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这个新小区一个多月了,但还是踏实不下来。父亲责我们“吃饱了撑的”!跟他们住在一起多好,什么都不要我们做,还提供“免费午餐”。但为了小孩不被“溺爱”,搬去镇上靠学校的房子,离上班上学的地近,可走着去,也能理解,只不过如果这套房子租出去,一个月也要两千多块,可惜了。但现在,我们竟然舍近求远,搬去地铁口的一套新房子,每平米要两万多,一个月光贷款利息就要五六万,父亲就很生气。
我跟他说,原来的小区太旧了,房子又小,且两个孩子都要上辅导班,靠近地铁,方便一点。他听了更火,说你们不是有车吗,要车干什么,难道镇上的孩子就不去上辅导班了吗。说来说去,他一是为了钱,更重要的,是寂寞。我们哪怕住在镇上,他每天一早就来,和我母亲,带些菜,帮我们洗衣服,搞卫生,东擦西抹,弄得整个屋子,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热火朝天。我们有时想睡个懒觉,也不可能。我和妻子劝他二老,这些事我们都可以做的,你们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我们。我爸就逼视我,我妈也歪着嘴巴,纷纷说你看你看,水槽里的碗,地上的灰,卫生间筐里的衣服,冷锅冷灶的吃啥,如果不是我们,哼。
当然,他们来是好的。晚上回来,窗明几净,卧室里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锅里饭菜飘香,而他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回乡下了。我劝他们以后吃过再回去,他们不肯,说家里还有鸡鸭,还有菜园,要早点回去。其实,这都是借口,他们见到两个孙子,都是开心得很,何况是其乐融融地吃晚饭呢。只不过,他们是把我的“跟你们住在一起,小孩子都被宠坏了”的话刻在心上了,怕在一起,粘着我们,我们会取消他们来看视的机会,他们这是忍着爱的煎熬从长计议罢了。
可是,现在我们搬到了相对较远的“城里”了,再要每天一早风雨无阻地扣关叫早忙得不亦乐乎,那是不可能的了。这一个多月,只有一次年夜饭在他们那吃,吃完后,就忙不迭地走,父亲嘴巴张了张,好像咽下了什么话,连忙去厨房里拿出两大袋青菜,母亲也扔掉筷子,去开冰箱,拿出一袋东西,扬了扬,说是猪肉,她已经剁成小块了。以前住在镇上的时候,怕我们买肉的时候被人“宰”,她总是帮我们买好,还自我表扬说她买的肉又好又便宜。我说我们会买,不要她代劳,她就不自我表扬了,但还是一直买,有时塞得冰箱放不下,她才知道买多了。
上个星期的一个下午,我正伏案工作,妻子打电话给我,说爸是不是去做保安了,她一个同事在地铁口停车,看到一个人,好像是他。我一听就笑她脑子坏掉了,因为保安,哪怕是工地看门的,也不会要我爸的——我爸已年过七十了,虽然腿脚还算利索,但一头白发显眼得很,用人单位绝对会小心为上的。更何况,他脾气又硬又倔,不服管,我妈常常背地里批他,说他“但凡能开点窍,在单位给领导开车几十年,早就转正了,你看小李,人家——”
我立刻打电话给我妈,问她有没有这回事,我妈说有呀,上个星期去的,一个月两千块,她有时也跟公交车一起去,停车场的垃圾桶有很多瓶瓶罐罐,拾掇拾掇能卖好多钱。我的头立刻像被锤重击了一下,嗡嗡地响,胸腔里,憋闷得要爆炸,而脸,烧得要掉下灰烬来。我想拍案而起,跺地,摔手机,跳到空中,用手指着骂人。但他们是我父母,我只能耐下性子,调好呼吸,怕语气不好,还堆上苦笑,像一个老师对待犯错误的孩子一样,和蔼可亲,云淡风轻地问:“妈,我爸那么大岁数了,人家怎么会要他?”
我妈听了竟然开心地加快了语速,就像古时差役去人家门前报喜说贵府龙驹高中秀才举人一样,说:“那还不是我托了你小姨夫去说的呗,靠他,哼!”
可是,我爸跟我大姨夫是死对头呀,我爸看不上小姨夫有两钱就拿腔拿调的。当然我知道,这是我爸的“自卑”作怪,不怪小姨夫的。现在,退休多少年在家的他,连亲戚们红白喜事都懒得去,现在竟然为了两千块一月的工资,坐在地铁口附近的那个停车场小小的收费亭,人来人往,收钱找钱,还允许我妈去停车场的垃圾桶翻捡垃圾,为什么呀?他是死要面子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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