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爸几乎完全错过我的童年和少年。我出生的时候他不在家,在外面出差,靠邻居晚上把我妈送到医院,大半夜找我外婆到医院签字同意开刀。我两岁的时候他去揭西扶贫,一去几年,回来的时候妈妈还担心我不认识爸爸了。到了上小学的时候,他去南海挂职,他回来的时候我已上初三。紧接着又去东改,他回来的时候我大三。
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很羡慕那些爸爸带着去玩的孩子,但凡看到爸爸跟孩子一起嘻嘻哈哈的,我便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目光所及再也看不到。小时候有一次坐公交车,看到旁边的一对父女,女儿一直跟爸爸撒娇。我心生羡慕,跟爸爸说,爸爸你看。爸爸一脸严肃地说,这样不好。这就是我爸,作为小棉袄,我没跟他撒过娇。
爸爸一直是个很严厉的人。每每跟他聊事情,若是学校的事情,那么学校是对的,老师是对的,同学是对的。若是单位的事情,那么单位是对的,领导是对的,同事是对的。任何事情都要我先自省,找出自己的不对。
小时候因为一件小事,他在我表妹面前狠狠地批了我一顿。那天晚饭后他去散步,买了几个小点心给我。我很意外,妈妈悄悄走过来小声跟我说:“你知道为什么爸爸要给你买小点心?他觉得自己刚刚不对。”
大学毕业刚出来工作那会,有一次聊起工作的事情,老爸非要说是我的不对,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反驳到底。最后两个人越来越大声,我居然还声嘶力竭地拍桌子。随后就感觉心脏非常难受,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妈妈作为中间人两边劝,一边说我不应该跟老爸较真,一边说爸爸不该这样说我。老爸看我心脏不舒服,赶紧给我拿救心丹,过了一会问我好点没有,我说好点了,他笑嘻嘻地递来一颗,说要么再吃一颗,让我哭笑不得。我当时气到什么程度,第二天就发高烧了,我好多年不曾高烧,居然被我爸气得发烧。
爸爸就是这么一个人,从不跟我道歉,但感觉自己过了又会想办法讨好我。
老爸对我严厉,对自己也一样很严格。他八点半上班,但是他每天七点半会到单位,他说八点半是正式上班,必须是开始工作的。他那一小时要吃完早餐泡好茶,浏览完一天的报纸新闻,八点半要开始工作。在东改那几年,别人都是周五离开,周一回去,他却周六才走,周日就回去,就为了周五不早退,周一不迟到。他工作几十年,从来没休过探亲假,连年假都没试过休齐。
由于常年在外工作,他基本没管我的学习。高三那年填报志愿的家长会,是他唯一一次参加的家长会。他做足了功课,看了所有的填报资料,还带着笔记本去记了满满几页。可惜高考我还是没有发挥好。知道成绩的那一刻,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他笑着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没关系!
结婚的时候,他在台上发言,他说嘉琳是我们家的宝贝,她让我们开心,也让我们操心……我在一旁一下子红了眼,他从来没有叫过我宝贝。
爸爸是个认真细致的人,他的认真遍布了生活的每一个方面。临退休那几年他发现患了糖尿病,便开始钻研糖尿病的书籍,他每天记录自己的血糖血压。去医院就诊的时候带着满满一本记录,连医生都惊叹。
当上外公后, 我完全看到了另一个他,曾经我一直认为像我爸这种男人,属于那种顶多逗逗孩子,还会把孩子说哭的类别。结果他居然是一个极其有耐心又温柔的外公。
从给孩子喂奶、喂米糊、喂粥,到给孩子换屎尿片、洗屁股、洗澡。从给孩子讲故事、哄睡觉、到楼下散步,到跟小区那些一起带娃的妈妈们外婆奶奶们一起聊育儿知识,他简直无所不能!孩子小的时候,他时不时还给我发孩子这阶段该吃什么,那阶段又要培养什么的文章。爸爸有句名言:你让我做什么,我就能做好什么。现在想来不得不服,他确实如此!
他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隔代亲的外公。偶尔听说糖糖作业得到表扬,立刻微信说:表扬糖糖!要奖励,问问糖糖想要什么,外公买!害我心里极不平衡,当年我哪怕双百分也没这待遇呀,现在区区一个作业表扬就物质奖励。
顺顺生病,他冒雨冲到楼下买药,当时还刚好是他最爱看的电视节目播到了总决赛。买药回来我问他,老爸你记得当年我支气管炎,听音乐会一直咳嗽你要我出去别吵你听嘛?这差别也太大了……
看老爸带孙子,总有一种恍惚,感觉时光倒流,仿佛看到年轻的他带着年幼的我。有一年他生日,我给他发了个信息:老爸你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想再看一次你是怎样陪我长大的!老爸回复说,谢谢你,孩子!
老爸,愿你能吃能喝能睡,愿你继续听我讲故事然后批评我,愿你能做你喜欢的事情,愿你的世界满是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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