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兵临城方博死守,弃延平先死后生
方博平日里看着脾气软和,实际是个认准了事儿不回头的犟种。既然他命人传信回去说是能守七天,他就是死,也得立在城门前守准这日子。
现在铠甲扔下来,他手下亲兵是见惯了的,顶多说上一句方将军脾气又来了,可对面儿,着实让他震的不轻。
“看看人家,再瞧瞧你们。”敌军主帅拧着眉,“贪生怕死的玩意儿,难怪本帅这些年总输在刘孔二人手里。”
下面将士无人敢接话,一时间冷了场。过了一会儿,才有个跟了主帅多年的没法子,上前拱手接了一句。
“方博不过是匹夫之勇,元帅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挑眉看了一眼,主帅下巴点了点,“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出去,灭灭他的威风给我看。”
“你们到底是打不打?”方博没了耐性,“不打送降书来,乖乖叫声爷爷,我好回去睡觉。”
他正想再骂一句,对面一支冷箭射过来,正奔着他眉心。许昕的箭是什么速度什么力道?对面儿来这个在方博看来,还不如十岁孩子射的。
方博弯腰躲过了这一箭,直起腰来张嘴就骂,“小老婆养的下贱玩意儿,就会这种偷人的本事,功夫学的不到家,回去好好练练,别出来丢人。”
对面偷袭本来是理亏的,但方博这骂的,属实也是难听。
“别嘴上本事。”刚放冷箭的纵马冲过来,枪尖被日头照雪亮。
方博眼睛眯了眯,这么好的枪,给他们用白瞎了,不如夺了来送师哥。啧,看这枪分量怕是不重,师哥不爱用轻的。不过,估计回头师哥留着哄马龙,应该凑活能用。
他这么想着,下手就不肯往人枪上去,生怕把枪砸坏了没法送人。
常理来说,马战长兵器占优势。但那也就是,常理。
方博是跟着张继科长起来的,张继科擅长用枪,方博虽然学的是剑,可对枪法的路数招式,普通使枪的都不见得比他熟。
练得好的,单刀破花枪还得走上十几招,方博连五招都没用,一剑就给人抹了脖子,左手松开缰绳一抓,就把枪拽到了自己手里。
见他赢了,手下人打开城门,准备给尸首拖回去。首战就拿下一员大将,这挂城门楼上,气都能给对面儿气死。
“人不要。”方博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把枪递给手下人,“长得那个德行我瞧着恶心,枪拿回去就成。”
“您这甲……”亲兵举起方博刚甩地上的铠甲,想劝他穿上。
方博嘴一撇,亲兵把话憋回肚子里。自家将军这是又拧上了,张将军许将军都没在这儿,没整。
“再来一个。”方博又冲着那边儿招呼,“先说好,手里有好兵刃再来跟你爷爷打。”眼珠转了转,他又来了一句,“你们那边儿,有会用锏的么。”许昕小心眼,要是看自己只给师哥抢了兵器没给他枪,说不准又得闹一阵子。
高登已经写了奏折火速命人送回京城,催他们回京的旨意倒是不来了,但是也没有下旨让他们掉头回延平。
刘国梁在军帐里来回踱步,“延平城内兵器人手都不算多。”他叹口气,“我怕方博,守不住。”
孔令辉沉默了一会儿,“若是来得及还好,要是来不及,方博那个性子,只怕是要死守的。”
“怕的就是这个。”刘国梁坐下手支额头,“方博死拧,我给了他军令,他就是死,也会死在城楼上,还不如咱们早做打算。”
孔令辉点点头他,他这两天,也在合计这个。
王皓邱贻可挑开帘子走进来,正好听见这一句。
“许昕他们脚程快的话,应该不至于。”邱贻可脸色不好,王皓拍拍他肩膀,安慰了两句。
“总要做两手准备。”邱贻可深吸一口气冷静了点儿,“若是延平失守,咱们下一步该如何?”
孔令辉抬起头,“去把他们都叫过来议事。”略停了停,他又补了一句,“也叫上高登。”
“不管圣旨来不来,咱们都得调兵回关隘。”阎森皱眉看着地图,手上指着防御工事,“这里若是被突破了,那再没有什么地方能阻隔住他们,必须早早守住。”
“防御工事一共两处关隘。”王励勤站在阎森身边,“距离不远,可各自未战,但是……”他用指甲在两处隘口之前画了条线,“这两处若是有一处失守,另一处腹背受敌,必然要丢。”
刘国梁点了点头,“当年,我跟小辉儿各守一处,打了十日,他们才退。”
“现在粮草充足,人手也够。”王皓揉揉鼻子,“若是延平失守,咱们就必须守死这两处,不然全完了。”
“现在圣旨不下,咱们说这些都白搭。”陈玘一脚踢翻了凳子,就在他踢凳子的时候,邱贻可一掌给桌子砸了。
马龙半天都没开口,眼珠不停转着,手在地图上来回滑动。
林高远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他跟了马龙几年,知道马龙这是琢磨事儿呢.
“有主意就说。”刘国梁笑了笑,“还等我请你?”
“我的主意,恐怕跟您俩一样。”马龙抿着嘴笑了笑,“您俩刚才一直看着隘口,一眼没看延平。”
“噗。”孔令辉先笑了起来,伸手拍了马龙脑门一巴掌,“就你精。”
他们这么一说,在场的除了高登,都反应过来了。
“那博儿。”邱贻可抽口凉气。
“他撑到继科大昕过去,还没问题。”刘国梁背着手,“正好,也省得他死拧的性子上来,说死也要守着。”
就高登自己还迷糊着,他想问,又不好意思。
马龙看出来,好心给他解释,“延平现在死守,倒不如放了。”他看着高登一脸震惊,赶忙拍拍高登肩膀,“守着延平,只是打消耗战,对方粮草可以源源不断的补给过来,打起来不知道要多久呢。而且就算咱们现在马上拔营回延平,也怕来不及了。索性弃了延平,这样敌军以为他们攻下延平这个重镇,再拿下关隘便可畅通无阻,自然会全力进攻关隘,延平顶多留下几百人守着。”
“然后呢?”高登兵书是读了一肚子,可真正到调兵遣将的时候,就一窍不通了。
“我们留人守好关隘,再分一支人马,绕过关隘,从敌人后方包抄过去把延平打回来。这时延平在咱们手里,断了敌军粮草供应,两下合围他们就完了。这叫,先死后生。”马龙在地图上给高登示意。
高登看着地图,眉心紧锁,“绕的话,都是山林路不好走,得十几天,关隘不必延平,到时候敌军全力进攻,咱能守的住么?”
“博儿单枪匹马,就带了百十个人和延平的守军,不也守住了吗。”既然叫高登来议事,那就是不拿他当外人了,马龙不再藏话,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高登心内澄明,不由得冲着刘国梁孔令辉连连拱手,“高登,自愧不如。”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趾高气昂的德行,他羞的红了脸。
叹了口气,刘国梁在高登肩头按了按,“你也是为国尽忠。”
“既如此,元帅和诸位将军,日后就别拿高某当外人了。”高登从怀里掏出那到密旨,“他们不信你们,我信。密旨在此,我今天,就造次一回。”
“刘元帅,孔军师,你二位尽管调兵遣将,他日圣上若是怪罪,高某,一人承担。”
“林高远。”孔令辉别过头去,眼圈微微发红,“你骑我的马,去追张继科许昕,把刚才的话传过去,让他们跟方博汇合过后,稍作抵抗就撤出延平。”
林高远领命走了,刘国梁拿出虎符一分两半,把两半都交到了马龙手里,“你跟继科,一人守一隘口。”他看着马龙的眼睛,“在我大军围攻之前……”
马龙不等他说完,手捧虎符单膝点地跪倒了地上,“他没在这儿,我替他接军令。就是战死沙场,也不会放他们一兵一卒过关。”
许昕一路上嘴不停,周雨趁着他没注意,撕了两小块布给耳朵塞上,甭管许昕说什么他就点头,许昕心里急,倒是也没发现。
“看路程,最晚日出最快四更咱就能到。”张继科盘腿坐在地上吃干粮,他们这一路昼夜兼程,每天顶多睡两个时辰,吃的是面饼肉干,做饭的功夫都不舍得浪费。
就这样,许昕还是觉着慢。
“老张。我这心里不安生,咱走吧。”他吃完就翻身上马,动作大脚踢到马鞍子边挂的双锏上,双锏互碰,发出了响亮的声音,激的马打了个响鼻。
张继科也急,可这时候,他得安抚住许昕。
“你不歇算了,马也不歇会儿?你拿你那马当咱军师千里驹用呢。”他一个眼神过去,樊振东笑呵呵的站起来,手上用力,把许昕从马上拽了下来。
樊振东一张胖脸笑的可爱,许昕没法跟他生气。
“昕哥。”樊振东摸出一根自己留着当零食的胡萝卜塞到马嘴里,“马要累死了,咱可没多余的,到时候你得跑着去延平。”
“我都想飞着去了。”许昕脸上急的平日嘻嘻的脸上,现在半点儿笑意都没有,“方博什么脾气,你比我清楚。”
“嗯,活驴。”张继科点点头,“我师弟,随我。”
没见过这么埋汰自己还美滋滋的,许昕气的翻了个白眼,拗不过张继科他们,只能坐在地上干生气。
好容易熬到了张继科说可以上路,许昕才上马,就听见周雨在后面连声招呼等等。
“还等?”许昕真急了,“你们到底还管不管方博,管不管延平。”
“管,管个屁。”林高远脸色惨白,被周雨搀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走过来,“元帅有令,你们听完了再走。”
“那你说啊!”许昕跳下马急的转圈。
林高远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交代完了,累的一头扎到了周雨怀里,“你们跑的太快了,我骑着咱军师的那马,没白没黑的跑,才,才赶上你们。”
方博又挑了个人下马,人没死,但是被他一剑挑了右肩窝,估摸也是废了。
“还来不来?”方博笑吟吟的提着剑扬声问。已经四个了,他脸上不露,实际上也是筋疲力尽。再来,他就得拼命。
对面安静的很,一个人都不出。
等了片刻功夫,方博打了哈欠,“不来爷爷我回去睡觉了。”
又等了半注香,估摸对面也不会动了,方博挺直腰背,打马回城。
他骑马进城的时候,腰背还是直的。城门一关,他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将军。”亲兵急的要死,眼看着方博面色惨白,刚才想必是咬着腮内肉硬挺,这会儿松下来,嘴里都是血,瞧着就吓人。
“叫人把我的铠甲挂在城门上,连着那枪一起。”方博用水漱了漱口,晃晃脑袋,强打精神下令,“今晚加派人手,我怕他们趁夜偷城。”
亲兵扶他找地方坐好,就去传令了。
方博闭上眼睛合计,今日一战,加上挂在城门上的铠甲和枪,多少起个震慑的作用。若是能吓住他们拖延上一夜,最迟明晚,援兵就该到了。
要是今晚对面真来攻城,那,也得做好最坏打算。
睁开眼,方博叫人送饭过来。吃完一抹嘴,就上了城楼。
“您不歇歇?”亲兵才传完令,看见方博吓一哆嗦。
“不用,我好着呢。”方博咧开嘴笑,“刚就是累着了,现在再来十个,我也能打。”
守城军今日眼见方博阵前的威风,虽然刚才瞧见他回来的样子有些揪心,现在看他有说有笑生龙活虎的,就又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只有跟着他多年的亲兵知道,阵前最忌讳军心不稳,方博这是死撑着给大家提气呢。
三更时分,方博照旧背靠城墙闭眼休息。城头上守军比往日多了两倍,石块也都预备好了。方博还让人在城里搜罗了不少油过来,都用木桶盛了分放在各处,又让每个人都带着引火石。
他的铠甲挂在城楼最高处,旁边是他白天夺下的那杆枪,再下面,是那六个人的尸体。
跟着他的亲兵不放心,在守城军那边弄了套软甲给方博。
“夜里刀剑无眼,还是穿着安全些。”
方博这次倒是没犟,把软甲穿到了衣裳里。
“熬过今晚,就没事了。”他低声嘱咐自己带来那百十个人,“若是今晚延平失守,你们分出些撤回关隘,在元帅他们来之前,务必挡住敌人。”
“那您?”
“我在这里拖住他们。”方博笑笑,“就算守不住了,我抱着那主帅的腿,死也得让他去层皮。”
他才说完,就听见城下有响动。
“不抗念叨。”方博纵身跃起,摆摆手,让人打开油桶,慢慢顺着墙往下倒。
夜里黑,那油流下去,下面搭梯子准备偷城的都没留意。
方博看着差不多,率先点了火。
火焰顺着油一路烧下去,城楼下面一片哀嚎之声。
抽动了两下鼻子,方博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这味儿可真难闻。
火攻只能抵挡一时,待会儿等敌人反应过来,就该二次攻城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剑,站在城墙上,今儿只要他还有口气,谁也别想拿下延平。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方博吼着,“待会儿先用石头砸,能拖一刻是一刻,天亮前,尽量不要让他们攻上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城楼上的石块儿,也没了。守城军和方博带的人死了二十几个,还有不少人身上挂了彩,用布条缠着,照样生龙活虎的打斗不休。
方博刚用剑把一个爬上来的敌兵砍死,脸溅上了血,他连抹都不顾上,先回头吩咐亲兵,“按我说的,叫人给元帅送信,然后带些人,回隘口那里。”
又有几个敌兵爬上了墙头,方博提着剑就扑过去,可他身后飞过来三支白羽箭,三发全中,准准的射到了敌兵身上。
“哎。”方博惊喜的回头,就看见许昕绷着脸,正把手上的弓递给身边的亲兵。
“你们总算来了。”方博看着许昕笑,“累死我了,你来了今晚打完,我得歇歇。”
张继科周雨他们比许昕上来的晚了点儿,见方博没事,就放心先对付攻城的敌兵。
“天亮前,咱们就撤。”张继科吩咐着,“高远在下面下面喂着马呢,正好咱们打一阵,让马缓一缓。天亮后他们得退兵休养,然后会再攻城,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都快到隘口了。”
“就这么撤了,他们不会怀疑?”方博皱眉,对面没这么傻吧。
“要是守城将死了,剩下人四散而逃,他们肯定信。”张继科一枪挑起一个敌兵,一甩把人挑到了城楼下面。
“你要干啥?”许昕拦在了方博身前。
张继科翻了他一眼,夜里黑,不过他这个白眼,许昕看的真真的。
“我还能弄死他怎么着?”张继科指着方博,“衣裳扒下来,找个尸首套上,脸毁一毁看不出模样就行。”
他边说,边摇头,“你说马龙这么聪明,你是他亲师弟,怎么这么笨。这叫先死后生,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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