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日子

      下了一整天的雨。

        天空被撕裂开，雨水恣意从天而降。风刮得很大，雨斜着身子灌入行色匆匆的人身上，行人狼狈至极。汽车疾驰而过，飞转的轮胎溅起高高的水流。树叶子在风里招摇着，此时此刻，它们看起来充满了一种新鲜的生命力。鸟儿一定躲在了温暖的巢窠里，绝不情愿打湿自己漂亮的羽毛。没有谁愿意在这倾盆大雨中驻足片刻，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雨声之外，其他的都湮没无闻了。

        我盯着窗外，有些失神，小时候的光景像贴在玻璃上的雨，一道一道地滑过。

        下雨的日子，村里的土路上变得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就会把鞋子弄脏，所以大家没重要事情就索性不出门了。不出门的日子，我就靠着窗台坐，半晌不说一句话，盯着屋外的雨发呆。屋里屋外的光线显得暗淡，我们因为省电并不开灯，可是却别有情致。母亲总是就着门口的光亮做些手工活儿，她有一双巧手，总也闲不下来，其实一切生计都来自母亲的那双手。妹妹在母亲周围打转，拿着针线或者秫秸杆（我们用麦秸秆来编织一些简单的什物）像模像样的比划着。有时候母亲会断断续续地说一些话，说起外出务工的父亲，说起村里七零八碎的事情。我们很少插话，就是那么静静听着。有些话题距离我们很近，我们就显示出来浓厚的兴趣，有些则因为隔着时空，我和妹妹就还是专注于自己所做的事情，虽然我们俩并没有实际的事情可做。我们是孩子啊，能对多少事情有兴致呢，不跟吃喝玩乐沾边的似乎都无聊透顶。可是究竟什么事情才是重要的呢，现在想来那样淡然的时光里的事情无一不重要。雨水声使得母亲的话语显得悠扬、宛转、平和，母亲那会儿看起来是安详的。

        我家那会儿是平房，雨水从遥远的天空慢慢落，谁也不知道它们用了多长时间才完成这次亲近人间的旅行。在黑色的瓦当上雨顺势跌落下来，檐下一串串的水柱轻盈活泼，滑向地面，一股一股的小溪就在地面上曲曲折折流淌了。院里的梧桐孤单地戳在那里，在一层又一层水雾中消弭了它本来的颜色，而叶子则看起来闪着绿幽幽的宝石般的光泽。鸟在巢里或者屋檐下的暖窝中谛听着自然的歌声，那时候我总担心我们家梧桐树上的喜鹊被雨给淋湿了巢，实际上它们不也是一直以这种简单而又温暖的方式生存延续着吗？鸡不再打鸣，狗也变得安安静静，偶尔会有一阵此起彼伏的狂吠喧响在空静的村落上方。村庄那时候就笼罩在静谧祥和的氛围中去了。我听着听着，就会不经意间趴在窗台上睡着。醒来的时候我身上往往会披着一件外套，我知道那是母亲怕我着了凉给我轻轻盖上的。

      有时候我也是极不安分的，不顾母亲的阻挠，跟着小伙伴就去雨中疯玩去了。不过那种情况下雨下得不是特别大，我们其实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到哪里去玩，只是想随心所欲的动一动。通常情况下我们三五个孩子会去田野，手里拎着脱下的鞋子，在田野里漫无边际的游走，我们成了活泼的兔子。土地是真实的，湿湿漉漉，在我们抬起又落下的脚趾中间，似乎有无数条蚯蚓在缓缓蠕动。原野显得空荡和落寞，除了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放肆地追逐嬉闹之外，空无一人。田里生长的庄稼，受了雨水的滋润，似乎也在悄无声息的拔节，它们的骨骼窸窸窣窣作响。从远处望着村落的时候，村庄变得漫漶不清，像笼在一层纱帐里似的。我们也会到水库边上，采摘下大片的荷叶顶在头上，再到水里扎几个猛子，运气好的话摸上几条鱼回家，这样母亲就不会有那么多数落我的话。母亲知道我贪玩，可是她说归说，却很少因为这样的事情打我。我是一个顽劣的少年，不知道母亲的辛酸，所以调皮捣蛋的事情干了很多，那会儿却没有多么深刻的忏悔感。

        后来的日子我不断成长，变得比以前懂事很多，也安静了很多，以至于我的二姑都觉得

      我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父亲在南方的城市打工，把钱准时寄回家里，他没有特殊事情基本也就是年底才回来一次。母亲就在地里劳作，供养我和妹妹一直读书。母亲把家里维系的井井有条，日子过得虽然有些拮据，但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种，一切都要从简，因为没有闲钱供我们挥霍。总有一天你们就会明白的，母亲意味深长地说。是啊，我和妹妹早晚都要成家立业，我们还不是一样要面对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事情。可是母亲自己一个人把事情都做了，她不想让她的儿女们知道生活的艰辛，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在悠长的岁月里来承担。

        我的母亲如今有些老了，过日子还是精打细算，只是我们的日子比以前要从容了很多。我常常会想起那些过往的岁月，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回忆跟雨水一样等长，我对母亲的感念一样绵延无尽头。唾手可得的幸福我们都不愿意珍惜，逝去的却也永远无法追回。岁月偷走了我的童年，我的青春，还好留下了一些斑斑驳驳的影子，在这个晦暗的雨天闪闪发光。

        我所熟悉的雨天，是黑白影片交织式的，淋淋漓漓的雨下个不停，而回忆仿佛也被无限拉长，一眼望不到过去的尽头。我不知道眼下的雨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它还在绵绵密密地落着。这样的雨天，静静品味，情致恰到好处。曾经的日子，因为有了母亲和全家人的陪伴而显得像雨水一样充盈舒爽，以后的日子，我要守护在他们的身旁，细数点点流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