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培根在《谈读书》中说:“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学使人善辩,凡有所学,皆成性格。”读诗使人灵秀也便成了很多人选择的读诗的原因。中国人读诗,总离不开唐诗,唐诗作为中国古代诗歌的顶峰,让很多人目眩神迷、顶礼膜拜。难怪清乾隆时期的孙洙会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在浩如烟海的唐诗中,有这样一首诗,被闻一多先生评价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可以说,这是一首承前启后、勇于开拓的诗歌。中国诗歌在被宫体诗毒化了一百多年后,是这首诗揭开了盛唐的序幕,它向前替宫体诗赎清了百年的罪,向后和诗人陈子昂分工合作,清除了盛唐的路。这位功绩无量的诗人就是张若虚,这首诗就是《春江花月夜》。
在诗仙、诗圣、诗鬼、诗佛、诗狂、诗豪……群星璀璨的唐诗江湖中,张若虚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诗人。史书中没有他的详细资料,只说他是扬州人,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子”。而《唐才子传》中也没有记载他的生平,可以说是泯然众人矣。
不仅如此,他的诗作也长期默默无闻,还差点没能流传下来。从唐至元,他的诗作几乎无人所重,各类唐诗选本中也均未收录他的诗作,侥幸因为《春江花月夜》是一篇乐府而被北宋郭茂倩编录的《乐府诗集》所收录而没有遗佚。直到晚清时期,张若虚和他的诗才真正遇到了伯乐,文学家王闿运对于这首诗极为推崇,给出了“孤篇横绝,竟为大家”的评价。
于是,这一首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得以穿越千年的时光来到我们面前,让我们得以一睹盛唐的风采,体味文化与民族的精神。
《春江花月夜》
张若虚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要赏析这样一首作者充满神秘感的诗,其实是非常有难度的。因为诗词鉴赏具有蒙太奇的一面,如盛唐对应自信豪迈、南宋对应家国,对诗歌的理解和赏析,很多时候是逃不开背景环境的,而这首诗,诗以外的相关背景信息少之又少。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背景的缺失,放开了其对我们理解和欣赏诗歌的束缚,让我们得以在更加广阔的时间与空间的尺度下,尽情的想象诗中所描绘的景色,感受诗歌给我们带来的温度、情感与触动。
蒋勋称《春江花月夜》为唐诗的开幕式。张若虚处在唐代三百年的开创时期,此时科举制度大力推行,文人士子开始在历史的舞台崭露头角。这是一个自信而开放的时代,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初唐文人,一扫六朝文人萎靡狭小的风气,打开了中国诗歌气度恢弘、气象万千的新篇章。
全诗围绕着春、江、花、月、夜这五种景物展开,由情入景,最后以景结情。全诗九段三十六句,四句一韵,结构严谨,字雕句琢,从韵律、节奏、意境等几方面完美配合,由诗人个人的生命经验上升到宇宙意识的哲学思考。在这个意境下,情、景、理都得到了升华。
初唐的月夜,似乎与这个自信豪迈的时代一般,多少带着波澜壮阔和宏伟:明明是江水,诗人却偏偏联系到大海,起句便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意境无限宽广和悠远。诗人的心境与胸怀也不可谓不宽广。
正所谓,有诗如画,有画如诗。张若虚的诗不只是精致的画,它还如电影镜头般为读诗的人营造出身临其境的场景感。诗人以高超的技巧,打破文字的局限,你似乎可以听到在耳畔回响的潮水声;可以看到月光下波光粼粼、一望无际的江面;可以感受到微风吹过江边的柳树,轻抚你的脸庞……在这样的意境下,诗歌被赋予了新的维度,展现了初唐时期文人士子的自信和海阔天空的宇宙观。
诗中的几处问句让人印象深刻,其中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句尤甚。在面对浩瀚的宇宙、永恒的时空与短暂的生命时,我们应该如何自处?在永恒面前,诗人没有憧憬、没有悲伤,他从容淡定,不卑不亢,给出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样的答案。于是,此刻,在此情此景之下,时间和哲学都充满了诗意。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讲到:“一切诗人都相信:谁静卧草地或幽谷,侧耳倾听,必能领悟天地间万物的奥秘。倘若柔情袭来,诗人必以为自然在与他们恋爱:她悄悄俯身他们耳畔,秘授天机,软语温存……”张若虚正是在这样景色宜人,物我两忘的意境下创作了这首脍炙人口的《春江花月夜》,如今的人们读来,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穿越千年的月光、江水、微风与哲思。
《春江花月夜》似实又虚,恍惚迷离,穿越了历史的长河,成为唐诗皇冠上的明珠,至今拥有扣人心弦的力量,因为它是伟大时代的产物,诗人带着对时代和生命的感悟,思考着宇宙的奥义。于是,它耐人寻味、哲思无穷,又历久弥新。正如闻一多先生对这首诗的高度评价:“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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