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兽》说的是曾经意气风发又破落的杨老板，现在人还是叫他“杨老板”，只不过这“老板”二字现在听来就像路人努力地辨认一块落了漆的旧牌匾。
但牌匾还是要扶的，打肿脸也是要充派头的。以前对自己有恩的牧民朋友来了，拖着一只病骆驼，说这是他们牧区里最后一只公骆驼了，要是死了就再也配种不了了。老杨自然秉承老大哥的一贯作风说这事包在我身上，请朋友喝酒捏脚，钱不够还把电瓶车抵押在那。电瓶车很适合这类角色，寒碜但又不至于屈尊步行。
《老兽》——你因偏要留住青春而衰老
(硬是把电动车骑出哈雷摩托的感觉出来)
朋友满心欢喜地走了，他转眼就把骆驼给宰了卖钱。换了肉票去找年轻的妓女，和《老炮儿》里一样，做爱时一定是女上位+早泄，似乎这类桥段已成了老狮子们的标配。
然后老杨开始做梦，梦见一匹白马神驹，踏飒如流星，而他自己噙着挂水的点滴，病态十足。
《老兽》——你因偏要留住青春而衰老
《老人与海》最后，圣地亚哥老人做梦时梦见了狮子，代表了他生命不息，依旧强健。这里，老杨梦见白马也是一样的，代表着他想要恢复以往的雄风，他要维持大哥的派头和尊严。于是梦醒来，他拔针头般决绝地偷了自己老婆做手术的钱，去买了头奶牛，回给了自己的牧民朋友，牧民朋友高兴坏了：老杨你太有办法了，奶牛可比骆驼值钱，我又可以当牧民了，我这次死也要死在草原上了。
狮王履行了他的统治义务，重现了他的梦。但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光鲜了，华美的鬃毛之下已经爬满了虱子。
儿女们当然不干了，哪有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道理。几十年苦苦维持着的大家长尊严不允许他轻易低头，所以他不想和儿女们解释自己的肆意，他要求儿女们谅解却又不肯低头认个错。就凭他是父亲他是老兽。
《老兽》——你因偏要留住青春而衰老
可老去总是伴随着弑父的挑战，于是老杨和他们一通乱斗，甚至把大儿子和二女婿告上法庭。之后他自知理亏，为补上瘫老婆手术的钱他自己奔走。去找最疼爱的小女儿借钱，但为了面子就是不开口说是为了凑手术费，小女儿以为他要去花天酒地当然不给。
之后他如困兽般胡乱挣扎，和公交车的售票员置气，跳下公车；对路遇的蛮横售楼小伙大骂，被打个头破血流。他伏在地上喘粗气独自舔伤的时候，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瘫老婆手术钱补齐了已经进手术室了，而那本该是他的责任。他跑不赢时间，来不及补救，他想撞破南墙，但南墙早就塌了，无墙再给他拆，他四周残垣断壁，宛如中年之后光溜溜的秃头。
他曾经对子女们说：凭我是你爹！
如今，他被儿子说：你配做我爸了？
他被带着孙子的媳妇告知：你不配当爷爷！
他被小女婿赶：走走走！
而之前，子女找他调解时，出现了这样一个镜头：
《老兽》——你因偏要留住青春而衰老
公鸡伏在车上，车当然是无法开动的。《夜航船》里说，元旦的时候，要杀鸡，因为“鸡啄五谷，杀之以助生气”老兽就是那只公鸡，自顾自地趾高气扬，但是儿女只把他当待宰家禽，他已经成为下一代人这辆车子的阻碍了，抛弃了他才能助长生气。
与此对应的在影片末段，他的子女孙儿们，从法院里出来，一齐坐进那辆车，不和他说一句话。
《老兽》——你因偏要留住青春而衰老
至此，他的所有儿女彻底和他闹翻，车开走了，老兽离群。
结尾的他没了寻花问柳惹是生非的心和力，守着病情已经无救的瘫痪老婆，他失去了他的族群，他明白自己就像面前这瘫痪的老伴一样已经成为拖累。他自己做出了了断，他喂了瘫老婆安眠药，并对她说：“我随后就来。”让她解脱，让他自己解脱，也让族群解脱。讽刺的是，这是全片他唯一一次照顾老婆喂她吃药的场景，目的竟然是要让她死。
我想起他之前宰了骆驼寻妓女，他对心爱的姘头说：“来，我送你样东西。”牵过曼妙女子白皙的手腕，对着窗，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女人已经白玉丰满的手腕上打出一道更透白的光环，分明是一枚白玉手镯模样。
《老兽》——你因偏要留住青春而衰老
那一刻，恍若青春重现。那时的他，还有着最后一丝得意，还能铁马冰河入梦来。想起一句话，“你因偏要留住青春而衰老”，这便是老兽了。
全片剪辑凶猛，主角像老狮磨钝爪，给你一种不锐利又带血的伤痛。让你讨厌他的同时又不得不可怜他。
他是极爱面子的，他包养外地女人说是支持城乡建设；向别人介绍牧民朋友时，说成是搞生态环保业的；他卖骆驼时王婆卖瓜，说我的骆驼在牧场里吃的都是有机草，喝得都是矿泉水；他买奶牛，哄对方说我们是大奶牛基地的，这次便宜点，下次少不了你赚钱。
影片同时也在不断透露：老兽的困顿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他的子女也一样都有借出去但收不回来的款。影片的背景是在鄂尔多斯这座城市，在煤炭产业的黄金十年里，这座盛产煤矿和稀土的城市曾创下了一系列经济神话。然而，随着2011年底煤炭量价狂跌，鄂尔多斯随即陷入债务危机，工地大量停工，烂尾楼林立，人流车流稀少，“鬼城”头衔挥之不去。老兽包装出来的泡沫光鲜，亦如鄂尔多斯这个借贷成风的城市一样，都是些收不回来的借款。都是昨日风光。是一种“昔日放荡不足夸，今朝龌龊思无涯”的颠倒矛盾。这不仅仅是老杨一个人的落寞，而是一个城市的迟暮。
我看完后感伤又同情，不是同情这个前后矛盾的老混蛋，我悲伤的是在老兽为了维持尊严变现过程中内耗牺牲掉的东西，就是那只被宰的最后一只配种骆驼（病骆驼也可以看做是他的瘫老婆的化身）。
《老兽》——你因偏要留住青春而衰老
(影片一处镜头，老杨背靠一座骆驼并马的雕塑)
我悲伤的是，从此，沙利尔牧场上再也生不出活蹦乱跳的小骆驼驹子了。
文章来自于：vx 我住在日月森林
作者：木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