女人正在继续她刚才的行动——她刚刚从空间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卷轴,而现在,她正准备打开那个卷轴——是她的动作太迟缓了吗?不,是我思维速度提高了;看来,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我的战斗能力果然得到了一定的突破。那个戴着面纱的神秘女人——是的,她也带着面纱——但不同于魅影之纱的纯色面纱——等等!该死,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我眯起眼睛,让魔力朝着双眼涌动,压迫着自己的晶状体和视神经以使我能看得更远更清楚(“鹰眼”,我有缘向刺杀大师索多维习得这一技能)——错不了,那个神秘的花纹!虽然经过了某种程度的变形和修饰,但那个花纹来历我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忘记——它来自遮面之岛,我的故乡。这个女人的身份愈发得可疑了起来。我确信,遮面之岛确实已经毁灭,整座岛屿都被滔天海浪卷入了海底——那个曾经承载着我的荣耀、梦想与野心的小地方,永沉于南海深渊。坊间传闻,遮面之岛毁灭与一个充斥着复仇与魔法黑暗之夜——我不知道这件事与传说中的深渊触手麦尔朗恩有没有关系,但我确信,岛上的老头子们一定得罪了某些他们绝对也惹不起的存在。原本,尤涅若也应该带着他的荣耀、梦想和野心陪那个小岛一起沉下去的——但是,主宰者眷顾主宰,命运让选择了我踏上这片大陆重新开始我的梦想和荣耀以及背负一个原本不该属于我的使命——传承遮面之岛的意志。“种族中最后一人”,在最初,我就是如此被大家所认知的。很少有人称呼我的名字,提起我,他们总是会说“那个遮面之岛的家伙”,语气中可能夹杂着不屑、惋惜或嫉妒等诸多情绪——不屑者,是因我所坚持的传承;惋惜者,大概感叹于一个古老文明的消亡;嫉妒者,可能是嫉妒我绝佳的好运与尚可的天赋。现如今,仍然极少有人称呼我的名字,他们都叫我“剑圣”——所有腌臜繁冗的情绪都消失了,他们的语气中惟有尊敬——我应当被尊敬——我的剑和面具铸就了我的尊严;敌人的血洗刷了加之在身的不屑于嫉妒。至于遮面之岛,现在则连成为酒馆中谈资的资格都没有了,大众总是健忘的,没有人会再为一个已逝去的对大陆局势无足轻重的陌生文明而哀悼惋惜——遮面之岛有什么值得我们惋惜的呢?偶尔,面具之下的尤涅若也会尝试这样想。但从来,在阳光之下,他不得不以“种族中最后一人”的身份行走在世间。
那么,眼前女子面纱上的花纹……是巧合吗?还是说有除我之外被命运所眷顾之人?如果有,这位女子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她和我又将是什么关系?可能在我们把各自的假面撕下之后才会得到问题答案。
至于现在,毫无疑问,我们是处于敌对关系,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该由我揭下她的面纱,还是她来戳破我的面具?我手中的剑将告诉我答案。
女子展开了手中的卷轴,那其中的魔力并不强大,我判断那应该是一个小型召唤卷轴——果然,一个微小的土元素形体正在卷轴上方凝聚,这种低等的元素生物并不具备自主意识,必须藉由召唤者的操控才能行动。我猜测,她是准备用这个召唤物侦查清楚战场的情况,以确保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不会有什么突然插入的变数。那么,在她的侦查完成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接下来的对敌之策。
呵呵,对敌之策……这种事情早已经考虑过几百遍了。我上次快速落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低估了对方的魔法卷轴。当然,我必须得承认她们三个的正面实力必然是要碾压于我的,从他们无伤亡击败莉娜便可知此。不过,从表面上看,她们虽然没有负伤,但却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莉娜的阻击并非全然无效。我有信心,现在单独把她们其中一个拎出来,我必能击而胜之。所以,我的对战策略便是尽可能地将她们逐个击破——背后的密林,便是我的一线胜机所在!
在往东的路上,我并没有遇到任何莉娜所谓的来“接应”我的人——至多,我根据她来时留下的标记获取了一些效果极佳的疗伤与恢复药剂、以及几个接下来可能会用到的战斗道具。如果说真的有什么“接应“的话,那大概指的便是这篇树林了吧。莉娜,我一定不会辜负你期望!
利用莉娜给我指明的密林地形将敌人分割,然后凭借着我优异的机动性以及强大的爆发和恢复能力将敌人逐个地盘,这便是我考虑已久的对敌战略。当然,实际执行的过程中肯定不会如我预想般顺利——战场总是瞬息万变的,作为一个久经战场的高等战士,在大方略上固然可以坚持以不变应万变,但在小策略上一定要懂得随机应变。至于随机应变的策略,那已经不是我等凡人所能考虑的范畴——那大概只能交由命运来裁决了。
土元素的形体已经凝聚完毕,它的身上嵌着侦查守卫与岗哨守卫,也就是俗称“真假眼“的两种辅助道具,开始在泥土中快速穿行。在我们这个层级的战斗中,这只元素生物的攻击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它急冲冲地冲过来,当然不可能是被主人送过来试试我的剑锋是否够利——它的目标是我左前方五十码处的一颗巨石,它要在那上面插下真假眼,掌控战场的视野,防范所有可能的陷阱或者伏兵。我至少有三种手段来远程解决这只土元素,但那位”美丽多金“的神秘女子肯定会毫不吝惜地再重新召唤一只。我无益于将魔力浪费在这种无谓的消耗中——因为我所选定的战场是在密林深处,在那里,侦查守卫的功能将极受树林阴影的限制。但是……如果她们看破我的计划不受我的引诱而深入树林——我该怎么办?事实上,他们当然能看破我的计划。我并不是什么战术大师——我能从无数次战斗中生存下来存活至今,靠的从来不是“战术”这种东西——如果非要总结一个原因的话,我将之归结为我国人一筹的信念以及……命运的眷顾。如果他们不敢深入这片树林来追击我,那么,我是否可以将其视为命运的再一次眷顾?然后我就可以加速狂奔,摇头晃脑地唱着小曲儿溜之大吉?尤涅若,你开什么玩笑!那样做岂不真成了一个懦弱的逃兵了吗?你忘了你这场战斗的意义了吗!
这场不可避免的战斗,我为自己的性命而战,我为莉娜的决意而战——我为……叩问自我的答案而战!我要亲手揭下那个女人的面纱……
我,尤涅若,火刃·尤涅若,出生自遮面之岛上的一个没落世家。十三岁以前,人们对我的评价是“剑术天才”、“火刃的希望火光”、“遮面之岛的未来新星”。然而,十五岁以后,被加之于我身上的标签只有两个字——“异端”。之所以被称为“异端”,是因为我叛逆、我狂傲,我不打算传承所谓的“遮面之岛的意志”,我和其他年轻人、其他成年人的选择不一样——所以,我是异端。事实上,在被族人们流放至此的最初几个月,我的有一种从那个包袱、枷锁、牢笼中解脱出来的感觉——我旧有的野心和梦想破灭了,但我对剑道的热爱与追求仍未改变,我还年轻,我有天赋,我有无穷的精力和欲望,我真想马上找一位知己、伴侣——最好是一位温婉可爱、左眼下有泪痣的漂亮女子,我要和她一起,一起踏上新鲜刺激的冒险旅程。然而,当遮面岛陆沉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我流泪了——我对酒馆里的狐朋狗友戏称这是“鳄鱼的眼泪”,我竭力于去保持一个叛逆青年的形象,我招呼他们继续喝酒——但酒喝到嘴里都是咸的,因为我泪流不止。总之,在那之后,我便只以戴着面具的形象示人。说真的,时至今日,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我都难以理解我当初的选择。我流泪,我痛哭,这只是基于一个正常人最起码的同情心——应该是这样的吧?或许还掺杂了一些对某些美好事物逝去不再的痛惜和感伤,但是,我至于哭得那么惨烈吗?又是为了什么,我竟然会主动背负起所谓的“传承遮面之岛的意志“,主动将自己囚禁于牢笼之中?是因为我感受到了长老们口中名为“遮面一族的责任”这种莫须有的鬼东西?还是说我在通过面具这一遮面岛的遗物来缅怀我曾经的荣耀已经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往日梦想和野心?又或者说,只是单纯因为,那个名为尤涅若的青年在残酷的世界和悲惨的现实面前突然认识到自己的脆弱,从而选择了将那副难堪至崩溃的面孔隐藏在神秘冷酷的面具之下,把自己渺小的心灵寄托于一个已经不存在且从来不曾真正存在过的貌似强大的虚幻共同体之中,想以此来伪装出一个强大的表象?时至此刻,我仍然不能确定。我想起来自那以后我唯一一次摘下面具的情形——那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嗯,和莉娜一起睡觉的时候。那一次,原本骄狂而火辣的莉娜却变得分外地温柔与体贴——她到底从我的脸颊、鼻梁、嘴唇、胡子、眉毛、皱纹、眼睑、瞳孔中看出了什么呢?我想从她的眼睛中寻找答案,但她寂白色的、略带神性的双瞳给不了我任何答案——那双寂白色眸子,恰如我的面具一样,神秘而冷酷,甚至还多了一丝神性。但我的身体告诉我,莉娜变得很温柔,温柔到她标志性的灼然之发也变成绕在我指尖上的柔顺红线。我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没带一面镜子——或许我还应该带一枚掠影法球——我应当让莉娜知道她温柔起来到底有多美。
话说,当时我为何会在莉娜面前摘下面具呢?我记得,那是在我们第二十三次并肩作战后的夜晚。当时,我们俩单独——这个“单独”似乎使用得有点愚蠢——但总之,我想表达地就是那个意思:经过我们亲密无间的合作,我们成功在悲叹山脉猎杀到一头幸存的远古龙裔。我们缴获了一大堆稀有的材料,而且两个人都只是受了轻伤——我伤在额沿,她伤在左肩,都是那种轻到可以相互舔舐调侃的小伤口。事实上,我们确实相互舔舐了,我们都是不拘小节的战士,这没什么——那已经是第三次,我已经习惯了莉娜用她饱含火焰魔力的唾液来治疗我的伤口。“能不能暂时把面具去下来?这上面的棱角有点硌下巴。”她是如此说道。“并没有硌下巴啊。”摸着自己的下巴,我是如此回答。“你这该死的面具硌到老娘的下巴了!”她用手指敲了下我的天灵盖。我当然知道硌的是她的下巴,但是……我并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因为我既不想拒绝她的请求,又实在不愿摘下面具……我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之中。“呐,尤涅,其实……我很想看看你的真实面孔——对你的面容,我可是好奇很久了。”“啊!?你说什么?”我假装没听到。“莉娜想看看尤涅若长什么样子!”她在我耳边喊。最终,我还是无法回避这个问题。我支支吾吾:“……我……这个面具……这是传承自遮面之岛的意志。呃,遮面之岛的意志……”“如果本姑娘想和你生一个小莉娜,那么……你想把遮面之岛的意志传承给她吗?”莉娜突然就骑到了我的腰上,她把我按在身下,用她寂白色的双瞳盯着我。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你愿意和我共同创造一个传承遮面意志的新生命吗?”这是遮面之岛上最标准的求偶句式。莉娜从未去过遮面之岛,我也从未对她讲述过有关岛风习俗的任何细节。所以,她的那句话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巧合,命运所安排的美丽巧合——所以,我真的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卸下了自己的心防,撤掉了脸上面具?开什么玩笑!尤涅若,你是想让我承认,我爱上了莉娜——还是你自恋地认为,莉娜那样骄狂不羁的女子会爱上你!?不!“主宰不偏爱任何,主宰亦不为人所偏爱!”
啊啊啊啊!心乱如麻!
“哞——”是裂魂人咆哮着冲了过来,他的身形与极速奔涌的光元素混在了一起,变得模糊而难以辨认,这便是裂魂人赖以成名的独门绝技——暗影冲刺。
真是该死!我竟然会为了区区一个莉娜而分神无暇,差点乱了分寸!但幸好,面具遮掩了我的表情——它永远是神秘而冷酷的,不让我的脆弱暴露于外。地方队伍中的两位女士——呵,应该说是女战士,仍呆在原地没有一同跟进。神秘面纱女是个法师,自然是不会来做近身肉搏这种粗活——除了莉娜之外,很少有魔法师具备强大的肉搏能力——该死,怎么又是莉娜!魅影之纱的刺客,她们固然是尤善短兵相接的,但刺客的身板并不像裂魂人这样的狂战士一样皮糙肉厚。假如她失去了队友的掩护,在正面对决时,我有信心在六剑之内取其性命——那毕竟是我赖以成名的无敌六剑,剑招一出,则每剑必攻其要害,杀势凌厉、如浪连滔,能打得仅剩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但刺客本身就不是服务于正面战斗的职业,女刺客尤其如此,她们总是行走在阴影之中,伺机而动,耐心地等待着对目标一击必杀的时机。据说,魅影之纱有时会提前将接下来的暗杀名单公布出来,我曾一度以为这只是那个一肚子阴谋的神灵所玩的又一个恶劣把戏。但茉崔蒂告诉我,她们这样做是别有原因的,这种“预告暗杀”主要针对那些行事警惕的独行侠。对于这些目标而言,突然的偷袭未必总是奏效的,而公布暗杀名单却可以对他们持久地施加心理压力——当压力到了一定的界限,他看谁都像是魅影之纱的刺客,就算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易容改装后的女刺客。目标就这样处于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之中,犹如一只惊弓之鸟。然后,可能就在缩肩而过的一瞬间,刺客的匕首便会划破目标的喉咙——他终于从面对死亡的压力中得到了解脱——以拥抱死亡的方式。“你真该看看我的上一个目标死亡时的表情……眼睛瞪圆的了瞬间又慢慢眯起来、嘴巴微张、嘴角扯出一个奇妙的弧度——他像是蒙受了某种莫大的恩赐。”茉崔蒂曾如此兴致勃勃地描述——这或许是她坚信“死亡即是荣耀”的原因之一。
总而言之,虽然正面冲来的裂魂人声势颇大,但更需要我留心提防的威胁却是躲在后面默不作声的魅影刺客。
裂魂人离我的距离仅剩四十九码了——魅影刺客依然伺机待发,神秘女子则装模作样地在空间包内翻找着卷轴,她们在用各自的方式对我施加着压力——四十九码,只消四分之一秒的时间,裂魂人头上的犄角便会狠狠地撞上我的胸骨。如果我真让他撞上了,那么我今日必然难逃一死。因为这招暗影冲刺不仅是追击和突进的神技,还兼具了强大的爆发与不俗的控制能力。如果是在一对一决斗的情况下,我只需在原地卷起剑刃风暴便可轻松免受暗影冲刺的伤害。虽然光元素的剧烈冲击仍然会使得我头昏脑胀片刻,但在我的风暴未消之时,裂魂人的巨掌推击并不能对我造成实质性的威胁。随后的战斗,便是真男人的豪迈对杀,虽然我并不是标准的狂战士,但即使是正面硬刚,现在的我也不会对他畏惧毫分。然而,在强敌环伺的现在,尤其是旁边还有一只魅影刺客的情况下,我必须让自己的意识时刻保持清醒。未到分胜负的时刻我绝不能正面遭受裂魂人的元素冲击。漫天飞舞的魔力剑刃固然能保护我免受绝大多数魔法的伤害,但却绝不可能在刺客的鬼魅匕首下保护住我的心脏和咽喉。
所以,停下吧!
在十六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从背包中掏出一把斑马色的魔法道具——阿托斯之棍——这是莉娜为我准备的,是的,又是莉娜。注入魔力,让洁白的奥术能量从法杖前端射出,我控制着它们让其冲向面前的裂魂人。元素能量被奥术能量激烈对消,使得裂魂人的速度骤减。毫秒之间,元素能量便被奥术能量冲击殆尽——巴拉森这具化身的元素之力终究还是不敌我经过法杖增幅的奥术能力。紧接着,法杖上所铭刻的微型阵纹亮起光芒,法阵自动操控着残留的奥术能量结成一个白色光牢,将裂魂人巨大的身形束缚在原地。“哞!”裂魂人朝我怒吼了一声,他显然没有料想到像我这样使剑弄刀的战士会突然掏出一根法杖来。
裂魂人的暗影冲刺暂时是无法使用了,他必须等待自身的元素之力恢复到足够充沛的地步。我应该趁这个时间立即遁入密林之中,否则,等裂魂人的元素之力恢复,处于异次元的巴拉森会直接标记我的灵魂,为他的元素化身指明道路,那时,我将插翅难逃。
在裂魂人被束缚的一瞬间,我已经把魔力都集中在双腿之上,脚底“抹油”,瞬间开启了相位移动准备闪身进树林。我耳畔传来风儿窒息般的嘶鸣声,这当然不是因为我跑得太快——我知道,这是因为那个魅影刺客出手了。她没有贸然使用魅影突袭逼近我的身体,而是远程向我掷出了一把魔力匕首。即使是一把通过魔力远程操控的匕首,我也不可能放任这个威胁。我只好减速、回身、提剑格挡。挥剑将匕首击落,我免受了此次伤害,但兵刃相交时逸散的魔力仍然把我冲击得身形一滞。
我已经在树林中了,但尚未进入深处,在这个距离,我们双方仍然能清楚地观察到彼此。我翻转剑柄,反手持剑,让右手大拇指向下,对着魅影刺客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不敢来的,都是懦夫!”
尤涅若,请相信我。我是战场上的主宰,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引导着战场的走向,就连这句挑衅也是精心设计的。你以为我是在挑衅魅影刺客吗?不,优秀的刺客总是极有耐心而且毫无骑士道精神的——况且,如果我真要挑衅一个女流,那么我会说“你刚刚那招打得真丑!”而不是“懦夫”。是的,“懦夫”这个词是专门为裂魂人来设计的,这位狂战士素来以高傲闻名,他刚刚又在我的手上吃了一亏,必然受不得激。是的,优先打败裂魂人是我的最优选择。在这个三人小队中,裂魂人所扮演的角色是一座灯塔、一堵高墙、一辆战车,他是集先手、肉盾、控制、爆发于一身的棘手角色。然而,在密林深处,灯塔将不再闪耀、高墙会爬满腐霉、战车亦处处受阻——对于身形庞大的裂魂人而言,那种空间是略显狭小了,我在那里与之对战将占据绝对的优势。我相信他知道这个道理,同时,我也相信这位狂战士不会弃守他的高傲。那两个女人会跟上来吗?刺客会比我更适应密林对战,我要尽量避免与之交手;如果法师也跟过来,那我将选择甩开裂魂人,利用树林的掩护突入阵中,强杀脆弱的法师之后再寻机遁走……尤涅若,我们的计划可真是完美啊。
“哈哈哈!遮面人!你的计划实在是太愚蠢了!”裂魂人忽然在原地放声大笑,“要战就战,挑衅这种低级技俩,大丈夫不屑为之!战,无需多言!“
什么!?被看穿了吗?
“死,无关血统。”戴面纱的刺客幽幽地吐出一句。
他们当然能看穿我的策略……但是——这种不详的预感……
“杀!“神秘女忽然掏出一根法杖,斜指向天空吟咏道,”绝不……留情!“
危险!高能的热量自头顶袭来,我已经来不及去抬头查看情况。可恶!!!——只好求助于你了,出来吧!划破空间的科勒匕首!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召唤出科勒的闪烁匕首,暂时打开了空间的第四个维度,在那个维度上划刻出一条通道,借此跃迁至树林之外。劫后余生,我的脑袋像是被丢进了轧面条机一样,头痛欲裂,我差点儿把手中的坎图沙都丢到地上。我使劲摁了摁脸上的面具,刺激着眉心和人中,让自己快速恢复清醒。
回头一看,一颗巨大的陨石正在森林里滚动燃烧,碾压吞噬着路径之上所遇到的一切。原本生机勃勃的森林,已成一片火海。这种破坏效果,是军团级的强大魔法。
塔拉克的天坠之火,又名,混沌陨石——我想起了这个魔法的名字。这个魔法是一位死去已久的远古大魔导师所创立的,这个魔法的最高威力可以达到禁咒级。据说,当今世上能使出这一招的法师仅剩下两个,我也仅仅是在魔法图鉴上看过这种魔法。显然,那个甩卷轴的女子并不属于这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她如果有大魔导师的实力,要杀掉我这种小角色简直是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毫无疑问,这个魔法只能她是通过卷轴施放的——呵呵,愿意把一个禁咒级的魔法卷轴浪费在我身上,她到底是有多想杀我?可恶!!!
但是,我怎么没看到打开魔法卷轴?她只是掏出了一根法杖引导魔力而已!而且,军团级的魔法就算是借助卷轴也不可能像她那样瞬发!到底是哪个环节——喔,我知道了——是那个不起眼的土元素!
我把坎图沙插在地上,站上去用“鹰眼“侦查战场上的情况。四分之一秒内,我便找到了那颗插着真假眼的巨石,它在我北方一千码处——那上面的小型土元素早已经消散,但巨石上还未完全消散的魔法阵纹却证实了我的猜想:土元素去插眼侦查只是一个幌子,其真实目的是将伪装过的军团级卷轴安装完毕!当时我观察了那么久,竟然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东西!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若非有科勒的匕首护身,像刚刚这种情况,我即使不死也要被重伤。
尤涅若,你可真是一个弱者啊。
没有时间去自怨自艾了,我跳到地上,拔出坎图沙准备迎敌。裂魂人正在向我冲刺赶来,现在离我距离只剩五百码了。更加糟糕的是,那两个女人竟然一左一右地蹲在裂魂人的肩背上一并赶了过来,这意味着我将不得不在这样一个开阔的地形中与那三个家伙正面硬刚——毫无疑问,能造就我现在的不利局面,全部都要归功于那个神秘女子的魔法卷轴。
我把科勒的匕首重新插入自己的胸膛,然后在空间背包中一边翻找着战斗所需的道具,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我是不可能逃的。一方面,我逃不掉;另一方面,我有必须战斗的理由。我现在只恨自己的精神力太低,未能给自己创造更充足准备时间。科勒,这也是一位远古时期的人物:他是异次元的刺客之神,他洞悉了高维空间的奥秘,并以此铸造了一把神器,那把神器就是科勒的闪烁匕首。科勒的匕首数易其主,到现在这个世代,侥幸为我所得。这把匕首不能帮人切西瓜削苹果,它唯一的作用是划开空间——让你能够“看见”三维之外的高维视界。因此,人们可以用这把神器实现缩地成寸、天涯咫尺的神效。但因为要借助匕首在超脱常识之外的维度操作,这把匕首对使用者的精神力要求相当之高。我的精神力并无超常之处,因此并不能精细地去操控空间维度的开合,各个空间维度所形成的稳态被我粗暴地扰乱,溢出的空间势能会转化光能等形式被释放出来,所以在我“跃迁”的“入口”和“出口”都极有可能迸发出耀眼的闪光——这也正是裂魂人能够快速锁定我位置的原因。如果我能做到像这把匕首的原主人那种程度,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它的作用便不仅仅是逃命——我可以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敌人背后,将其一剑毙命,我甚至能够从高维直接取出敌人跳动的心脏却不在她的体表留下任何伤口——我将比魅影之纱的刺客更加鬼魅。
敌方还有一点五秒到达战场,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战斗准备。我左手举起阿托斯之棍,右手平托死灵亡者之书,同时施放两个魔法——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随着时代的进步,魔法早已经不是绝对稀有的东西,各种专门为战斗而研发的魔法道具也大大降低了其使用门槛——我需要做的只是为已经程式化的魔法道具提供魔力而已。
“白色公牛岂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哞——!”裂魂人大吼一声,身周顿时有金光环绕——黑皇杖,使用金黄色的动态魔法阵纹保护目标,能使目标短暂地免受大部分魔法的效果——这根棒子几乎是所有惯于正面作战的高等战士的必备道具。
“呀、呀呀呀~呀!”面具下我的嘴唇快速吐出惊讶中带着嘲弄的音节——很可惜,裂魂人,我的目标并不是你——一个猝不及防,魅影刺客便瞪着眼睛被我束缚在了空中。她的身上也立马亮起了金光助其挣脱束缚,然后,她便从空中落了下去。她用黑皇杖用得很果断,她应当如此果断,不然,元素冲击的伤害和眩晕会将其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战场总是瞬息万变的。她现在摔倒在地上,但我猜她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她故意躺在地上可能是想借机勾引我入套。
在刺客落地约半秒后,法师也轻飘飘地跳离了裂魂人的肩头。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她和裂魂人一起冲到我跟前,不仅将直接面临我“致命六剑”的威胁,也会事裂魂人的元素冲击不能尽情释放。
在裂魂人即将冲到我跟前时,我右手上死灵亡者之书的魔法也施放完毕,黑红相间的法阵上凭空出现了一只骷髅射手和一只死灵战士。现在是“三对三”了,我露出了一个裂魂人看不到的微笑。
丢下魔法书,我拔出坎图沙古卷剑,屏息——剑出!一瞬间,我的速度提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我侧身飞至空中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光元素冲击对我的影响,我压倒性的速度优势和正确的身法选择使我达成了我的战斗目标——我将坎图沙刺入了裂魂人的肚腹,中之了他冲刺的身形。呼——拔剑收招。刚刚那一剑是我六段连击中的第一剑,但无益于继续对裂魂人施加伤害,因为第一剑之后我能判断出这一套连击并不足以杀死他——我只要中断他的冲刺并暂时降低他的行动能力就够了,这也正是我一开始所计划的。比起裂魂人,威胁更大的还是那永远在等待致命一击的魅影刺客和随时可能发动大型魔法的神秘法师。
“小蓝,你去干扰法师;小红,你去砍死刺客。”我快速对那两个亡灵召唤物下达了命令。
“休想如愿!”裂魂人用左掌捂着腹部的伤口,他的右掌手指上居然夹着一根法杖——也是阿托斯之棍——不用想,这肯定是那位法师做好的安排。裂魂人将法杖对准了“小蓝人”骷髅射手,他并未选择束缚我,这大概是在提防我也有黑皇杖这件道具。
哼哼,正合我意!实际上,我这两个亡灵召唤物并不是那种具备自我意识的高等存在。我之所以故意出声下令,也只不过是为了干扰敌方的判断。骷髅射手的破魔之箭固然能一次性损毁大量的魔力,但死灵战士的退魔之刃也能对脆弱的法师造成持续性威胁——这个无畏赴死的小红人才是我战术目标的真正执行者!
“小红小蓝!这里就先交给你们了!”一边操控着死灵战士朝法师那边迫近,我一边转身后撤。裂魂人见状,又大吼一声:“给我留下来!哞~”他站在原地,举起了前掌,巨大的身躯完全立起——我知道,这是他的终极绝招幽冥一击的施放前兆。幽冥一击,在技能引导完毕后,裂魂人将遁入幽冥领域,而当他再次出现时,巴拉森将携带其异次元本体的元素之力,对不知所措的敌人造成致命的一击。我当然不可能逃,他也清楚我无处可逃,但他必须要尽力破坏我每一步的计划,以使我不能对那两个脆弱的女子造成威胁。但他用幽冥一击来对付我,却是正中下怀。
我听说,施放这一招需要相当长的准备时间,有人说是两秒,有人说是一秒——不管如何,这都足够我将其带到远离战场的距离。在我向南跑了约五十码之后,我的正前方忽然出现一个闪烁着耀眼白光的次元洞——裂魂人巨大的身体就从这个次元洞内蹦出,巨大的手掌挟着覆地之势盖向我的胸口。我根本避无可避,好在我早有准备,身上及时亮起了护体金光。饶是如此,在被他一巴掌拍在地上后,我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差点儿被震裂了,脑袋里更是嗡嗡直响。计划顺利,那么——科勒,请带我走向胜利吧!
将自己的身体经由第四维丢到神秘女子的身旁,我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我并不担心会被瞬发的魔法卷轴所伤,因为黑皇杖的护体法阵还有两秒的持续时间,这段时间足够我调整状态。我也不担心会被魅影刺客突然割喉,因为我通过骷髅射手的共享视域知道她仍然躺在原地装死,她距我有一百码之远,这个距离并不在她的魅影突袭所能快速支援的范围。
面纱女的手中攥着两个卷轴,死灵战士已经被她用法术束缚住,在我四点钟方向三码处。她似乎正准备用手中的卷轴彻底毁灭我的召唤物,但很可惜,她做不到了。
时至此刻,我仍然不知道这三个人追杀我的原因所在。我也不清楚她们结成的同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仅仅是为了活命的话,我应该立马手起剑落砍下眼前这个女人的头颅。但我战斗的意义并不仅止于此,因此我选择赌,我赌我们之间的事情可能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我攥紧了手中的坎图沙,用剑指着面纱女的喉咙,我希望我可以用她的性命威胁另外两个人乖乖坐下来与我谈判,我想把一些事情搞清楚。
面纱女盯着我,双手分别攥着一个卷轴。我也盯着她,她面纱上花纹让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亲切感——她的眼睛,眼睛也让我有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仔细观察,我觉得她的左眼角下好像有一个伤口,可惜那个地方已经被不透明的面纱所覆盖,我只能在她脸颊翕动时看个隐约,却始终难以确定任何特征。
她忽然把左手向上伸了一厘——“不要动!“在我暴吼的同时,我把攥紧的坎图沙往前抵了一寸——只消再进半寸,她的嗓子眼儿便会被我捅破。
那女子忽然笑了——那是眼睛所传达的笑意,她在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笑?为什么笑?我急忙要把剑尖再往前抵——
“不、要、动。“我的喉咙传来一阵凉意,右耳边却是一阵暖意,耳孔又被吹了一口热气后,凉凉的脖子也感觉变得温热了——魅影刺客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她已经用她的匕首精准地划破了颈部结缔组织。
“想不到闪烁匕首的真品竟然会在你这里——一个毫不精通暗杀的笨蛋,啧,你持有此神器可真是暴殄天物。“女刺客又对我轻轻耳语。她的声音中似乎包含着某种魔力,总是能让人心神不定、绮思遐往——魅影之纱是一个女刺客同盟,里面有且只有美艳动人的女刺客,茉崔蒂告诉我,每一位魅影之纱的成员都是被严格甄选,自婴儿时期就接受专门的培养——我曾见过茉崔蒂的真容,实话说,对于性向为女的生物而言,她的容颜并不比她的匕首杀伤力更小——啧,我轻咬了一下舌尖,试图重新稳定自己的心神——我很清楚,现在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还没输。这场战斗,我还能翻盘!
“请把剑放下吧。“女人的言辞很有礼貌,但她的动作却十分无礼——她几乎是咬着我的耳朵说的那句话。呀呀呀,非礼也,非礼也。
我当然不可能把剑放下。我的剑必须握在我自己手中,命运使我与这把古剑相遇,我现在要用这把剑来开拓我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现在我的咽喉会被别人扼住呢?因为我是一个赝品——咳,我是想说,我所使用的道具是一件赝品——或者说,仿制品。世界上存在有许多力量强大的神器和宝物,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运气和能力可以驱使他们来为自己服务,于是,便有了仿制品这种东西。出于各种原因……总而言之,无非是利益交换这种理由,世界上成立了一个名为“法器联盟”的组织,它又大陆上最高阶的神器师和魔法学者来为其服务,它和那些知名神器的拥有者合作,量产一批又一批的仿制品,将其投放到为高等战士服务的市场出售以牟取暴利。黑皇杖当然是最热销的仿制品,紧随其后第二热销的,可能就要数我手中的闪烁匕首仿制品,也就是俗称跳刀的玩意儿——只不过,科勒早已不在人世,神器原件业已不知所踪多年,法器联盟只能根据仿制品仿制仿制品,能力有限的制造者们根本破解不了匕首上所隐藏的空间奥秘,只能比葫芦画瓢闷头硬造——以至于现在市面上的跳刀质量大不如前,功能越来越单一,稳定性越来越差……
呀,这位刺客小妮儿的眼光还真是毒辣啊,竟然能一眼断定我身上所持即为真品——我竟然有了一种想立马杀死她的冲动——呵呵,尤涅若,你在恐惧什么呢?
或许她是在故意诈我也说不定……但总而言之,她的匕首还抵在我的喉咙上,我还是考虑一下该如何摆脱这种不利局面吧。
让我陷入这种不利局面的,就是死灵亡者之书的仿制品。因为是仿制品,所以它的使用要求大为降低,连我这种半吊子的魔力水平也足以支撑它的消耗;也正因为它是仿制品,所以它的威力大为受限,召唤出来的生物不仅数量少,质量也堪忧——没错,我指的就是那只傻傻望着这里的死灵战士——如果是更高端的仿制品,则它召唤出来的死灵战士会拥有“真实视域”的技能。不用观察战场我也能猜到,骷髅射手所看到的那个“魅影刺客”其实是一个“假体”,可能是替身木偶或者视觉幻想什么的,而她的本体则使用了洛萨之锋的仿制品,也就是俗称“隐刀”的魔法道具守卫在法师身旁——她们从一开始就断定我的战术是强攻法师!可恶!完全被算计到了!
那么,为什么莉娜会削减开支去购买一个不具备真实视域的低端仿制品呢?我不禁开始回想这个问题。是因为……要帮我取得手中的坎图沙古卷剑。那是我们一起进行了第二十次战斗冒险之后,我们自裂影荒墟归来,取得了大丰收,于是就决定更新装备为下一次冒险做准备。坎图沙,这是一把封印在古书中的宝剑,我们在天渊城的中级拍卖会上遇到了它——它当时还是古卷的模样。坎图沙古卷的原所有者因为迟迟解不开封印便将其委托拍卖,又因其神秘久远,他提了一个很高的底价——这个底价曾让坎图沙连续两次流拍,就在它即将因第三次流拍而被送回原主时,我向莉娜借钱以底价拍得了这件宝物——如是,这才避免了一件宝物明珠蒙尘的结局。
命运指引我遇见了坎图沙,我解开了它的封印,从古卷中具形出古剑。我是坎图沙的有缘人。我曾经为坎图沙优异的质量和相对“低廉”的价格而欢呼雀跃,但现在,当我被别人抵住喉咙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德不配位,祸必相随。”——或许,坎图沙正是以这样的方式要让我这个有缘人付清我尚未清偿的代价——一瞬间,从信心满满到“面如死灰”;从生杀予夺到为人所制。哼,这代价很有趣。坎图沙,你不愧是从远古遗留下来的、货真价实的宝物。
真品固然可贵,但有时,赝品也有赝品的独一无二之处……
“喂~面具哥哥你想什么呢?”刺客小妮儿说,“你手中的剑很危险。赶快把它放下!”
“想你啊。”我“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脸上戴着面具,我当然是面无表情。我说:“我的剑危险,你的匕首就不危险吗?”
——“嘶!”
——“还敢顶嘴?”
刺客小妮儿在我的脖子上来回划了一下,疼得我差点咬到舌头。
“我投降!”我保持持剑的右手不动,把空着的左手举起来示弱。“你能不能把匕首离得稍微远一点?“我试探性地问她。在嵌入肉中的匕首离开皮肤后,我慢慢放松持剑的右手臂,但剑尖与神秘女的喉咙之间的距离仍然是瞬息可至的地步。神秘的面纱女一直都站在原地没有动,这说明我对她的威胁是可置信的——她担心在刺客割破我喉咙的同时我的剑也会将她捅穿。
“对,这才对嘛。”刺客小妮儿说,“让右臂慢慢放松……你的剑危险,是因为你控制不了它……好,控制的很好——我的匕首可以很危险,也可以一点儿都不危险,因为我能完全控制它。你能完全控制你的剑吗?如果可以的话,你就慢慢把剑收回来,然后缓缓把剑柄旋至朝上……在这期间,我也会慢慢抬高我的匕首——最后,你把手掌张开,让剑自由落在地上……然后——”
“然后你立即往回刺穿我的喉咙?”我按照她说的“慢慢”在做了,但我还是“面无表情”地讽刺了她一句。
“像茉崔蒂一样饶你一命也是有可能的哦。人家可是很善良的……”刺客小妮儿说。她竟然了解茉崔蒂和我的事,也不知道她究竟了解多少。
如果换一个环境,例如在酒馆之中,我倒是很乐意向她打听一下茉崔蒂的近况。但现在绝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所考虑的是,现在,她的匕首……我垂眼估算了一下,距我仅有约莫一指远,而我手中剑的剑柄已经快要朝上——那么,就决定是现在了!
——业火红莲,亡者遗愿;生者复生,其也征征。爆发吧!火莲色的亡者遗愿!
在引爆死灵战士的同时,我将几乎是全部的魔力灌注到剑刃之。我翻转手腕,将坎图沙掷向空中,同时让后脑勺牵引着脖子尽力向后撞去……
后脑传来结实的碰撞触感,这一下疼得我直想呲牙——但这个触感也让我知道,我赌对了!莉娜,你也赌对了!
我迅速观察了一下战场情况:在我四点钟方向三码处,以死灵战士破碎的身体为中心,爆炸性的火焰冲击波仍然在持续喷射着;魅影刺客躺在我身后八点钟方向距离约六码处,额头渗血,生死不知;我左前方约十码处,神秘女子嘴角渗血,捂着胸口站立在原地——看来,刚刚的爆炸让她受了一点内伤,但并未伤及要害。
有时,赝品也有赝品的独一无二之处!我所使用的死灵亡者之书确实是赝品没错,但它是经过莉娜改装过的独一无二的赝品!莉娜不仅精通火系魔法,而且在制作魔法道具上颇有心得。那次,她因借钱给我而削减开支只能购买低阶版的死灵书仿制品。为了补足死灵书的威力以应对下一次冒险,我把珍藏多年的取自千湖之境的业红莲送给她,这使莉娜能以业红莲为基在死灵书中装配一个高阶的“抗拒火环”法阵——正是得益于这个法阵,原版“小红人”的单体被动技能亡者遗愿进化成了一个范围杀伤的主动技能!
莉娜,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身周的剑刃风暴仍未消散,我捡起坎图沙,强打精神朝面纱女冲过去。我必须乘胜追击!
“尤涅若!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的诡计多端……”遮面女突然开口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不,这个声音……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正当我为脑海中这熟悉的音色而感到惊讶时,她又笑了,仍然没有发出笑声,仍然是那种眼神里藏不住的笑意——那笑意里好像带着几分嘲弄和得意,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欢快。她笑:“但你以为你就一定能赢吗?你难道忘了我还有一个帮手吗?”
但裂魂人现在正在两百码之外,在我完全制服你之前他不可能赶得过来,而且他的元素之力几乎已经消耗殆尽,即使他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毫不惧之。
遮面女仍在笑:“你觉得他过不来?你觉得他的技能和道具全都在冷却之中?哈哈哈……”最后,她笑出声。
难道说……我忽然注意到她一直攥在手里的两个卷轴现在已经消失了,这定然是在我引爆亡者遗愿无暇他顾时使用的。我再次环视了战场四周,结果并未发现任何魔法陷阱,难道——我抬头望天,果然,天空中闪烁着耀眼的魔法信号灯。如果一个卷轴的作用是通信的话,那么另一个卷轴的作用就是——
可恶!我不该忘了刷新球这件神器的!
身后传来剧烈的能量波动,我已经来不及再多想。全身的肌肉都本能地紧张起来,我把所有的能量都爆发出来,全力向前逃窜——可是,我躲不掉的!在逃了一步之后我便有了这个判断。时间流逝突然变得前所未有之慢,客观物质运动的速率当然是不变的——这是因为我的思维运转速度提高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我感觉,在极度的压力之下,自己的大脑似乎产生了一点质变。
如果我能在裂魂人的幽冥一击到来之前冲到和遮面女并行的位置,那么我便可能因裂魂人顾惜队友的性命而暂时得救。但是,我计算的很清楚,当裂魂人的巨掌击穿我的后背时,我离遮面女的距离还有两点七码。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再次使用闪烁匕首逃命吗?不可行。我能感受到,这次的情况和面对混沌陨石时不同——裂魂人的幽冥一击使得周围的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丰裕的元素能量——换句话说,此时的空间能量处于一个相当高的能级之上,我若在这种情况下向外跃迁,那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不同维度之间的脆弱稳态被我打破,那么不需裂魂人动手,剧烈震荡的空间能量便会将我撕成碎片。但如果,不进行维度旅行,而只是将一个微小局部上的维度进行扭曲呢?就如同,给蚯蚓打一个“结”的那种程度——如果只是那种程度的操作,凭我现在的精神力水平,应该不至于会把这条蚯蚓给弄断。
然而,一个“结”能干什么呢?它或许什么也干不了——但至少,它能让我扭过头看到自己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那么,科勒,请给予我直视命运的勇气吧!
我看到了!在将我脖颈的维度扭曲一百八十度之后,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一个白得耀眼、耀眼到眼发黑的次元洞——依然,是裂魂人巨大的身形从次元洞中跃出。但我注意到,这次的裂魂人和之前的形象略有不同,他的周身都燃烧着充满神圣感的白色火焰,硕大的双眼也变成了如莉娜那般带有一丝神性的寂白色双眸。大概,这是因为他借用了巴拉森本体力量的缘故吧。呵呵,作为一名追求力量的战士,我应该感到自豪——大名鼎鼎的巴拉森,以其本体的力量给予我最后一击。这样作为战士的一生,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在耀眼的白光将我刺瞎之前,我闭上了眼睛——安静地闭上了眼睛,静待着死亡,这些动作看起来应该像是一个死而无憾之人的表现——但是,尤涅若啊,为什么你的双臂还在疯狂地摇摆挣扎?为什么你的双腿还在不停地奋力奔跑?
因为,我还有很多东西不舍得放下啊……
我又重新睁开了眼。我看见,密集的光元素能量流离我的后背仅剩一百五十公分——这真让人绝望。但我同时也看到了一样让我心生希望的事物——那是裂魂人破损的空间袋中漏出在空中的一件通体洁白的魔法道具——lina的神圣法杖。
霎时间,万千思绪掠过脑海,我不禁回想起和莉娜一起冒险、一起战斗、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点点滴滴雨落成海,海潮汹涌如心——顿时,我的心中涌起无限的求生欲望:“莉娜,请你再次拯救我吧!”
我提起全身仅剩的魔力,将其聚于胸腑之中,让灵魂发出竭尽全力的呐喊:“lina……爱你哟!”
然后,就在光流即将接触我身体的前一刹那,神圣的法杖亮起寂白色的光,它将我胸中的魔力迅速抽干,紧接着,魔法阵纹神速形成,无数风元素能量流在我脚下汇聚——下一瞬间,我的身体便被旋转的能量流托至天空——法杖所召唤的风元素形成了一个临时的结界将我保护了起来!裂魂人的巨掌和他汹涌暴烈的光元素狂猛地冲击着飓风结界,将结界冲击得七扭八颤、摇摇欲坠。然而我的身体被风元素禁锢在结界的最上方,纵使结界底部的风元素都已归为基础能量,我的身体在这次冲击中却几乎是毫发无伤。
躺在飓风结界里的时候,尤涅若的心中可谓是百味杂陈。
我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尤涅若爱莉娜;尤涅若相信莉娜也爱尤涅若。莉娜!莉娜!莉娜!尤涅若的脑子里现在装的全都是莉娜。
“lina爱你哟!“……“lina爱你哟!“……“lina爱你哟!“……lina的神圣法杖曾帮助她击败无数强敌,也曾帮助她多次逃离险境。我想起了她第一次拿到这根法杖时的往事:
“小家伙,别跑了!lina爱你哟!“素以敏捷著称的刃流豹被莉娜用魔力锁定了轨迹,飓风结界将豹子矫健的躯体束缚在空中,等其落下想要再次奔跑时,从天而降的光击阵却正好将其砸得七荤八素眩晕于原地——然后,莉娜手操火球对着可怜的豹子一顿狂轰乱炸——“轰炸个约莫十三秒,等闻到肉香味之时——你便知道:我们今天的晚餐有了着落。”莉娜当时是如此说着俏皮话。“呵呵。”我只能“面无表情”地笑。“呵~呵!再呵呵你就喝西北风去!木头人!我都想不到你的笑点竟然这~么高,我都把压箱底儿的搞笑手段使出来了也没见你效果。“莉娜顺口讲了一个特别为我定制的冷笑话。
“话说……尤涅诶!“只有莉娜用这样亲切的方式喊我的名字,"本姑娘这根特别定制的法杖你觉得怎么样?给个评价呗。“
“和你相性很好——极大地弥补了你放不准光击阵的内在缺陷。”我当时是如此忠实地评价到。
“找打呢你!”她甩给我一只烤豹腿。“不过,尤涅诶,你也总是还残留有一两个幽默细胞的嘛。“
我想我不应该接她这个茬,否则我可能会改变我在她心中一贯冷酷寡言的神秘形象——我并不觉得这形象好,但也不觉得这形象差——我只是不想给她留下一个“善变“的印象,“善变的男人”,这总归不是一个好形象——可恶,我为什么要那么在意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呵呵。”见我不说话,她嘲讽地笑道:“看来,更多的还是‘尤默’细胞啊!尤默,哈哈哈哈!”
“……”我想我不应该出声反驳。
“我说尤默诶,你这样一直不说话,却那样‘凶狠’地吃肉——你是不是觉得我定制的这根法杖对不起你借我的那些稀有材料啊?”这一阵子,莉娜变得空前的话痨。
我吃肉的样子很“凶狠”吗?不不不,不应该这样,我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不应该表现出“过度”的情绪。我感觉自己已经吃得“适度”的饱了,于是我把口部的面具扣上。我对莉娜说:“至少,若你只是拿这根法杖来欺负豹子的话,那确实是对不起那些珍稀的材料。”
“呀、呀呀呀~呀!尤默呀,那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打架打输了,被人废去了魔力,资不抵债、个人信用完全破产,你借给我的那些珍稀材料我该怎么还啊?”莉娜用神圣法杖的尾端叉起一块烤肉,“这根破棍子可抵不上多少钱!”
“如果她不会魔法,那么她对我而言便是无用之人,我并不会和无用之人多作纠缠。”我当时应该有这样想过——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说。甚至,我还知道以我固有的形象而言,最好不要试图去回答这种带有荒诞假设的问题。但是,鬼使神差地,我当时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神经,竟然试图去“安慰”她:“放心,有我在,我不会任由你被别人打败的。”
“嘁!”莉娜不屑,“我比你厉害多了好不?能剥夺本姑娘魔力的敌人也能轻松把你变成一个废人。哎,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咱们俩都变成普通人了,你会怎么办?我考虑着就开个烧烤摊安度余生了——咱们俩一起卖烧烤好不好?包吃包住、不发工资,愿意跟本老板干吗?”
我觉得我应该保持沉默。似乎,莉娜对未来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全感——她的这些问题里流露出严重的焦虑情绪,我觉得。同时,我觉得我并不能在这些方面帮助她什么,至少现在不能。所以我还是保持沉默。
“你就不担心……本姑娘真的不还你债了?”不担心。莉娜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你的违约成本总是高于可得利益。所以,你在业内的信用度很高——别人都不担心,那我担心什么呢?
“你难道就不觉得,我有一种……很强烈、很明显的赖账企图?”不觉得。莉娜你是一个很理智且很有原则的人。你很清楚赖账违约的严重后果,那不仅将降低你在业内的信用度评级,还将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甚至破坏咱们俩的……友情。
“木头疙瘩!尤默渣!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哼!你要把本姑娘气炸了!”
呃,我想我应该说点话。莉娜的脾气,真的是说炸就炸的。“莉娜。”我开口了,“我觉得你是一个精明的人……”
“哦?”
“你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不一定哦!有些长远投资在短期来看就是亏本的。”
“如果这样……那你这跟法杖,肯定就属于长远投资之类。”
“呀,你嘴变甜了呢。”莉娜笑,然后把手中的法杖用像狙击枪瞄准一样对上我:“其实,这根东西并不像你表面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哦?”
“它上面应用了一些最新的魔技成果。比如……它可以作为一件飞行道具来使用!”
“呀!”我想我应该适度表示惊讶,即使我不明白她所说的“飞行道具”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给你演示一下哈。嗯……哎你别动,你看你身侧……对,那里有一只蛤蟆——现在我要瞄准它……瞄准……准……fire!”莉娜像投标枪一样把洁白的法杖投了出去,但可惜,她的那声大叫把目标吓走了,法杖的尾部插到了泥土里。“
“呃……“莉娜似乎有些尴尬,“怎么样?这个法杖的尾端是不是很锋利?可以当暗器使用诶!谁能想到一个法师会把她宝贵的法杖丢出去呢?打架的时候出其不意来这招,很厉害的!”
怎么评价呢?如果硬要我夸奖的话,我觉得莉娜扔暗器的准头和她的光击阵一样精准——而且,这么大个儿的“暗器”,还真是出其不意啊。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莉娜这是来故意搞笑的,但在下一瞬间,当我的身体被飓风结界束缚在空中时,我知道我错了……
“lina爱你哟!“莉娜在下面笑嘻嘻地对我用wink杀、比剪刀手——那时,莉娜的眼眸中还有棕色的瞳仁,当她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撒欢少女时,倒也真像那么回事。
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冒险造就了我非同一般的警觉性,然而就是这样警觉的我,在感受魔力波动的一刻也为时已晚——我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毫无防备的被飓风结界给束缚中了。我丝毫不会怀疑,如果我和莉娜是敌人,面对刚刚那种情况,我的下场并不会比那只可怜的豹子好上多少。无论如何,我必须得承认,莉娜的这根法杖确是是物有所值——它实在是太“出其不意”了。
“莉娜,你的这根法杖,是用声波控制施法的吗?”在火堆边,我问她。
“不是声波,而是‘魂波’。”
“魂波?”看来,这果然是最新的魔法研究成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嗯,灵魂波动。本质上,所有的祈唤类魔法都是通过灵魂波动来实现的——让灵魂按照一定的规则波动,世界的法则便会回应你的祈唤,让空间中的元素之力听你调遣——这也是祈唤类魔法的效果总大于其耗魔的原因。”
“那么……魔力的本质是什么?魔法的本质呢?”
“我又不是大魔导师!况且,大魔导师也不一定清些这个问题。”莉娜对着我翻了一个白眼。
“在祈唤类魔法中,魔法咒语其实就是灵魂波动的规则。完成咒语的过程……我觉得,也可以被认为是与世界意志签订契约的过程……”
“我觉得,‘契约’这个说法有点奇怪。”我打断了莉娜,我总是和乐意与其讨论一些技术问题,“施法者只是提供了微薄的魔力,而世界却给予其强大得不相称的魔法效果……你不觉得,这看起来有点不公平吗?”
“嘁!小家子气。”莉娜又对我翻了一个白眼,“即便世界真有如同人一般的意志,祂也会为你的无知话语而笑死。在凡人眼中,强大的魔法效果是珍稀难得的;但对世界本身而言,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比你可再生的魔力还要无足轻重。”
“那么,所谓的‘契约’,目的何在?”
“我想,那大概是:还原人的本来面目。”
“此话怎讲?”
“你相信命运吗?”——回忆到这一刻时,脑海中莉娜的红发女孩形象竟和她焰发寂眸的样子重叠交错了起来。
“我相信。我相信所有渺小个体的每一次抉择都是在为庞大的命运作注脚——但我并不会相信任何神棍口中的宿命,我是想说,即使你想妄言我的命运,我也是不会相信的。”
“呀~呀呀呀、呀!”莉娜笑了,“想不到咱们俩都相信决定论呢。既然这样,那么咱们俩应该很容易理解彼此。你知道,这世界总是有因果的;你知道,一个观察者所处的世界总是仅有这么一个世界;所以你应该知道:过去即是现在,现在即是未来,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对于任何存在而言,在初始的“因”还未发生时,终末的“果”就已经被注定了,一切都被注定了。我想讲的就是这些。“在最后,她用手挽了挽头发,微微侧头,又问我:“你相信命运吗?”
“我相信。”再次肯定地回答后,我问她,“既然一切都已经注定,那么……莉娜,在你的心中,你觉得人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被注定的人生有意义可言吗?”
“如果是一名学者,她可能会这样想:所谓注定,都是外在的注定;就内在而言,在主观上我对这个有趣的世界尚且是一无所知啊——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不断求知,不断地朝着内在与外在相统一的方向前进。如果是一名思春期的少女,她可能会这样想:是已经注定了啊,注定了我要爱上这个人,注定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无可救药地陷入爱情漩涡的小女人,我会被他始乱终弃吗?也许吧——但我仍然要选择爱她,因为爱情的甜蜜和痛苦也是被注定了的,在这样的意义下,所有的悲欢,都是爱本身、我本身,我当然有勇气去承受这一切。”说完,莉娜用浮空术往火中又丢了一根树枝,然后看向我:“那么你呢?意义何在?”
“那么你呢?我问的是你啊!告诉我,让我了解你!”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这样对莉娜竭问。但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我用树枝扒拉着火堆,缓缓开口:“其实,每次当我意识到这是一个被注定了的世界之时,我都有一种想立马去死的冲动。当我想死的时候,我会觉得求知欲啊、爱欲啊,这些欲望都只能为这个世界徒增烦恼,我只想归于虚无,甚至想把一切都归于虚无——欲望、梦想、荣耀、责任……所有的概念我都不想再触及,一切有意义的概念都是不好的,只有什么都没有的虚无才是最高的。”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啊?”莉娜很平静的插话。
“那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矛盾体吧。人人都可以是一个个矛盾体,我们的所期和所得总是不一致——而我,我、主宰、尤涅若,我可能比一般人更加矛盾……”
“呵呵。”
“那么你呢?我想听听你对人生意义的理解。”我很自然地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说出问题的那一刻,我有一种心头的期许被满足的快感。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自认为我十分了解自己。我非常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了解自己的性格,也了解自己性格发展的极限——我自己的人生,是必然的人生。我喜欢赌博,你是知道吗?”
“早有耳闻。”我猜到了她想要说什么,我等她自己亲口说。
“我喜欢赌博,但我从来不把宝压在自己身上,我总是去赌别人身上的随机因素。因为,对于我自己而言,我自身的一切都是已知的,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我能做到什么、做不到什么,我想怎么做,我统统一清二楚。我觉得,人类这种生物的有趣之处就在于,人身上总有一对矛盾的倾向:面对一个事件,随机因素太多会使他不安焦虑;随机因素太少,又会使他无聊焦虑。”
“人的一生,是充满焦虑的一生……”
“哈哈,你说的没错。莉娜的人生意义就在于……”她使用第三人称,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平衡自身的焦虑感。这就像是炒一盘菜,掌锅的厨子所要考虑的最关键因素是火候,火候适当,才能炒出好菜。焦虑感,就是莉娜的火焰。莉娜的人生,不可避免地,有一种在极度的焦虑中玩火自焚的毁灭趋势——所以,我的意志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尽力掌控这团火焰。”
我和莉娜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也有截然不同的方面。莉娜能清楚地认识自己,我却始终看不清自我的面目——难道是因为我戴着面具的缘故吗?难道不是吗?但无论如何,我觉得我不会主动摘下自己的面具。我突然发现在莉娜这样的人面前我是一个多么无力的可怜儿,我的所有追求,都不过是对既定命运的无力附和——在凡人只可窥其一隅的命运之海中,莉娜的火焰燃烧得越旺盛明亮,我就越觉得自己随波逐流的行为是多么的卑鄙可憎——从审美上讲,我丝毫不能接受这样颓唐无力的人生——但在实际行为中,我确乎是不明不白地接受并顺从着——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又如何能确定前进的方向……
我过去曾以为,两个人相互吸引的原因在于他们彼此身上的共同点;而两个人相处的过程,就是消弥彼此异质性的过程——直到所有的异质性都消除了,这世界便圆满了。在遮面之岛上,我从小就是这样被教育的。对于一个大陆人而言,遮面之岛上所宣扬的“普世价值”可能是“诡异而扭曲”的。我生于遮面之岛,我本来也应该接受那些“普世价值”,去做一个“正常人”,但在十三岁之后,我看待世界的眼光发生了变化,原本“正常”的“普世价值”让变得“不正常”了,于是我也变得“不正常”了——我成了人们口中的“异端”。当我得知自己将被流放至大陆的消息时,我以为在新的环境中自己能够做回一个人们口中的“正常人”。然而,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终于还是成为了另一种“异端”。我始终无法摆脱遮面之岛对我的影响——我身在大陆,心却被困在海洋中的孤岛——好一个“流放”啊,流放了我的躯体,囚禁了我的心灵。
但是,为什么本该自由的心灵会被囚禁?为什么会主动给自己套上枷锁?为什么不愿意摘下面具?啊……尤涅若,面具之下的你,是如此不堪的你。屈服于命运……是因为弱小而屈服,还是因为屈服所以弱小?弱小,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吗?尤涅若?……
在不断的空想中,我感觉自己好像看清了问题的本质,又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想想自己,想想未来,心中满是怅然;想想莉娜,想想有她在的过去,心中反而涌起温暖与期待。未知的未来带给我的只有焦虑,不可更改的过去却能让我感受到希望——想想也真是可笑,但又想到莉娜对命运的理解,我不禁释然——既定的命运是那样的庞大而不可捉摸,即使把因果逆转,先结未来之果,再生过往之因,渺小的凡人也仍然只能窥见命运的毫末。
思绪再次飘飞到那个夜晚……
“尤涅若,你知道吗?能够遇见你,是我一生中第二幸运的事情。”在聊完自己的人生意义之后,莉娜对我说。她这句话,既让我有一丝欣喜,又感觉有一点沉重。
“我也很幸运——你是一个优秀的搭档。”我知道我这样说很无趣,但是在潜意识里,我试图用这种无趣的说辞来逃避些什么。
“你该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方面的幸运。”莉娜盯着我的面具中的眼睛,“尤涅若,你和你的面具让我好奇,你和你的面具让我焦虑。尤涅,你该明白的,咱俩彼此间的相似特质是我们愉快合作的基础,但彼此之间的异质性——你,和我,我们在面对既定命运的态度似乎是处于两个极端——这种美妙的差异才是我们彼此相互吸引的真正原因,不是吗?所以我……想更多更多更深入地了解你,以及你的面具。”
“但是……”我想找个由头把话题岔开却一时语塞,在空气凝结了仅十秒后,我只好生硬地说,“……比起我的无聊面具,我们还是继续聊你的神奇法杖吧。”
“哈哈哈哈!”莉娜毫不客气地放肆大笑,“尤涅诶,你真是太可爱了!我不就是想打听一下你的过去嘛,你看你那尴尬样儿——有什么值得尴尬的呢?”她故意顿了一下,像是在等我接话。“我没有尴尬!”,她可能在等我急切的说出这句。如果我这样做了,那局面就真的尴尬了——她已经认定了“我处于尴尬的状态”,所以,在她的逻辑中,我的所有辩驳都只是掩饰,越急切的反驳就是越用力的掩饰。因此,纵然我真的没有尴尬过,但我也不能急于反驳。在这个时刻,什么也不说才是最好的。于是,我明智地选择暂时沉默。见我不说话,她继续说:“怎么,难不成你怕我这个惹事精会爱上你吗?咯咯,如果你愿意把你的伤痛往事倾诉给我的话,那本姑娘倒是不介意扮演一位多愁善感的怀春少女——善良小女孩爱上沧桑老男人,这剧情够经典的吧?哎,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嫩的啊?”
“我没有尴尬。”我终于把刚刚憋在嘴里的反驳不紧不慢地吐了出来。可能她会借机揶揄我的反射弧的长度,但是,只要能消除我在她心中的尴尬印象,就算让把我的反射弧长度当成一种“炫耀”也未尝不可。
“那你喜欢嫩的吗?”笑嘻嘻地,莉娜再次问。
——哎!?
我该怎么回话?友好地提醒她我正在与你“聊尬”?不能这样做。我对这件事的过分关注反而会让她误以为我真的尴尬——如果我那样做了,这局面就真的尴尬了。所以,聊当前她抛出的这个话题吗?这个话题倒是有的聊,但是我该怎么回答才会比较妥当呢?回答“喜欢”或者“不喜欢”似乎都不太好,前者会被她批评为“果然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后者又可能被她批评“哼!心口不一!不诚实!”——但换个角度思考,答前者说明我“诚实”,答后者说明我“有精神追求”。那么也许……我应该乐观一点,作为一个既诚实又有追求的好男人,我应该告诉莉娜:“我喜欢肉体柔嫩但心灵成熟的。”——呃,尤涅若,你确定你这样回答之后不会被莉娜做成烤肉吗?啧啧,这种难以两全的问题真的好难回答啊!诶,等待!为什么这个问题会很难回答呢?与之相似的上一个问题(“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嫩的?”)难回答吗?不难。那为什么单单是这个问题难回答呢?因为提问的是莉娜,而被问的是我……
“怎么不说话?你答不上来?”莉娜又开口了,“为什么答不上来?因为提问的恰恰是我,而需要作答的恰恰是你——对咱俩而言,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尖锐了。你要是回答‘不喜欢’吧,我也不会信,估计你自己都不信,我可能会骂你一句‘虚伪!’;你要是回答‘喜欢’吧,也不行,因为你会怕我不高兴,我也真的可能不高兴,因为我毕竟已经过了最嫩最靓的那个年纪,我要是不高兴了还可能将你当作‘只用下半身思考的低等动物’给臭批一通——这种两难的抉择也真是难为你了。但是呐,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脾气,对待敌人那是火山一样狂暴,对待朋友则可以像火炉一样温暖——而且我这人天生耳根子软,你要是好好花言巧语几句,把我给哄高兴了,我也懒得对你耍脾气使性子。你得淘我欢喜逗我笑。比如你说,‘我喜欢嫩妹,恰如喜欢脆嫩柿子的口感一般,但是大家都知道,味道最好的柿子还是熟透了的’。或者你可以这样,‘曾经我是喜欢比我年纪小的女生的,那时我还年轻,到如今,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我不再喜欢嫩妹了,因为……’嗯,说到‘因为’的时候要在这儿停顿,把‘为’字音拉长,然后要用力盯着我的眼睛,深情脉脉的……你要是真这样做,能把我的少女心给点着。你甚至可以更过分一点,大大咧咧地说,‘其实我就是喜欢那种外表嫩到酥、内心野到熟的骚妹儿,娇媚可爱的女生哪个男人不喜欢呢?但喜欢归喜欢……喜欢是普遍的喜欢,爱却是特别的爱。你的皮肤幼嫩不再,因为你伴我冒险奔波多年;你气质凌厉毫无娇媚,因为我的杀人如麻也有你一份功劳。纵使百花争相竞妍,我只独爱我亲手浇灌的带刺玫瑰——因为你是唯一的、特别的……’最后的这句话,你一定要把手指插在我的头发中对我说,你可以用指甲和指肚摩挲着我——我会幸福到头皮发麻,身体像中了‘恋爱电疗术’一样,从头皮爽到脚心儿。在我的脸颊红透的时候,你可以在我的耳边呵一口热气——这股热浪会演变成绯色风暴,直把我吹上天堂!呼。
……你似乎——很享受?"
我猛然惊醒。我并没有享受什么,我刚刚只不过是太过吃惊而已,这个妮子对我心理的把握实在是太准确了!我想要立即辩驳,但又立马压制住了那股冲动,我不想让自己显得欲盖弥彰。
“你在享受我对你的幻想,因为我完全吃透了你刚刚的心理,我的幻想就是你的幻想。不是吗?”莉娜笑意吟吟。
“我没有幻想。”我用平淡的语气说。
“别骗我了!哼,不对,应该是别骗你自己了!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么简单的问题却把你为难到答不上来,为什么呢?因为你一直在考虑我的感受。你担心我会吃醋、担心我鄙视你、担心我会蛮不讲理胡搅蛮缠——你这么在意我,还敢说你没有爱上我?”
“我没有!”
“看!“莉娜语气轻快,像是揪住了我的小辫子,“这么急切的反驳,可不像平常的你啊——你这明显就是欲盖弥彰!”
“随你怎么说好了!”我的语气有点愤怒。我分不清楚,这愤怒的语气究竟只是摆脱莉娜纠缠的手段,还是说这是一副自我保护的面具——在被莉娜戳穿心事后临时在脸上生成的拙劣面具。
“你看看你那窘迫样儿,你看看你脸红的——红得汗如滴血!”
“我……”我忽然意识到这只是莉娜的单纯胡诌,我戴着面具,她怎么能知道我的脸红不红呢?
“‘我’什么‘我’?说不出话来了吧?你觉得我是在胡诌?你觉得你戴着面具所以我就看不到你的表情吗?呵呵,瞧瞧你的耳朵吧!那地方可没有面具遮掩。你的耳垂都快要被烧掉了你还觉得自己的脸没红啊?你啊,是情绪太过紧张以至于体表感受器钝化了!羞羞羞!”莉娜眨着眼睛朝我做了一个鬼脸。
那不可能!我想伸手去确认一下自己的感官是否真的变钝了,但在手刚伸出时,我猛然意识到,这是莉娜计划好的诡计——可恶!
“承认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有那么艰难吗?难道说,作为遮面一族的战士,你觉得爱上别人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我没有!”
“你在逃避些什么?”莉娜的问题直击我的心灵。
我在逃避些什么?现在,我已经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我在逃避我与莉娜的感情。我爱莉娜吗?爱!可能早在莉娜把神圣法杖的咒语告诉我时,我就已经不可避免地爱上她了,但是我却一直戴着伪装的面具,不愿意直面自己的感情。脸上的面具告诉我,欲望和感情都是人的枷锁;但心底总有压制不住的声音在呼喊:“面具才是枷锁!”这种呼喊的声音在裂魂人的元素冲击即将袭来的那一瞬间达到最高峰。在那一瞬间,我灵魂念出了莉娜的咒语。当守护与毁灭的强烈意愿再次在灵魂中激荡时,我终于能够再次直面自己的内心:莉娜,你的确是我一生中第一个爱上的人。
但在当时,我仍然在逃避,我连问题本身都不愿意去面对,我只感觉胸中烧起了一股无名火。“你刚刚说的对!爱是一种令战士蒙羞的东西!”我朝莉娜吼道,“我是遮面一族的最后之人,我不爱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爱——软弱无用的情感只会降低我做人的强度!”
“尤涅,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是我戴着面具,由于这副伪装的假面,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的表情。“你根本一点儿都不了解我!”我站起来,用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对莉娜说,“我去悬崖边吹吹风,你别跟过来。”我用行动上的逃避中止了我们之间的谈话。
“对不起啊。”莉娜拿着法杖在地上划拉,“对不起……”
我想,莉娜当时心里一定很委屈。明明是我自己不愿意摘下面具,不愿意让别人了解面具之下我的面目,我却任性地责怪莉娜一点都不了解我,我可真是无理取闹。但在当时,我可想不了那么多,我的心中满是羞愤,理智几乎已经完全被情绪所吞没——如果再有人用那种仿佛刺破一切似的金刚刀般的目光看着我,我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拔剑杀掉她。
“对不起,莉娜。”当山风抚平我的怒火,我再次见到莉娜时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她道歉,“我不该向你发火。“我盯着地上的火堆,我猜,眼神的回避会使我的歉意显得不很真诚,但我顾不了那么多,因为我并不是承认自己的错误的。“……毕竟,你是我最忠实的同伴。”我说着连我自己都感到蹩脚的话,试图修补我和莉娜之间的裂隙——由于刚刚的小小不愉快所可能导致的裂隙。
火堆噼里啪啦地烧着,莉娜仍旧沉默着。我想我的道歉果然是很不真诚——无所谓,我无所谓,不真诚的根本原因自然是因为我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即使莉娜因为我的态度而生气我也无所谓,我想我已经把意思传达得很明确了:我和莉娜之间的关系,说好听点,是生死相交的亲密伙伴;说直白点,是各取所需的亡命浪客;无论如何,形成并维持这种关系的因素都绝对不包含所谓的“爱情”。
“哧哧……”莉娜突然笑了出来,是压抑已久连绵不绝的一串笑声。她越笑越放肆,直笑得前仰后合、捂脸捶胸。
“你笑什么!”她这样放纵的笑,让我莫名地感到生气,甚至还有一点嫉妒。
“你刚刚的表情,实在是……太有趣了!”莉娜说。
“这话怎么讲?”我戴着面具,我知道她是不可能看到我的面部表情的。
“你不会真以为我爱上你了吧?”见我未作表示,莉娜继续说,“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个木头疙瘩呢!我刚刚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看看你的反应。本来,我还期待着你能用幽默的方式来化解我刻意制造的尴尬局面——却不曾想你竟被戳到了痛点,发那么大的火——呵呵,这真是令人尴尬。我本来还打算先向你道歉的,结果,你这个被我耍了一遭的受害者反而向我道歉——这真是太有趣了!”
——性格恶劣的莉娜!
在听到她的这番解释后,我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很诡异:我该有什么负担吗?更诡异的是,在这“负担”解除后,我又莫名地有一种微微的失落感……
“……话说——”莉娜突然拍了我的肩膀,“你刚刚那些过激的反应,总不能是为了配合我的演出吧?难道说……你的内心真的有期待过我会爱上你吗?”
“哼!“我不屑地发出浓重而夸张的鼻音,我尝试着用所谓“幽默”的方式来化解尴尬,“莉娜,你太小瞧我了!你又怎么知道我刚刚的行为不是故意演给你看的呢?你享受着别人仰望爱慕你的感觉,而我则收获了以为可靠的冒险伙伴——如果虚无缥缈的爱情可以让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更加稳固,那我陪你演一下又何妨呢?”
“哟!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哼!”我的鼻子又出了口气。
当时,我差点儿就要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而鼓掌。但现在我并不觉得自己“机智“,那套半真半假的说辞不过是还原了我的本来面目:一个把自己藏在强大面具之下的弱者。
接连“哼”了两声,我突然感到鼻子好痒——我想那可能是鼻腔异物和鼻毛的相互作用所致。我忍住了想伸手掏鼻孔的念头,因为在戴着面具的情况下这个操作很难实施——如果强行施为,我的鼻毛固然能得到拯救,但我辛苦伪装起来的形象也会就此崩塌。
“尤涅诶……”莉娜又开口了,“我说你的表情有趣,那可并不是在胡说哦。人的面部肌群众多,面部肌肉变化组合的方式足以承载一个很大的信息量,所以‘表情’这个词,通常也是指面部表情——这是我们最重要的肢体语言。但是,除面部表情之外的其它肢体语言也并非是可以忽略的存在。如果想要完全遮掩内心的想法,光戴着面具是不够的,怕是要把全身都变成石像才行哩。否则,再微小的举动也可能出卖的你的内心。比如刚刚,通过你手部的‘微表情’,我就可以判断出……“
“就此打住。”我伸手捂住了莉娜的嘴。我希望我这样强硬的肢体语言可以准确地传达我的意图。
被我堵住嘴后,莉娜的褐色眼瞳先是猛然一缩,然后又慢慢化开,轮匝肌和眼角肌都化一股奇妙的笑容中。
原本,我们所正在谈论的话题是什么呢?法杖,对了,是法杖……
“莉娜,你听好,不要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了。我们继续来聊你的法杖……”我企图把话题引回正轨,我松开她的嘴转而轻佻地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往上抬:“你必须让我知道我那些材料的花费全部都物有所值——否则的话,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就喜欢你粗暴对待我的样子。”待我松开莉娜的下巴后,她笑嘻嘻地说。
我想,我们是在互相配合对方的表演。我的行为应该只是单纯的表演,但我却在这种表演中可耻地感受到了一丝愉悦感——表演的内容是可耻的,愉悦本身也是可耻的,我认为。
“我不喜欢你嘻嘻哈哈的样子。”我说,“正经点!从契约的目的开始,接着往下讲。”
“刚才说到——还原人的本来面目。”莉娜说,“此话怎讲?如果我们相信决定论的世界观,那么我们应该知道,‘还原人的本来面目’和‘成为人该成为的样子’这两种表述是等价的,因为命运是被注定好的,个体的人生皆是庞大命运上的微小附着。但是,对于观察者自身而言,命运总是不可全知的,正因为不可全知,所以人对自身命运的探寻才显得‘有意义’。有一句谚语流传甚广:‘是何人,便使用何种力量;是何力量,便选择何种人。’这句话本来是古代魔法师群体为垄断魔法力量而宣扬‘魔法血统论’的说辞,但抛却这诛心之论,这句谚语的字面意思却正与我的观点不谋而合。以我家的情况为例——嗯,我是指,以火之魔女莉娜和她那个愚蠢妹妹水晶室女莉莱为例:莉娜精通火系魔法,而莉莱使用冰系魔法;莉娜的性格炽烈而狂放,恰如她的火焰一般,莉莱的性格则如她修行之地的冰川一样沉静内敛。在酒馆里,但凡你抛出诸如‘冰火姐妹花’之类的关键词,便总有一位百事通先生像我之前所描述的一样发表一番议论。“
“我想你并不喜欢‘冰火姐妹花’这种称呼。”我插话道。
“是的,无论是‘冰火’还是‘姐妹’,我都不喜欢。与我相反,莉莱总是表现出一副珍惜姐妹之情、重视家庭关系的样子。是什么原因让莉娜成为莉娜,让莉莱成为莉莱?是什么力量趋势着血脉相同的两个人一步步在火与冰的两个极端上渐行渐远?是魔法;是命中注定的魔法天赋。从我记事起,我就能从每一次的呼吸中感受到空气中火系元素的跃动,所以,最终父母把我送到了纷争之国的燃烧沙漠。燃烧沙漠的气候和我的性格很合得来,每次使用魔法时,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了。你可以说,是狂放不羁的火系魔法造就了一个狂放不羁的莉娜;但换个角度看,正是因为命运注定了一个狂放的我,所以我才擅长使用狂放的火系魔法。一团不息的炽炎——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斟酌着用词,“魔法存在于世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导人认清他自己的本来面目?”
“你可以这样理解,但是……”
“但是,‘目的’这种说法,会不会显得有些太自大了?”我插嘴道,“毕竟,‘魔法的存在’是一种客观事实,它不需要任何主观上的‘目的’也能存在。”
“人啊,不要妄自尊大,也不要妄自菲薄。”莉娜说,“客观世界不因人而存,人类只不过是诸多存在中的普通一种。但对我自己而言,我的世界因我而存,只有我能观察到的世界才是有意义的,一旦我对世界的观察永久性地停止了,那么我的世界便也灭亡了。”
“呵呵,我们好像又扯远了。”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其实,我迫切想知道的是……呃,你不是说祈唤类魔法咒语的本质是向世界释放的灵魂波动吗?我很好奇,那个法杖上所铭刻的法阵所对应的咒语——它的灵魂波动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莉娜问我。
“我……”我一时说不上话。面具戴得久了,连我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内心。我刚刚可能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好奇,我可能只是嫉妒莉娜‘高谈阔论’时自信而从容的样子,想要强行岔开话题。但是,经她这么一问,我似乎又真的可以对那个咒语产生好奇——那个法杖施放的并不是莉娜最擅长的火系魔法,而是风系魔法;那个飓风结界似乎可以有救己伤人两种用途……
“为什么你的这根法杖是白色的?你明明最擅长使用的是火系魔法……”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未及我说完,莉娜便接口道:“飓风结界是风系魔法,而我最擅长的是火系魔法,你说的没错。但是,风与火,本就是邻系魔法,有道是‘风助火势,火生风威’——看来,你似乎对元素魔法不怎么了解。”
“不会比你对剑道的了解更深。”我说。
“从零给你讲解一下吧。”莉娜说,“在我们这个物质位面,魔法主要分为四种:元素、念力、奥术、诅咒。这是四种截然不同的魔法体系,这其中,元素魔法是最实用、最常见、也最容易形成巨大威力的魔法,因此,研究这类魔法的法师学者们最多,元素魔法的体系也最为庞大和成熟。你已经知道,空间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元素之力,而元素法师要做的工作就是施放咒语、祈唤周遭的元素为己所用。祈唤类咒语的本质就是灵魂波动,法师们在学徒阶段时往往需要通过口诵咒语的方式来指引自己找到正确的波动方式,而到了魔导师阶段,大部分简单的咒语都可以做到默发。其它类别的魔法我不太了解,但元素魔法确是有简单与复杂之分——不是仅凭威力而定的划分,而是从魔法原理上给出的划分。可能,元素魔法和其它类别魔法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它的公理化体系十分完善——是的,你没听错,就像平面几何一样:所有咒语繁复威力巨大的元素魔法都是建立在几种基本的祈唤咒语之上的。比如我所使用的‘龙破斩’这个法术咒语,将这个咒语分解彻底,你可以得到三种咒语:一种决定所祈唤的元素类别、一种确定所祈唤的元素密度、还有一种作用于所祈唤元素的运动方式。这三种基本咒语相互组合,可以得到一些常用且实用的咒语,就相当于几何中的基础定理——我的龙破斩是由两条广为人知的定理,再加上我自己独创,或者说‘单独发现’的一条定理直接组合而成的。那么问题来了,飓风结界的咒语构成是怎样的呢?“
抛出问题后,莉娜冲着我摇了摇法杖,嘻嘻问我:“你要不要再亲身体验一下?”
“免了吧。”我回想了一下自己被吹到天上的滋味儿,然后对莉娜说,“飓风结界的咒语构成我不清楚,但我猜,这个魔法的作用原理是利用火元素的热力瞬间将局部区域的风元素加速,然后在法阵的引导下做往复回旋运动,从而形成一圈‘飓风结界’。”
“你很有天赋哦。这确实是一个以火系咒语起手的魔法——诶,要不要考虑跟我学习玩火啊?学费可以算你便宜一点。”虽然莉娜的脸上带着笑,我还是觉得她像是一副挺认真的样子。
但可惜的是,我自知自己并没有什么元素魔法的天赋。“我借给你的材料中有‘赤羽炎晶’这一项,我刚刚不过是据此瞎猜而已。”
“呀。亏我还想着让你交学费呢。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我现在还欠着你钱呢——这样吧:你即将给我交学费而未交,那我就大方地暂时不让你交,把你的开支省下来,就当时发给你的助学贷款了,然后,咱们把我对你的负债和贷款相互抵消,怎么样?”莉娜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逻辑没毛病。但我并不打算给你交学费。”我说,“你还是先把那个咒语给我讲清楚,这是你欠我的。”
“这个咒语啊,光靠嘴讲,是讲不清楚的。”莉娜揉了揉自己的右太阳穴,“要不,我再给你施放一次吧?”
“你不会又想把我吹到天上玩儿吧?”
“不会。”莉娜突然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只要不供给魔力,法杖上的法阵就不会启动,后续的咒语也就不会生效。”
“后续的咒语?”我的好奇心被这句话提了起来,一时竟忽略了莉娜那意味不明的暧昧动作。
“嗯?有什么问题吗?”莉娜愣了一下,但她很快意识到了我的疑问所在,“看来,‘灵魂波动’这个词让你产生了一些误会——实际上,这个词的侧重点在‘波动’而非‘灵魂’,也就是说:只要条件适当,不具备灵魂的非生命物体也可以施放魔法。有很多自动触发的法阵便是基于这一原理而运行的。几乎没有任何魔法理论知识的战士也可以仅凭魔力而使用高级魔法道具,也是得益于此。”
“很吃惊么?”见我不说话,莉娜又问我。我不知道这次是身上哪个部位的‘肢体语言’出卖了自己。
“你不会真的以为所有的魔法都是依赖有灵魂有意志的物体——所谓的‘人’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存在的吧?我说过的:人啊,不要妄自尊大。”
“呃……额!”我回过神来,“莉娜,你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是什么意思?要为刚才被你戏弄的我来赔礼按摩吗?”
“美得你!”莉娜白了我一眼,这让我觉得自己的幽默水平尚待提高。“我是为了让你感受我的灵魂波动啊——肌肤相亲时,人对彼此的感知会更加敏锐嘛。”
“呃……”我竟无话可说。但我好歹还是找到了一个话头,我指着自己的脑袋,把它扯过来:“据我所知,灵魂是意识的集合体,它难道不应该存在于我们的大脑之中吗?”
“对啊。”
“那你……”
“我把手放过来,当然是为了方便我勾着你的脖子吻你啊。”
我竟……
“lina爱你哟!”——她已经吻了上来。她靠近我,侧着身子坐到我盘坐的腿上,右手勾住我的脖子托着我的下巴让我向后仰,脑袋斜着贴上来,嘴唇吻住我的喉结。如果我想躲开的话,我当然能躲开,但我没有躲。
那是莉娜第一次吻我。
我猜莉娜的体验并不会太好,毕竟她吻的是我又糙又硬的喉结。而我,我的体验……在莉娜吻上来的那一刻,我就被震撼到了——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嘴巴咬着我的喉结而震撼——呃,也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因为我所感受到的灵魂波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波动’这种东西,或许“波幅”、“波长”、“相位变化”等一系列的名词,但由于我并不精通魔法,我即使把这些数据全都量化了,也无法明白它们的含义——可是,除了波动之外,剩下的东西却是人人都可以感受清楚的——灵魂,人的意识的集合体。
我被震撼到了,固然是因为那股灵魂波动中所包含的意念之强烈——莉娜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人,这是我对她的固有印象,但印象是一回事,真的感受到又是另一回事——莉娜的意念,就像是大海上的惊涛、草原上的野火,毫不遮掩地宣示着自己的到来。然而,更加另外震撼的是,这股意念中竟然包含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意愿——‘毁灭’与‘守护’。
“我的灵魂波动,你感受清楚了吗?”彻底离开我的身体,莉娜坐在我旁边问我。
“嗯,我全都感受到了,令人印象深刻。只是,有一点让我感到疑惑……”
“你是说那两种截然相反的强烈意愿?”
“毁灭与守护……为什么?”
“不,你理解的不够准确——那应该是‘占有’与‘毁坏’。对于我所爱之物,如果我不能将其占有,那么我便会竭力把它毁坏,我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保持自己对某些事物的独占性。”
我不说话。我在仔细地品味着那句咒语的含义——lina爱你哟。莉娜的爱究竟是怎样的爱?莉娜自己的解释是真心话吗?又或是另一个逗我玩的玩笑之言?
“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任性?”莉娜笑着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想谈论所谓“爱情”。但仅就对“物”的“喜爱”而言,谁人没有产生过这种绝对排他式的占有欲呢?莉娜不过是忠实地将它表现了出来而已。
“哈哈!我就是这么任性!”莉娜笑出声。看到她放肆的模样,我的心里忽然又生出一种嫉妒的感觉。
“莉娜……”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把话题聊会法杖,“只要能复制这股灵魂波动,就能启动法杖中蕴含的魔法了吗?”
“呵呵,那怎么可能?”莉娜笑了一下,“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我何必大费周章地亲自定制一根法杖呢?我直接去抢一根别人的来用不就好了吗?你要知道,像这种高级货,制作者都会在其中添加专属的灵魂印记,以限定专门的使用者——否则,如果敌人通过情报参破了你的咒语从而使得你的魔法道具在战斗中‘反水’,那还不得尴尬死?”
不会尴尬,会直接死——如果真有那种情况的话。呵呵,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纯粹是由于知识匮乏所导致的无聊忧虑。
“那么,这根法杖上的灵魂印记只限定了你一个人能够使用吗?”话一出口,我才感觉自己好像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那当然咯,不然为什么它的名字叫作‘lina的神圣法杖’呢?“
“呃,其实我是在想,如果我们在战斗中能够共享这根法杖就好了,那么它便绝对物有所值。”
“你这话什么意思!”莉娜突然气势汹汹地瞪着我。
我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些蠢话。莉娜是一个十分高傲的人,制作这根法杖的时期又恰恰是她经济上最困窘的当头,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拉下情面向我举债的,用她自己的话说:“本姑娘肯向你借钱,那我是给你面子,你应该感到荣幸。”我并不是一个会在身外之物上斤斤计较的人,但在这件事上,我却又对向莉娜催债表现地格外在意——因为我觉得我如果表现得市侩一点,那么我们在这件事上的关系就只是单纯的跨期信用交易——换句话说,我并不想让莉娜觉得她在这件事上亏欠了我——如果她觉得她欠了我一个人情,高傲如她,那必然是要加倍奉还的,而我自认为自己并不足以承受莉娜的报偿。总而言之,我希望我和莉娜的关系只止步于‘纯洁的相互利用’。但是,凡事过犹不及,我刚刚似乎表现得太过市侩了——虽然那并不是有意的,但我知道我已经在无意中触犯了莉娜的原则。我把自己珍藏的材料借给莉娜,这种‘借’的本质不是‘租借’而是‘出售’,准确地讲,我租借给莉娜的是购买我手中材料所需的‘资金’——也就是说,在莉娜用她的信用向我购买到材料时,材料的所有权就已经发生转移了,莉娜用自己所有的材料所制作的法杖自然也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所有物,而我所剩下的,只是对莉娜的债权而已。我想我刚刚的话语使得莉娜误会了我。
“你别误会,我并没有任何妄图分享你的法杖所有权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咱们俩总是并肩作战,若是能共享飓风结界的使用权,多一种战术选择对你我都是有利而无害的。”我对莉娜解释,这样解释还嫌不足,我又补充道,“况且,你本就不是一个惯用法杖的法师。把法杖作为共用的魔法道具并不减损你的战斗力。”
“哦——”莉娜拖长了音,“你考虑的还挺多啊。但是,为什么我的法杖要让你使用啊?”
“那当然是为了取得胜利。”
“取得胜利?”莉娜笑,“那么,如果你又一个老婆——我是说如果……那么,为了取得胜利,你也愿意把老婆交给别人使用吗?”
“这完全是两码事儿。”我觉得这次莉娜强词夺理的逻辑有点低级,“物是物,人是人。物可以被占有,被作为工具去达成目的,但是人不能被占有作为工具使用……”
“‘人本身就是目的’?你想这么说?”莉娜抢断我的话。
“有什么问题吗?”
莉娜不回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我笑。
“这些话并不是我原创的。”我解释道,“这些话来自于一位古老的德鲁伊智者,悉拉·康德。”
“我当然知道。”莉娜说,“我并不是因为那些话而发笑。我是笑你这个家伙明明做不到知行合一,却还敢大言不惭。尤涅若,你将你自己作为目的了吗?”
我愣住了。莉娜继续笑,那笑听在我耳中全都是嘲笑,听得我心烦意乱。
“你这个家伙,还真是尤为矛盾啊。”莉娜说,“你真应该向我学习。认识你自己。本姑娘就从来不会用那些自己根本实践不了的道德原则来束缚自己,我行事都是遵从实然的现实逻辑的。拿这个问题来讲,在我心中,并不会觉得‘人’在本质上会比‘物’高贵。‘人’的尊严不是内生的,尊严既不来源于灵魂,也不来源于思想——‘人’只有在与外界相互作用的过程中才能取得相应的尊严。如果你被我所爱,那你在我这里就有尊严,就可以成为我人生的目的;如果你不值得我爱,那便会被我当达成目的之工具而使用。”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莉娜的话,或许我是认同她的。我只好尝试着自我解嘲:“哎,那我好歹也是与你并肩作战的伙伴,我总不能比一根法杖更不具尊严吧?”
“这根法杖也是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啊——而且它还能飞,你能吗?它还能给我按摩肩膀,你能吗?”
对她这样的玩笑话,我只能回以机械般的笑声:“哈~呵呵呵。”但即便知道那些话只是莉娜的恶劣玩笑,我的心里仍旧酸酸的不舒服。
“不过,尤涅诶。”莉娜又开口了,“说正经的,如果某一天我真的爱上你的话——我是说如果……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你就会发现你可以使用我的咒语。如果我爱上一个人,我就会想要完全占有他——由于我的骄傲与自信,我也会欢迎他来完全占有我。相爱的人会相互占有,难分彼此——如果我们彼此相爱,那么你的迷茫也将是我的迷茫,我的力量也会成为你的力量。”
“你的负债也将是我的负债——然后咱俩的帐就一笔勾销了?”我以“玩笑”的方式来应对莉娜的“正经话”。
“呀,你说的对诶!”莉娜盯着我,“尤涅若,我不打算还欠你的那笔钱了。”
“怎么能这样?”我有点不明所以。
“我要无限期地赖账。然后,等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就不用还钱了!”莉娜看起来似乎很兴奋。
“那我岂不是很亏?”我继续打着哈哈。
“你也可以主动欠我点儿什么啊——趁我还没爱上你的时候。”
“说得好像你真得会爱上我这个木头疙瘩一样。”
“这种事……谁知道呢?”
是啊,爱情这种事,就像命运一样不可捉摸,谁又能预料的到呢?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能确定莉娜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爱上了我。是在最近?还是在最初?莉娜那天晚上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哪些是由着性子乱开的恶劣玩笑,哪些又是照顾我脆弱内心的精致表演?到底有多少话是真情流露呢?已逝的过去和未行的将来一样,对于我这个凡人而言,全部都充满了未知。我唯一知道是,在此时此刻,被飓风结界守护着的尤涅若,确确实实地与莉娜相互深爱着——通过我们所共有的咒语。
只是,莉娜,即便我们果真成了彼此相爱之人,可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帐没有一笔勾销呢?莉娜,我感觉我欠你欠得更多了……
我的身体在向下坠。飓风结界的持续时间已经结束了。在理智上,我十分清楚自己所面临的局面:我的体力魔力皆已耗尽,精神力也被剧烈消耗,我剩余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让我战胜敌人,我也不可能逃脱;之前的“漫长回忆”可能只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当我从空中落到地上,失去莉娜的守护之后,等待我的便只有灭亡。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有求生的欲望,我还不想死,还不想彻底失败,虽然我现在既不害怕死亡、也不畏惧失败。我想我已经能够认清自己的本来面目了,我仍要继续战斗,并不是为了怀揣着战士的荣耀光荣地死去,我仅仅是为了活着而在绝境中战斗——仅仅是为了活着,就像一个最平凡的人、一个最普通的生命所做的那样,不断地挣扎、再挣扎。战士活着是为了战斗,普通人战斗只是为了活着——我首先是一个普通人,然后才是一名战士。
可能在最终,在奋力挣扎之后我仍旧要失败,但那也只是战斗的失败,我的人生并没有失败——一个人的一生怎能以区区胜败来定论呢?战斗的失败会导致我生命的消亡,从表面上看,这两者具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实际并非如此。一场战斗的结果,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存在着凡人所无法预料的偶然因素,但生命的消亡却是必然——若把目光放长远,则每个人都能认识到自己的一生,是逐渐趋向消亡的一生。有消亡好啊!如果旧的意志永不消亡,新的意志该如何诞生?世界本就是在不断地生灭之中运动前行的。现在,我宁要那瞬间生灭的炫亮火花,也不要那永生永死的静止石像。
我已经想明白了,莉娜赶来救我并非是出于什么“战士的决意”,她只不过是想要与相爱的人一起活下去而已。我也不必再去考虑眼前的敌人为什么会来追杀我。她们就像是火山、是风暴,是命运中所不可避免的一场灾难——至于灾难的成因,还是等我平安度过后再去探寻吧——如果我能幸存的话。无论如何,我认为我并没有辜负莉娜对我的爱。我已经不再迷茫了。面对灾难,我已经做了一个凡人所能做的一切抗争,并仍将继续抗争——让风暴来的更猛烈些!我已无所畏惧!
“尤涅若?你是叫这个名字吧?”裂魂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很洪亮,洪亮到仿佛能在人的灵魂中回响。
我实在难以想象一个追杀我这么久的家伙竟然还不确定的名字,但我还是带着他看不到的微笑回答他:“是我,尤涅若。”
“你这个样子很别扭,我帮你调整一下吧。”裂魂人对我说。
我趴在地上,眼睛却盯着俯视我的裂魂人,我看到他巨大的手掌正在朝我的脖子伸过来。我本能地想躲,但却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我似乎是被他锁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手掌离我越来越近了,但我并没有从裂魂人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杀意。我忽然意识到他的目的了:他是想把我现在身体朝下而面朝上诡异体态给恢复正常。
就在我担心着他那只巨大的手掌会一不小心就把我的脖子扭断时,我眼前的空间突然发生了奇异的扭曲,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样。然后,我的脸便紧紧地贴在了地上。我翻转身体,仰躺在地上。裂魂人仍旧俯视着我。我努力坐了起来,然后看到面纱女在站在他身侧,身体有轻微的颤抖,那似乎是因为激动?至于那个魅影刺客,她仍旧躺在原来的位置,似乎并没有得到队友的救助。
我摸了摸了自己的脖子,魅影刺客给我留下的伤口还在渗血,但科勒的匕首所造成的维度扭曲已经恢复正常。也难怪,毕竟巴拉森是可以在各个位面穿梭的强大存在,他能掌握空间维度的奥秘也是理所当然。
“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裂魂人问我。
我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三人小队的组织构成猜测得并不准确。我原以为那个面纱女才是她们的领导与核心。但现在看来,这个“小队”的组织相当松散,似乎只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目的而暂时凑在一起的。
“你的幽冥一击很强大。”我对裂魂人说。
“但是,你却躲过了那一招。哞哞!”裂魂人发出奇怪的笑声,“你也很强大。”
我很强大吗?不,我现已深知自己的弱小。
“尤涅若,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战士。”裂魂人说,“你的战斗意志十分顽强,纵然在整体不利的局面下,也依然努力地用战术创造对自己有利的局部场面,即使在绝境之中,你仍然努力着去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的翻盘机会。你已经得到了我的认可。我很看好你。现在,我将为你刻下你终战之印。”
“认可”?“看好”?“终战之印”?
当我还在品味这些莫名奇妙的词语时,巴拉森的手掌已经拍到了我的面具之上。我脸上的面具好像被他拍出了一条裂缝,一股灼烧之感从他的掌上传来。瞬间,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烙下了一种印记,它使我与某个遥远存在产生了一种不可隔断的联系。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大声问巴拉森。
“等你更加强大之后,你到元素位面来找我,我将告诉你一切——当然,你首先要确保自己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活下来。”裂魂人已经转身背对着我,他对面纱女说,“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吧。”说完,眼前巴拉森的巨大身躯已经化为一阵白光,消散于空气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向面纱女吼道。我忽然发现自己的体力和魔力竟然已经有所恢复了,虽然不是最佳状态,但也不至于任人鱼肉。
“战胜我,杀死我,然后去问巴拉森。”面纱女忽然狂笑起来,“呵呵哈哈!可惜啊,尤涅若,你永远都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你以为你一定能赢吗?”我有些愤怒。我几乎已经可以推断出这个面纱女的身份,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愤怒于她这样欲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态度。我根本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固然也想听听她的解释,但我知道但战斗的胜负未分之前她不会给我任何解释。
“用你手中的剑来与我对话吧!”面纱女的左手从空间包中掣出一把碧色长剑,竟要与我贴身肉搏。
果然是同属遮面之岛的族人……果然是她吗?为什么?为什么!
我握紧了坎图沙,我想直接使用绝招快速解决战斗,但魔力刚一运转,便顿觉气息不畅——唉,看来刚刚的战斗还是给我留下了一点后遗症。敌人已经杀至,她的剑招攻势凌厉,招招直取我的要害。在她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我只能被迫防守,我被她打得勉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很吃惊么?你的剑术已经被我压制了。”即使在这样紧张的战斗中,她仍有余力对我说话,“你应该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当初那个总是哭哭啼啼的弱女子会在今日把你这样的剑术天才压着打——谁又能想得到呢?我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杀死你啊。“
我不知道她是否故意在用言语扰乱的心智。但我知道我现在很生气——正是因为猜到了她的身份,我才格外生气、格外愤怒。
我必须寻求反击的机会。如果一直被她这样压着打,等我体力耗尽之时,我将必败无疑。我尝试着召唤科勒的匕首,虽然在这个状态下进行维度跃迁十分勉强,但我已经别无它法。可是,我发现周遭空间竟均已被激发至不稳定的高能态——看来,在我被飓风结界束缚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做好了对付我的完全准备!可恶!
“你害怕了么?你又想逃了吗?你这个懦夫!“面纱女继续嘲讽我。我被她打得左支右绌无法还口。我也知道还口是没有用的,我会用我手中的剑来证明一切。
必须殊死一搏了!
又是剑刃相交之时,这次我不退反进,让坎图沙顺着她的剑刃向其右胸削去。固然,她的剑会先击中我,但我赌她在优势的情况下不会选择与我以伤换伤。
结果,她竟未有丝毫退让,似乎一定要用她的碧色长剑把我的胸口刺穿。那么,以伤换伤,来吧!我自信她不能刺中我的要害。
她的眼睛又笑了,是诡异的、嘲讽的笑。她也藏有伏招?难道——她的身形突然模糊起来,在我的剑即将刺中她的时候,分出了两个幻想——果然是这件近身肉搏时的神器,幻影斧!最终,我只刺破了一个幻想,而她的长剑却已经刺入了我的右肋。
剑身入体时,只是感觉有些凉,然后伤口出又突然变热。等到她把剑刃拔出,我才感觉到疼痛。然而,比我的痛呼声音更大的却是她:“啊!刃甲!?”
刃甲,一件便宜而实用的魔法道具,可以在身上生成密布全身的魔法阵纹,全数反馈敌人施加于己的攻击。然而,在高阶战士互相死斗的战局中,这件道具的作用却十分有限,因为刃甲开启时的魔法阵纹十分现眼,对手大可选择暂避锋芒、迂回处之。然而,我的刃甲却是经过莉娜魔改的刃甲——红色的魔法阵纹可以快速在身体局部生成,向敌人反馈火属性伤害,虽然保护面积和持续时间较原版不及,但胜在灵活和出其不意。
肾上腺素快速分泌,肋部的疼痛感迅速被驱散。面纱女仍处于被刃甲所伤的惊愕之中,我想现在正是逼退她的最佳时机。我释放出全部的魔力,在身周形成剑刃风暴,她刚刚所制造的另一个魔法幻想立马就被撕得粉碎,我继续欺近她身,做出以命换命的架势。
果然,她并未能在短时间内看破我这件特殊刃甲的秘密,她掏出原力法杖快速脱离了我剑刃风暴的范围。她的暂时撤离给了我喘息之机,见她的原力法杖启动,我立马停止追击,迅速退步后撤。我念诵咒语,准备召唤出治疗守卫助我恢复体力。等她再度杀过来时,有治疗守卫从旁干扰,她的体力优势便不复存在。
“真是诡计多端!”面纱女即刻便意识到她刚刚上当了。她左手提着碧色长剑再度向我冲过来,同时,右手从空间包中摸出了一把周身闪烁着妖娆红光的红色剑刃——血棘!
动用这么多昂贵的魔法道具,就为了杀死我吗?你有那么恨我吗!可恶可恶可恶!
“不会再给你机会了。”面纱女将血棘指向我,“感受被血色荆棘缠绕的滋味吧!”
一道红光瞬息而至,顿时,血红色的魔法荆棘包围了我的头部,直刺我的灵魂,我不仅开口不能,连灵魂波动都受到限制——我被禁魔了!
被血棘禁魔的滋味着实不好受,我感觉自己像是生吃了三串辣椒,又仿佛是硬磕了五头大蒜,口舌在煎熬,灵魂被燃烧。但我并未慌乱,因为我早有应对禁魔诅咒的准备。我从背包里掏出一颗被白色花瓣所簇拥的红色珠子——清莲宝珠。连着花瓣,我将之含入口中,瞬间,一股清沁之感走遍全身,所有不适的滋味全都被驱散了。
“宽恕我的罪孽,疗治我的伤痛。让我与遮面意志恒久归一。出来吧,库尔石像治疗守卫!”一座闪烁着莹莹绿光的石狮守卫被我召唤了出来。
“哈哈哈哈!”面纱女忽然停止跑动,大笑了起来,“愚蠢的尤涅若啊!我还以为你会施放何等惊天动地的咒语呢,却不想你竟然想要用治疗守卫来苟活。真是愚蠢啊,难道你忘了你的治疗守卫是谁家制造的?”
难道!?……
“灭杀罪人,铲除异端!让无谐之物重归于无!”面纱女大声吟诵着,“我,遮面意志的监察者,库尔氏族的传人——库尔·希纳,特来代表遮面意志消灭你这个异端——火刃·尤涅若!”
让无谐之物重归于无……怎么会存在这样的咒语?怎么会存在专门用来对付自己人的咒语?狗屁的遮面意志!全都是你们以权谋私的工具!可恶可恶可恶!一群渣滓!
纵使我的心中再怎么不甘、再怎么愤怒,这些情绪并不能挽救我败亡的局势。在希纳的咒语诵出后,库尔石像守卫的绿光便不再闪烁,它上面反而冒出了一阵阵魔法黑烟——深处于这些黑烟的包围中,我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片刻之后,我连站立和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倒在了地上,握不住的坎图沙掉在一旁。
“罪人”、“异端”、“遮面一族的意志……嘁!我想我大致可以明白了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遮面之岛上,成年的男子要终生佩戴面具,成年的女子要终身佩戴面纱,人与人互相见不到彼此的表情,只能面对一张又一张冰冷的面具。在遮面之岛上,人们不能为去世的亲人留下眼泪,因为他的人生“圆满归无了”。在遮面之岛上,如果有人生病,他得这样说:“医者,欲望正在这副躯体内滋生,它破坏了体内宁静的和谐。医者,请你驱除我体内的罪孽。”在遮面之岛上,男女互相求偶时并不直接诉说爱意,而会说:“你愿意和我共同创造一个传承遮面意志的新生命吗?”……这一切怪象,都源于所谓的遮面一族的意志。
但是,遮面一族的意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呵呵,恐怕除了掌握最终解释权的长老会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说清这个问题。然而,长老会从不向人们将其讲清。普通岛民们只能领会到一些最基本的条例,比如:一切欲望皆是罪孽;任何情感都是累赘;为了追求更高境界、成就圆满的人生,人们必须放下一切欲望、抛弃一切情感。人们“遵守”这样的条例——当然,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样反人性的条例是不可能被完全遵守的,但人们确是认为自己“遵守”了——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不同程度地欺骗着自己。岛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面具与谎言,人们否认自己的欲望、否认自己的情感,因为遮面之意志早已成为一种规训,没有人愿意率先打破这种规训而被别人贴上“罪恶”、“软弱”的标签。面具挡不住人的欲望,和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一样,人间该有的罪恶遮面之岛上一样不落,只不过,所有的罪恶都是在精致假面的伪装下进行的,整个岛屿都处于一种“貌似克制”的诡异气氛之中。
当然也会有试图反抗这种秩序的人,他们一般是年轻人,他们被称为“异端”。然而岛上从未能因此而爆发真正的革命,在那种秩序下,一切异端的反抗的都是徒劳的。我想,这并非只是因为人们不愿意正视自己的错误与虚伪,而是因为大多数人根本认识不到那种秩序的荒谬之处——人们只看得到他们想看到的:他们的生活“幸福”而“安宁”,即使偶有罪孽滋生,也能在面具的伪装之下偷偷地“消除罪孽”。那是一个资源十分丰富的小岛,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远未发展到非战不可的地步,大概,这种得天独厚的物质基础才是长老会的统治能够稳定维持的根本原因。无法争取多数人的支持,所有“异端”的反抗自然是徒劳的。处理“异端“的方式通常有两种:如果一个人在成年之前表现出“异端”的迹象,则会有专门的教育机构对其进行规训,把他驯化成一个“正常人”;如果一个“健全的”成年人竟然也犯下无可救药的“异端”罪孽,那么人们一般将其放逐出岛、任其自生自灭。
我便是一名被遮面之岛流放的“异端”。如今,我在大陆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关于我的来历时,坊间有着这样的传言:尤涅若,遮面之岛上幸存的最后一人,因为公然反抗腐败的领主而被流放,却奇迹般地躲过了毁灭整个岛屿的大灾难……
所谓的“公然反抗腐败领主”确有其事,但只有少数人知道,我并不是什么为正义呐喊的斗士,实际上,在那次事件中,我只是一个被摆在台面上为命运而挣扎的小人物。
十六岁那年,我被正式确定为一名异端,被强制送入千面塔中接受规训。这可急坏了我的父亲——因为我是火刃一族复兴的希望啊。也不知道那个“极有责任心”的男人到底是费了多大力气,才使得我从那座该死的塔中提前“毕业”,得以顺利去参加我们那届的“覆面之礼”。当我被作为千面塔展示他们优秀教育成果的范例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卷入到了长老会高层的权力斗争之中。在那种形势下,我并未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感受到了极度的兴奋。
“年轻人,你一定渴望着改变些什么吧?大胆去追寻吧,年轻人!努力地去拼搏,你将得到你所应得的——这世界不会欺骗你。”那位戴着威严面具的长老曾对我说过的话我仍记得清清楚楚。
我顺利完成了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我还同时偷偷保留了两边的肮脏证据,我幻想着能够以此为契机、以此为威胁,一步步地跻身岛上的权力中心——届时,我或可自上而下掀起一场变革。然而,现实证明我不过是自作聪明。在岛上完成权力更替后,我飘然欲仙的美好日子只持续了三个月,然后,我便又“犯了过错”——我又成了一名“异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自始至终,我只是别人的一颗棋子。
当时我觉得被流放了也好,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我已深知那些戴着精致面具之人的卑劣,然而我却想不到他们竟卑劣至如此。驱逐流放我尚嫌不足,还要将我彻底灭杀永绝后患,而且,他们竟然派与我有过交往的希纳来执行这个任务。最让我愤怒的是,身为监察者的库尔一族,竟然会拥有那种专门用来对付自己人的卑鄙咒语——难道所谓的遮面之意志,需要用这样下流的手段去守护吗?厌恶!厌恶那个丑陋的小岛!前所未有的厌恶!
希纳走到我的跟前,她开口了:“尤涅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是长老会派你来追杀我的吗?我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吗?”我的声音颇有些有气无力。
“你暗地信奉邪神麦尔郎恩,意图危遮面之岛。长老会出示了令人无可辩驳的证据。”
“难道……你宁愿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辞也不选择相信我吗?”
“当初,正是因为我还对你保留有一丝信任,所以我主动请缨加入追捕你的队伍,我想抓你回岛亲自和他们对质。”希纳的语气很平静。
“但现在,遮面之岛已经不复存在了。”
“是的,不复存在了。”
“那么……死无对证。我该如何才能洗刷我的冤屈?”
“没得洗刷。”希纳笑了起来,“不,我错了,不该用‘洗刷’这个词的。在我心中,你本就是有罪的,你必须有罪。”
我忽然感觉有些奇怪,我说:“自我离岛至今,也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了。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追捕我吗?”
“可以说是的。”
“但我一直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我原以为……你已经陪着岛屿一起沉到海底去了。”
“我本该随故乡一起沉入海底,但命运派我来审判你的罪过。审判你,这是支撑我走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你到底都遭遇了什么事?”
“岛屿沉没的消息,我是一年半以前才知道的。”希纳说。
!天!天知道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这些年,你似乎活得还挺滋润。”话锋一转,希纳忽然聊起我来,“那个女人……【弄火者】莉娜是吧?她和你的感情好像很好的样子。他们都称呼你为剑圣,呵呵,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你还戴着故乡的面具,为什么?你曾经不是很讨厌它吗?在我们都还年轻的时候,你对着我嘲讽那些大人们,你说他们‘好端端一个个人,长得也不丑却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全都是做了亏心事吗!’可是后来,在经过一阵装模作样的折腾之后,你还是顺从地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我也是,我们都变成了自己曾经所讨厌过的样子。我们都屈从于命运——哎,不对,你还自以为是地挣扎了一番。如果……如果不是你非要当什么英雄的话,说不定咱俩现在已经是海底的一对安宁的亡魂了。也不知道我当初是信了什么邪,竟然央求父亲去为你牵线搭桥——可最后的结果呢?我的父亲死了。你这颗再无利用价值的棋子也被抛弃。”
“关于伯父的死,我很抱歉……但那只是一场意外。”
“不!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根本不该动那些妄念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你是一个罪人!”希纳说,“你是一个贪得无厌的罪人!命运已经赐予你所该拥有的,你却从来不加珍惜。”
这不是我曾经所认识的希纳!她已经陷入了偏执,她简直不可理喻!
“希纳,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以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遭遇了什么?呵呵。”希纳笑了一下,“并非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幸运。当初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还有另外四人。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我们应该在一年之内就将你抓捕归案。然而,刚刚登陆不久,我们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惨烈战争所波及——恶魔之间的战争。恶魔!恶魔你听说过吗?那几个可全都是来自于地狱第七狱的强大恶魔。或许是侥幸,或许是不幸,在大战过后,我成了附近区域为数不多的还活着的人间生物。原本,我是要被某个恶魔当作纪念品给顺手带入第七狱,但这途中又发生了一些变故,最终,我只身流落到了永劫之墟……”
永劫之墟,我听说过这个名词。据说,那是一个特殊的空间,它连接着现实、地狱和神域三个位面。
“永劫之墟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实体物质存在,那里面数量最多的东西就是来自于人间的亡魂。一道名为剃刀的电光将亡魂们筛为两类,一类送入地狱,另一类渡入神域。除了亡魂之外,另有一些来自各个位面的强大存在会通过永劫之墟在三界之间穿行。那是一个特殊的空间,不够强大的凡人根本无法在其中保存肉体。我的灵魂与肉体被电光分离,然而即使这样,我也仍然不算是亡魂,无法通过正常流程去往下一站。里面的守卫们当然也没有义务将我送回人间,于是,我便被迫滞留在了那个虚无的空间。在灵魂状态下生存,倒是不必再考虑任何生理需求,我唯一需要做的,是保持自己的意志不要消散——你以为这很容易吗?你根本无从想象我所遭受的痛苦。我几乎已经忘却了时间的概念,我眼见无数浑噩的亡魂飘来送去害怕自己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我在无尽的虚无之中自我煎熬,有时,我不得不面对那位性格恶劣的剃刀尖酸刻薄的嘲讽。直到我最终寻回肉体逃了出来,我才知道我在那样的炼狱中呆了十八年零二百七十二天——比我的前半生还长。支撑我在那样炼狱下生存下来的最大动力是什么?当然是审判你,审判你这个罪人,完成命运给我的使命。”
“已经不存在什么使命了!”我的心好痛,“遮面之岛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无需再理会什么遮面之意志。”
“那无关紧要!”希纳半蹲在我身前,“你必须死!我一定要审判你,异端、妄罪者、渎亵命运之人,尤涅若!”她把我裂开的面具摘了下来。
在遮面之岛上,对于犯了重大过错之人,人们会将他的面具摘下后再对其处刑。因为罪孽仅是由这副凡躯所滋生的,与神圣的遮面之意志无关。
她真的想要杀死我。她一定要杀死我。或许我应该死在她手上,我的确亏欠她很多。如果杀死我能消除她的偏执,如果杀死我能让她得到解脱……
“可以让我再看你最后一眼吗?希纳,我很怀念你的美丽面容。”我说出了自己的最后请求。
“哼。”希纳笑得很诡异,“你想看?我给你看。”
她解开了自己面纱……
啊!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记忆与现实的画面相互交错,让我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哪怕放在全大陆来比较,希纳的容颜也是绝世无双的,即使时隔二十年,我依然能把当初那张稍显青涩稚嫩的脸蛋和眼前的这张脸联系在一起——哪怕这张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刻痕。
“还美丽么?”希纳问我。我忽然想到了茉崔蒂,希纳现在的表情和语气都和当初的茉崔蒂很像。
“是谁!”我很心痛,也很愤怒。
“全都是我自己划的。”希纳说,“在得知故乡毁灭之后,关于接下来我将何去何从,我着实纠结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就用小刀在脸上刻下这些东西——我必须在遮面的面纱之下生存,这是我的命运;我必须亲手将你审判,这是我的使命。”
愚~蠢!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心痛大过愤怒,还是愤怒胜过心痛。
“难道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你这样的罪人可以毫无负担地说什么重新开始!但是我不能!”她微微歪了一下头,“如果我不杀死你,那么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碧色长剑向我的脖颈削来。
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非要让现在和将来都一起为已沉没的过去陪葬吗?难道人的一切所作所为不是为了给此时此刻创造意义而是为了给过去、给他者填充注解?
愚蠢!愚蠢!愚蠢!!!
巨大的愤怒瞬间吞噬了我的理智。这愤怒酝酿已久,像是一座死火山的终极爆发。我握住了坎图沙,我握紧了手中的坎图沙——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不知是谁给我的力量,我重新拿起手中的剑站了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觉醒了,剑光交错间,我看到有龙魂跃然,听到有龙吟鸣然。我必须为自己的愤怒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愚蠢的是你!错的也是你!是你,全都是你!在最初的最初,是你用笑容引诱了我!是你的哭泣让我第一次遽然觉醒!如果不是你,我将仍是岛上的剑术天才;如果不是你,我将仍是火刃氏族的复兴荣光;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与众人一起安眠于海底!是你让我走上这条诸多烦恼之路!而引路的你却背叛!说什么‘使命’,说什么‘审判’——你不过是一个退缩到‘伪装坚强’的可怜虫!在我的剑下,就让你拥抱着你的过去归虚永息吧!
杀杀杀杀杀!
鬼眼獠牙的血红色面具被我戴在了脸上——疯狂面具,这是我放在背包底层的搏命道具。
待我恢复理智之后,我与希纳均已伤痕累累。但希纳早已奄奄一息,而我处在坎图沙和疯狂面具的加持下,仍然精神亢奋。
“希纳,你马上就要死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把面具摘了下来。
“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吗?尤涅?”
“第一次,有了真心相爱的人。”我说。
“我诅咒你们。”希纳闭上了眼睛。
我亲手杀死了希纳——我的同族,我的初恋,我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女人。我并不后悔。从我的角度看,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让她解脱。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想杀死这个女人。相比于我,她是如此的不幸:她失去了所有的同伴,而且不再复得;而我在被抛弃后又遇到了足以能够给我力量的莉娜。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想重新做她的同伴,让她的生活重新开始——但她的偏执和我的愤怒让一切毫无可能。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的确说明了我身为人的软弱;然而也正是由于情感,由于这种身为人的“软弱”,我解开了坎图沙的二重封印,获得了新的力量。无论如何,在我的人生中,“希纳”已经是过去式了,注定要与我的现在和将来紧紧缠绕的女人,是莉娜。
环视战场四周,已是满目疮痍。这场战斗,裂魂人中途遁走,希纳死于我剑下,魅影刺客不知所踪,最终确是我赢了。从战斗开始到最终结束,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然而我的身上却已经发生了深刻的蜕变。我脸上的面具被裂魂人击碎了,我心中的面具也被自己摘下了。能够直面自己,直面自己的一切——这大约是我在这场战斗中最大的收获。
我是主宰,剑圣,尤涅若。今后我或许还会戴着面具,但我不再是【遮面之人】。我的意志由我主宰,我的剑刃由我掌握。
“这世界不会欺骗你。”尤涅若一直都不相信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曾欺骗自己,不曾欺骗的,大约只剩下手中之剑了——坎图沙,他的挚爱。
后记:此文最初的灵感,来自于dota2中的两件饰品:【剑心之遗】与【坎图沙古卷剑】。文中所提到的地名、事件、魔法道具及人物背景基本都取自dota2官方出品的世界观背景,部分内容根据需要进行了适当的改编。
原本,我想把这篇小说写成像《一只驴子的反抗》那样偏意识流的短文,但当我开始构思一些基本的情节时,就有一种本文将要失控的预感。最终,原计划一万字左右的小说写成了四万字的篇幅……主角的塑造基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进行的。失控得最厉害的人物是莉娜,原本只打算把她作为一个配角,但这个角色我越写越喜欢,最终就成功上位为女主角了。整篇小说的基调也因为这个角色的失控而发生了一些改变。在最初的计划中,我打算写一个阴郁的结局,让尤涅若始终处于自我欺骗、摘不下面具、不肯去认识自己的状态。我想如果真的按照那个结局来写,其效果会比现在更好。这个版本的结局从情理上是完全可以被接受的,但我感觉写得有点仓促,艺术效果不佳。
这篇小说当然还可以继续扩展,什么“复活莉娜”啦、什么“法器联盟”啦、什么“魅影之纱与尤涅若的再度纠缠”啦、还有什么“终战之印“啦。但我是绝不打算继续再写了。最大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懒”,除了懒之外,这些内容写起来也很“累”——既要保持一定的独创性,又不能与官方的世界观出入太大。
总的来讲,对于这篇作品,我并不十分满意。作为练习之作,我的自我要求也不高,能够写得畅快就行了。前面的战斗以及回忆与莉娜对话这两个部分写得都还是蛮畅快的,但其它部分,尤其是最后一部分,感觉有些勉强(也可能和创作时的中断有关系)。如果上一篇的习作《一只驴子的反抗》,我给自己打八十分,那么这篇我只给六十分——呃,我的意思是,推荐你们去看八十分的作品。`(*∩_∩*)′
2017.04.17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