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打小儿的时候，就对妈妈总是在有意无意间哼哼的这几句歌词非常感兴趣。

为什么总是这一首？而这一首歌儿中，她只偏爱中间的这么几句？为什么唱歌的时候丝毫察觉不到她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

打懂事儿开始，我从来都很在乎妈妈的情绪。因为，我觉得家中除了爸爸之外，能够保护到妈妈的人非我莫属。因为，男子汉是不可以让妈妈受一点点委屈的。

除了自己不惹妈妈生气之外，只要从表情看到妈妈有不高兴的时候，我都会想着法儿地让她的情绪好起来。

在妈妈的哼唱里，没有感知到欢快，倒是听出了隐隐的酸楚。这让我感到些许的难受。

只要妈妈盘着腿儿，坐在炕上，手上一边忙碌着为我们姐弟缝补衣物，嘴里一边哼哼着的歌词儿，一定就是这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每当看到这个时候的妈妈，我的脑子里立刻就被一个冲击力超强的画面充盈起来。画面中，无数个眨着眼睛的星星，围绕着挂在夜空散发着皎皎清辉大大的月亮，似乎对应着妈妈的妈妈，在对着把自己团团围住的孩子们明亮的眼睛，讲述着她们那一代人曾经的过往。

此刻，我会有意躲着妈妈的眼神儿，避免与她对视。因为我觉得此时，也一定是她最想念她妈妈的时候。为了不去推波助澜妈妈的坏情绪，我会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在眼睛里打转转的泪水流下来。

妈妈的妈妈我从没见过。听妈妈说，是在她八岁的时候，在一场疾病之后走的。

八岁没了妈，对于一个刚刚懂事不久，还没从来得及感知和享受母爱的孩子来说，这样的磨难，要多残酷，有多残酷。

这也是后来，在打断了妈妈哼唱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的时候，在我反复的追问之下，妈妈才告诉我的。

从小就倔强的妈妈，是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不幸和苦难传递给我们姐弟。你不问，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说。

记忆中，妈妈在她经历过的那些故事里面，从来没有怨恨，甚至连明显一点的悲伤都没有。

八岁就没了娘的孩子，是什么给了她的那份坚忍，我从没有敢去揣测过。从小到大，从保护妈妈的角度出发，只要一遇上思念妈妈的话题，恰恰妈妈还在场，我都会有意避开话头儿。生怕捅到了妈妈的痛点，而伤害到妈妈。

从不悲观，但性格中还透着干练和浪漫的妈妈，给我们姐弟传递的是许多人想得到，但却很难得到的乐观和欢悦。

我们姐弟接受到的灌输是：再不好解的难题，能当天解决的绝对不会拖到明天。能不求人的，坚决不去麻烦别人。不能够放下的，也必须放下。扔掉绕不过去的难题，不纠结，更不纠缠。一切都在嘻嘻哈哈中一笑而过。

直到今天，我们姐弟四人只要聚在一起，嗓门儿会在此起彼伏中一浪高过一浪地响起。事实上，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哈哈哈”去解决的。

妈妈是把浪漫柔进骨子里的那种女人。她穿的衣物虽不新潮，但是，永远都是整洁干净。

可以为孩子们穿得漂漂亮亮而合不拢嘴。那种高兴是从心底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的，以至于让我们晚辈都会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气息。

记忆犹新的是妈妈唯一的一双半高跟的黑皮鞋，总是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地放在缝纫机的脚踏板上。唯一一次见她穿，是在送我读小学一年级的路上，除此之外，这双皮鞋好像焊到了缝纫机的脚踏板上一样。

唯一不变的就是这双鞋子永远都是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