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谭蓝泣不成声。这时,大家都已确信,吴心是认真的。整个场面感人至深催人泪下,连王恩奎这个老汉都在不停地抹眼泪;谭大福暗自舒了一口气,看得出整个人变得轻松了;付义仁则是满脸疑虑、不安、不解的神色,他扶扶眼镜,咂巴着嘴,掩饰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而谭过继的表情最为复杂,先是激动、高兴、喜极而泣,继而又恢复到愁容满面,甚至比之前更甚。王恩奎走了过来,说:
“吴心啊,你今天让叔见识了啥叫大气,活该你成功,这样的度量不成功都难!”
又转向蹲在门口的谭过继说:
“老谭,你还愣着干啥?赶紧来谢谢你家的恩人呀!”
谭过继却叹了口气,并不过来,仿佛吴心此举对他家并无好处似的。王恩奎说:
“你咋了,喜蒙了?”
谭过继这才软软地站起来,扭捏了一会儿,说:
“吴心的心是好的,按理说我们应该感谢她。我家的儿子儿媳别说有吴心这么大能耐,就是有她的一半度量就啥事都好办了。”
转了个折:
“可是,唉,谭蓝上学的事解决了,我们家还债的事却泡汤了。这些债,简直要压死人。所以,这个情,我不能领,各家的情况不一样。”
最后总结:
“谭蓝没这个命,她就得认命,那么好的人家,不是说有就有的。”
说完,他又蹲了下来,仿佛那些债此刻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站不起来。他说得遮遮掩掩,但大家还是听明白了。他说得遮遮掩掩不是想遮掩,反而是想让大伙更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是不同意谭蓝上大学,还是要把她嫁给那个有钱人。除了谭大福,大家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谭蓝不敢相信地望着谭过继,本来刚刚皆大欢喜,没想到片刻后便成了黄粱一梦。她摇着头,喃喃地说:
“我就是死也不嫁给那个人,死也不嫁……”
吴心很不高兴,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试图说服谭过继:
“谭叔,债务可以慢慢还,反正已经欠下了,就继续欠着,但谭蓝的前途耽误不得,错过就是一辈子。”
谭过继倒不怕得罪吴心,直言不讳地说:
“吴心,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家欠了三十多万外债,其中有十多万就是高利贷,每年光利息就三四万。”
又说:
“我苦受一年连利息都还不起,只能越累越多,你说咋慢慢还?”
这倒是实情,农村人一旦欠下高得贷,基本就把一辈子搭进去了,由此可知,高利贷在任何时代都是祸国殃民的;也由此可知,所谓人民银行,从来就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吴心深知这点,她望了一眼谭大福,说:
“你家娶媳妇欠下的债也都是花在了自己家里,又没跑,只不过是放在你三个儿子家里了。”
又望望谭大福,又说:
“他们又不婚不娶,没用钱的地方,都拿出来,先把那些高利贷还了,以后你挣下再给他们贴补不是一样吗?”
再望望谭大福,又说:
“干嘛要家里存着钱,再给人家付那么高的利息?到底是钱不够用还是钱多没处放?真搞不懂。”
她的话是对谭过继说的,但先后三次望着谭大福,所以这话基本是说给谭大福听的,但观察谭大福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付义仁说附和:
“就是。”
王恩奎说:
“吴心这话在理,家有万件事,先从紧处来。”
转向谭大福,说:“大福——”
正准备劝劝他,让他们三兄弟先出钱把老父亲欠下的高利贷还了。毕竟谭蓝的学费已由吴心解决,这就相当于天上掉了块馅饼,好事啊,好事就得办出好结果。谭大福却站起来,拍拍屁股自顾自地出了院子,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看任何人一眼。谭过继望着院门口,说:
“这些道理我不懂吗?可是,唉……”
他没说下去,呜呜地哭了起来。吴心又是可怜他,又是生气,脑门子一热,又做了个决定:
“谭叔。”
她走了过去,蹲在谭过继面前,说:
“这样,我借你些钱先把那些高利贷还了。”
谭过继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吴心说:
“咱们说好,谭蓝上大学的费用,我全管,不用还,但借给你的这个钱得还,不收你利息,至少五年内我不向你开口要。你看这样行不?”
谭过继怔怔地望着吴心,仿佛没听懂似的。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跪倒就磕头:
“吴心,你真是我家的大恩人呀!”
又冲屋里喊:
“谭蓝妈,快出来给咱家的大恩人磕头。”
谭蓝妈正在外屋哭着,也听到了吴心的话,出来就跪在吴心的面前。吴心赶忙往起拽着他们,说:
“快起来,你们这是干嘛?”
王恩奎抹着眼泪说:
“老谭啊,你上辈子是积了大德了!”
这时,吴母见吴心迟迟不回去,便过来叫她,见此情景,心生疑惑,但没说什么。吴心说:
“谭叔,一会儿你来我家,拿个银行卡号,我给你转钱。”
说完,便跟着吴母走了。吴母问:
“你们那是干啥,咋哭成一片?”
“他家的问题解决了”
“你给解决的?”
“嗯,我借给他们一些钱,别耽误了谭蓝上学。”
吴母叹了口气,并没责备吴心。两人回屋后,吴母重新把面擀开,切条,下锅煮了。吃面的时候,吴母终于忍不住,说:
“吴心,妈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一个人在村里,大家都很照顾我,你想为他们做点啥。”
又说:
“不过我告诉你,咱们家对村里人那是有恩的,莫不说我现在身体利索,跑里跑外都能自己来,就是哪天我下不了炕了,他们伺候我也是应该的。想当初你爸……”
吴心的父亲生前是村里的会计,吴心刚满两周岁的时候,在一个春寒料峭的上午,父亲带着七八个后生划着一只小船,载着电线杆、水泥、砂石料到青加河的中心筑基、栽杆、架线。船行到一半,因负载过重开始下沉,北方人不会水,都慌了,七手八脚地推下两根电线杆减重。可是没起到多大的作用,反而把船折腾得摇摆不定,眼看就要沉没。相对来说,吴心的父亲识些水性,就跳下了水,一来因为船上的负载减轻了,二来他下水后用尽全力把船扳正,大家得救了,他却再没上来。
那年,村里通电了,父亲却被吞没在青加河的黑暗里,没见到他期盼以久的光明。吴母说:
“那几个人当中就有王恩奎,那时他还没当村主任。”
又说:
“还有谭过继,还有义仁他爸……”
又说:
“只有他们欠咱们的,没有咱们欠他们的,咱们做得管够。”
吴心笑笑,说:
“妈,我爸是个英雄,我就不能差,不然辱没了他的名声。”
对于父亲的记忆,吴心一片空白,一切都是听别人说的,所以对于父亲,吴心没有思念,只有崇拜,就像崇拜古代英雄那样的崇拜。任何时候说起父亲的事迹,她都不会悲伤,只会感动,像看电影似的,她是观众,不是演员。吴母叹了口气,说:
“你们倒像一对爷儿俩,我也不知再说啥了,好像我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
又说:
“反正你自己要把握好,多为自己打算,有钱的时候要想到没钱的时候咋过。”
吴心赶紧吸溜了一口面,把声音弄得很响,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母亲就要说她成家的事了,她不想听这个。她说:
“嗯,妈,我知道。”
吃过早饭,吴母正在洗锅,谭过继和王恩奎过来了,吴心给他俩各自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便坐下陪他们说话。谭过继战战兢兢地掏出一堆欠条摊在茶几上,准备一笔一笔地给吴心算。吴心笑了,说:
“谭叔,你别算了,你跟我算不着啊!你就说多少钱吧,我转给你。”
谭过继像个小学生面对着老师似的唯唯诺诺,说:
“一共,一共十八万四千六百元。”
吴心说:
“我就借给你十八万吧,零头你自己解决,我嫌麻烦。”
拿出手机,又说:
“把卡给我。”
谭过继为难:
“这——”
王恩奎拍拍谭过继的肩膀,说:
“行了老谭,人家吴心是做大事的,往来都是论百万千万计,你家那点鸡毛蒜皮零打碎敲都让她操心?”
又说:
“别不知足!”
吴心想想,说:
“算了吧,看把你为难的——总共多少来着?”
谭过继把银行卡递给吴心,忙不迭地说:
“十八万四千六百元!”
吴心一手拿卡,一手拿手机,操作了一阵,说:
“好了。”
把卡还给谭过继,又说:
“谭叔,咱们虽是邻居,又住在隔壁,但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你给我打个借条。不是我信不过你,毕竟五年后我才跟你要,我怕到时我忘了。”
王恩奎说:
“对的,吴心就是大气!”
谭过继拿着银行卡看了看,又望望吴心,一脸的迷茫和不相信,说:
“钱过来了?我就见你拿着手机对着卡照了一会儿,就把钱照进去了?”
吴心大笑,说:
“谭叔,你太有意思了!我不是拿着手机对着卡照,是输上面的账号。”
王恩奎取笑:
“现在都是无线转账,你连这个也不懂,活该你受穷。”。
吴心想了想,问:
“你家三个儿子有车吗?”
“有,都有。”
“你让你家哪个儿子开车拉着你,拿着这张卡,到乡里的储蓄所查查看有没有,回头把借条给我。”
谭过继哦了一声,半信半疑。村长站了起来,说:
“走吧,你快点查完赶紧给吴心打借条,毕竟那么多钱,总得有个凭据是不?”
又说:
“往河里丢块石头还能听声响是不?啊呀,我真是烦死你了!”
谭过继仍坐着不动,嗫嚅半天,说:
“谭蓝的学费呢?”
吴心说:
“谭叔,谭蓝的学费我和她直接联系吧,你让她安心等着开学就行了。”
谭过继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王恩奎走了。吴心靠在沙发背靠上,说:
“累死人了,跟他说个话还得领个翻译。”
吴母从厨房里出来,说:
“你和他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吴心说:
“啊呀,妈,你说话还挺时髦的,还一个频道。”
“那当然,这些新东西我都接触,什么微信支付啦,网银转账啦,都会。”
又说:
“就是这村里没饭店,要不我也点个外卖吃吃。”
“哈哈,厉害了我的妈!”
“不瞒你说,我还玩抖音呢,如果再年轻几岁,我也能做个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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