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迪是一个不太会睡觉的小孩子。
三岁之前,她都是早上五点半就醒了,白天不睡午觉,晚上花两小时哄睡,而且半夜还要哭醒一到两次。
每次,我都是如弹簧一样蹦起来,头晕脑涨地跑到她的房间,再轻手轻脚地把她抱下楼,为了不影响到卢先生的睡眠。
有一星期,思迪生病不舒服,睡眠更差,把我折腾着假气游魂。
周六早上五点,思迪又醒了,在房间里哭着,我梦游一样,挣扎着起来,卢先生坐起来说:“你休息一下吧,我去。”
疲惫到极致,我如一栋坍塌的建筑物一样,轰然倒在床上,不知后事。
等我醒来已经快十点钟,我在旁边小公园里,找到脸色发青、眼眶深陷的卢先生,他正以梦游的姿态推着童车走凌波微步。
我们往家走,认识我的大爷大妈,都跑过来夸他:“哎呀,你先生可真是模范好爸爸,早上天还没亮到现在,就一直推着车遛弯儿。
还特有耐心,对孩子轻言细语地,大周六的,真是不容易。快回去让他休息一下,看他那黑眼圈……”
更有熟悉的大妈问:“你怎么了?病了吗?”
我们在一片赞许的“啧啧”声中回到了家,到家后卢中瀚就上床了,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半,但这丝毫不影响到,他从此成为小公园公投出来的“模范好爸爸”代表。
在思迪三岁变得嗜睡,而我不得不去公园推子觅的时候,还有记性好的大妈跟我提起,他那天的事迹。
原来365天,早起一次,就能被定义成好爸爸,而365天,一次没来,也找个病,才能搪塞过去。这话想起来真的挺让人寒心,转眼二十一世纪已经过了五分一,世界对女人,还是满满的恶意。
初中时,我刚有点早恋的苗头,就被火眼金睛的班主任要求我妈来学校面谈。
我妈问我:“犯了什么事儿?”,我赶快信誓旦旦地说:“没事儿,都挺好”。
我妈一脸黑线地说:“你过来,我要跟你谈谈。”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妈利用各种方式,通过辩证思维的模式,给我掰开揉碎解释,早恋到底有多么可怕,尤其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
因为早恋导致情绪波动,势必会分散精力,影响学习。说着说着,她突然说了一句:
“你是一个女孩子,考不上大学,还可以嫁人。人家是个男孩子,考不上大学,你让人家怎么办?人家要养老婆,养孩子,你这不是耽误人家吗?”
我妈说了那么多,我就记住了这一句。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考不上大学,就要去操场上搬砖,或者小吃店里当服务员。
我有点茅塞顿开地想,对啊,就算我考不上大学,我可以去嫁给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啊!顿时觉得,大石移开,浑身轻松。
那可能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生对女孩和男孩,要求和责任都是不一样的。我其实可以不需要那么辛苦,就是因为我是女孩。
今天,父母们会给小女生穿上粉红色的衣服,给她们摆上布娃娃,却给小男生穿上粉蓝色的衣服,给他们小恐龙的玩具。
我曾经读过一篇报道,一直到二战之后五十年代里,人们也并没有把粉红色分派给女孩,粉蓝色分派给男孩的风俗和规格。
用颜色定义性别,根本就是精明商家的分类,因为这样孩子来了,大众可以消费更多的东西。
事实上,今天社会的性别差距,并不是来自于性别差距的本身,而是来自于社会意识的差异。
三千年的父系社会,无论是社会意识,还是我们每个女人本身,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分分钟钟地被洗脑:这个世界,以男为尊,女人比男人略贱。
上周,早高峰叫不上车,我挤地铁出门。站台上有个妈妈,推着童车,童车里有个乱哭的娃,她很艰难地挤上了车。
周围全是背着公文包的男人还有容妆精致的女人都流露着:“干嘛这时候来添乱”的表情。
整个车厢沉默的压力,迫使这个素面的妈妈,低三下四,不停地给周围人解释:“孩子病了我们要去看医生,下雨叫不上车,我们不能晚。”
挤在人群中,我在想,如果换成一个爸爸,周围的人会怎样想?八成会想,这真是中国好爸爸,有一个人带娃的勇气。孩子妈妈呢?是离婚了,还是死了?男人带孩子也太不容易了。
这些年,社会看起来好像有了很大的改变,改变更多的都是物质上的享受,而不是社会的观念。
纵然在所谓女人地位最高的江浙沪包邮区,社会对女人的恶意,还是我干了,你随意。
可是比起普世的观念来说,我觉得更加不能被忍受的是女人对自己的歧视或者扭曲。
三八节那天,有朋友送了我蕾丝内衣品牌内卖会的券,我约了我一个法国女生一起去。
她接到我的电话时说:“Oh, no,连你也来这一套?你说什么才是Woman’s Day?”
早上去上班,在办公室门口,有人在给每个女人分发玫瑰花,附送三八女神节的优惠券,从美发、美甲、美容、下午茶,到品牌服装满减。
中餐前,助理背着包来敲门:“今天公司给女人们半天假!”
我说:“这不挺好吗?大公司,多么关爱女人啊!”
她对着电话大喊说:“卢璐,女人要的不是关爱,是平等。我们关爱老人,关爱孩子,关爱残疾人,只有没有能力的弱者才需要去关爱。关爱女人,这话你说得顺心顺口,可是关爱男人,是不是就很违和?这才是差距!”
曾经有人给我说:“在欧洲,现在春节商场里,都挂上红灯笼,促销春卷和大米,怎么三八女人节,从来都是无声无息地不打折,欧洲女人真的没有地位。”
事实上,欧洲也过Woman’s Day,但是讨论的都是严肃到家的主题,譬如:保证女人的选举权;如何面对性骚扰和家庭暴力;在公司或者政府部门,女性的位置要保证多少占比;如何避免从幼儿园开始,男女性别导向性的差异教育。
Woman’s Day,是无数女人顶着压力和暴力,不计后果地走到街头,抗议来的!
她们的努力,不是为了让后来的女人,享受半天假期,穿着性感内衣,去做头发和指甲,涂口红。
今天,比起那些直接、毫不掩饰、赤裸裸地对女人的歧视,更多的歧视,是反向的、隐晦的,深入到每一个细节里的歧视。
虽然我很不情愿,但是我可以“接受”男人或男权社会对女人的歧视,因为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面对、斗争的土地。
可是作为女人,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女人自己对自己的歧视,无论是赤裸裸的男尊女卑,亦或盲目自大地不可一世,说来说去,骨子里都是自己在轻贱自己。
无论是那些表面上强大、内心虚弱、等着男人来认可与抚慰的女王们;
还是那些口无遮拦,用言语意淫小鲜肉弟弟的姐姐们;
或以“你怎么知道生孩子的痛”去表达自己付出的愤青们;
亦逆来顺受,却永远委屈的怨妇们......
所有过分的夸大,所有过激的言语,所有的委屈和软弱,都有个共同的前提,自己不相信自己有实实在在必不可缺的价值。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三千年父系社会歧视女人的影响力,正在慢慢地消失,可是正在消失的意思,就是没有消失。
女人和男人,只不过是老天爷正常演变的两个品种,繁衍下来,就是为了取长补短,各有用途。
我们不是天敌,不是对手,没有竞争关系,相反我们唇亡齿寒,息息相关。
我们不需要做激进的女权先锋,我们也不需要做卑微的男权侍从。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谁更优秀,没有谁比谁更卑微。没有必要把男人假象成一个本质恶劣的怪物,也不必要把女人默认成软弱的尘埃。
这个世界上,最早的女权主义者,其实就是我们的老祖宗伏羲。阴鱼阳鱼,女人男人,一半一半,相互追逐,才能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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