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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姬.歌尽桃花(下)

夏姬.歌尽桃花(下)

作者: 張小順 | 来源:发表于2020-05-27 15:05 被阅读0次

    成亲的旅途遥远而漫长,这一走将近大半年时间,可一路并不寂寞,新郑时常会有消息传来,公子蛮死了,大夫人病重,命不久矣。

    这一切该来的都来了,我笑笑不说话,旁边的随从婢女看呆了眼。

    陈国的都城已经遥遥在望,在这里我要开始我的另一种人生。

    马车一点点靠近,株邑城外人山人海,真是要感谢大夫人,我的艳名已在这九州大陆广为流传。

    陈国司马大人夏御叔站在人群之前,紧紧盯着我的马车,身后的那些人更像是被抻着脖子的鹅,掀开竹帘,扶着婢女的手缓缓而下,百姓的低呼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我的丈夫,他的眼睛黏在我的身上呆呆地说不出话,我瞟了一眼人群,纤纤素手撩起耳边的碎发妩媚浅笑。

    我的丈夫,他小跑着过来托住我的手,不停地来回摩挲,我看见他眼中熊熊燃烧的欲火,反握住他的手,娇嗔地横了他一眼,自己的妩媚风情和少女的娇羞足以把他酥化。他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我送上马车,那模样,根本不像是对妻子,像是在侍奉他的王。

    成婚仪式庄重繁琐,我看出他的不耐烦,挠挠他的手心示意他忍耐,这一撩拨他愈发情欲难耐,看着他的神情恨不得立即将我揉碎。

    终于将仪式挨完,他甚至迫不及待到不去理会宾客,直接打横将我抱进内室,在红绸环绕的大床上,他撕破我的绫罗锦衣,彻底沦陷在这红绡帐里,我看着身上这个野狗一样的男人,冷笑,就让我用这血肉之躯,将你们逐一毁灭……

    我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这令他烦闷不已,他丝毫不顾及我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每夜仍是索要不止。

    怀胎七月时,我生下一个白胖的男婴,有传言说他不是夏御叔的孩子,是从郑国带来的野种,他虽有所怀疑,可是太过于迷恋我的美貌和身体,如今又可以与我夜夜交欢,自是喜不自胜,哪还有心思去理会孩子,只为他取名,子南!

    子南渐渐长大,而我却越来越年轻,看着他逐渐长开的眉眼,像我,更像他的亲生父亲,我的第一个男人公子蛮,那个我恨不得碎尸万段的公子蛮!

    对于子南,我的感情是矛盾的,他是我的儿子,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一看到他,我就想起那个卑鄙无耻的男人,我凄惨而死的母亲,和十六岁那年碧桃宫中绝望的自己!从小到大,我从未抱过他,我不敢看他祈求的眼神,而他也渐渐懂得了,他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并不是用哭闹就可以换来母亲的关怀呵护,所以小小的他就很努力,学习骑射,学习功夫,学习诗书,他认为,只要他变得优秀了,我就会关注他,毕竟哪个母亲都会为有个优秀的儿子而骄傲!

    子南十六岁那年,夏御叔死了,死在我的身上,脸上一副满足的表情,看着灵堂中子南微湿的眼角,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我十六那年失去了我的母亲,我的儿子十六岁这年失去了他的父亲,虽然是名义上的,但这么多年,他给子南的都是最好的,比我这个母亲尽心得多!

    夏御叔死后,我孀居在司马府,子南也很少出府了,我总能看到他的身影,我知道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我,我是艳名远播的寡妇,门前不乏追求者,更有甚者每日都在府门口假意路过,只为与我邂逅,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男人,不过如此!

    有一天,孔宁大人来到我的府邸,奉大王之命来慰问司马遗孀,看着他黏在我身上的眼睛,我冷笑,这就是男人,总会为自己不得见光的行为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些年,我花费重金习得闺房媚术,自是知道如何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撩拨男人心痒难耐,看着他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在我的石榴裙下沦陷了。

    那个夜晚,我用我的身体让孔宁欲仙欲死,从他进入的那刻起,他一直不停地喊着妖精,妖精!第二日日上三竿,他仍不愿离开我的锦床,他那痴迷的眼神从未离开过我的身体,床榻之上他好像忘了,这张床前不久躺着的是与他同朝为官的好友,他口中的大哥夏御叔!他恋恋不舍地离去,小心翼翼地问我还能不能来,我粲然一笑,如三月桃花,看着他两步一回头差点摔倒的滑稽样子,心里冰冷到极点!

    我回头看到子南愤怒又失望的眼神,和他离去后我卧室窗棂上深深的抓痕,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不是一个好母亲,掌握天下的男人说我是红颜祸水,对我嗤之以鼻,可是对我的身体他们又迷恋至极,好啊,我就祸给你看,让你们在这祸水里深深沉沦,无法自拔!

    孔宁成了我府上的常客,他给我带来权力上的便利,我给他身体上的刺激,貌合神离却又如胶似漆,我赠给她我的贴身锦裆,他如获至宝,日日贴身收藏,子南在府中的日子越来越少,有时不得已碰到我们,眼中分明有熊熊怒火在燃烧!

    一日清晨,孔宁带来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男人,名叫仪行父,我知道他,孔宁不止一次跟我提起他的好兄弟,仪行父,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同胞胜似同胞。我看着两人微笑,我最喜欢兄弟相爱相杀的戏码了!

    我为二人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席间,孔宁不停与我调笑,言语挑逗,甚至说了很多淫词浪语,我面色绯红,娇羞掩袖,我知道怎样恰到好处展露少妇的风情,和少女的娇羞。

    仪行父紧紧盯着我,眼神跟孔宁无二,孔宁得意至极,露出我赠送他的锦裆,我捕捉到仪行父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笑容愈加妩媚。当着仪行父的面,我极力夸赞孔宁床上的雄风,如何让我贪恋不已,看着仪行父渐渐深沉的双眼,我抱住孔宁,孔宁大喜,将我拦腰抱起,走入内殿,厚重的锦缎层层落下,最后看到的是仪行父如墨的眼睛。

    两日后,我在园中修剪花枝,仪行父匆匆走来,将我抱起,一脚踹开卧室的门,将我扔到锦缎床上,他粗鲁地剥开我的衣服,他的眼睛里没有理智,有的,只是我的魅影。

    我与他共赴巫山云雨,他说,

    “我与孔宁,如何?”

    我埋在他肩头一笑,

    “孔宁相去远矣!”

    他哈哈大笑,自此以后,更是广罗天下奇药博我倾心,我与他愈发相近,与孔宁愈发疏远。

    女人的嫉妒很可怕,是嫉妒,害我失去了母亲和一个公主本该有的尊荣,对于男人,同样如此!孔宁发现了我送给仪行父的碧襦裙,心下生恨,将仪行父占有我之事禀告给陈灵公,也不知他怎样说的陈灵公欲火横生,定要来一睹我的芳容!

    大王的下降我并未放在心上,那日,我只穿了寻常衣衫,不施一丝脂粉,青丝未绾,如瀑铺在肩上,花园中,蝴蝶围绕着我翩翩起舞,我眼角余光看到花园门口呆住的三个男人,会心一笑。

    自此以后,他们君臣三人时常出现在我的株林,我有了更多的钱财,珠宝,仆人。子南,得以高官厚禄。他们是尊贵的大王,士大夫,可是脱掉那层遮羞布,又与禽兽何意?

    终于有一天,子南闯进我的房间,愤怒地问我,这是为何?

    这是为何?为何?为何这样作践自己,不顾名声一片狼藉?甘愿成为世人口中的荡妇?

    子南,不是所有世事都可以解释清楚的,有的人一世安分守己与世无争,可最终仍逃不过阴谋算计,有人布局,有人甘为棋子,也有人观棋不语,子南,我不能成为云淡风轻的布局之人,那我就甘为棋子,乱了棋局!

    那天,是子南有生以来我跟他说过最多话的一天,最后,他低沉着头,

    母亲,我实在不愿看你如此!

    那又能如何?你能杀了他们?你可以吗?

    子南沉默着,没有说话。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呵呵,多么讽刺的文笔!陈灵公君臣三人,仍每日往返株林,纸醉金迷,尽兴而归!

    子南为感谢陈灵公厚爱,特意大摆宴席,觥筹交错间,几人得意忘形,竟恶意戏谑子南的模样,三人如若无人般嘲笑子南,端视他的容貌,揣测他的生父,每人都说子南长的像自己,子南一怒,起兵包围了府邸,孔宁仪行父不顾君主仓皇出逃,而陈灵公吓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在马厩中被子南一箭射死了!

    陈灵公死了,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他本就是荒淫无度的昏君,陈国,马上又迎立了新的君主!

    我仍居住在株林!

    孔宁仪行父逃到楚国,哭天抢地诉说陈灵公的不幸,夏南这个背信忘义的可耻之徒,谋害君主,其罪当诛!

    楚庄王大怒,兴兵陈国,陈国君主外出,大臣惧怕楚王,为求自保,他们出卖子南,放楚兵进城,毁了司马府。

    我看到子南被他们车裂而死,我看着他们围着子南碎裂的尸身高声大笑,终于,跟我有血缘的两个人都离我而去了,可是他们生前,我从来没说过爱他们,很爱很爱!

    我大喊,

    子南,子南,子南……

    回答我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跪在地上看着一地血肉模糊,眼泪簌簌而下。

    “去捡起来吧!”

    我闻声抬头,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我面前,我迎着阳光看去,有些晃眼,他蹲下来,放了一只木箱,我木然地看着他将子南的尸身一块块捡起放入木箱,放在我的面前。

    “夫人节哀,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只要人在,境遇就不是最坏,他为你而死,你也要为他而活!”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一滴泪落在我的额头,沉重而滚烫,我再抬头,他已经转身离去了。

    我将子南下葬,木箱中放了一张我的小像,他生前,我未尽母亲之责,死后就让这张小像陪伴他吧!

    公元前598年,我被献给楚庄王,他一见我惊为天人,欲纳我为妃,人群中有人出声阻止,我一看,是他,是那天帮我收起南尸体的人!

    “大王,女人太美则近妖,夏姬邪佞,是不祥之人,他身边的男人都死于非命,陈国更是因她而灭亡,天下美女那么多,大王何必为此女招来无妄之灾?”

    我垂头敛目,余光看着这些自命不凡的达官贵人,他们的眼神中赤裸裸的欲望滑稽的像是发情的狗,只有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所有人都有意争夺我,可是都被他三言两语驳回,最后高高在上的楚庄王权衡再三,忍痛将我赐给连尹襄老,一个行将就木的丧妻老头子。

    襄老得了我,枯木逢春,夜夜笙歌,可我知道,他已经不行了,我与他假意逢迎,只为报仇,借他的手杀了孔宁与仪行父,他没辜负我的期望,果然不久之后,我得到了孔宁二人的人头!

    公元前597年,晋楚争霸,晋军大败,楚军乘胜追击,连尹襄老被晋国将军智庄子射杀,尸体也被掳走!消息传来,府中大乱,襄老的儿子黑要听到噩耗时并没有去寻回他父亲的尸体,竟闯入我的房间强行占有了我!美色面前,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一夜之间,我从继母成了宠妾!

    我彻底厌恶了,厌恶了这些男人淫荡肮脏的眼神,我突然很想离开这里,远远的!筹谋多日,我趁乱混出府,在僻静的小巷,一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夫人欲将何往?”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年帮我捡起子南尸体的人,在大殿上说我是红颜祸水的人,当朝士大夫,巫臣。

    我凉凉一笑,并未回答。

    他上前一步,眼睛明亮,并未有一丝轻薄之意。

    “你放心,我会带你走!”

    我挂上柔媚的浅笑,

    “大人不怕我红颜祸水,诅咒你?”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我别过脸去,

    “照我说的做!”

    他将一个锦囊放在我的手中,我抬头看他满是不解。

    “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美貌,还是我的身体?”

    他的手抚上我的头发,宽厚温暖。

    “我会娶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我嗤笑,这么多年,那些男人与我欢好,如胶似漆,可是谁不轻我,贱我,谤我,笑我,我知道,他们从未付出真心,而我,亦不愿重蹈母亲的覆辙。

    “你回去,相信我,定会十里红妆迎你为正妻!”

    我最终还是回了连尹府邸,或是因为他坚定的眼神,或是因为他温厚的手掌,或是因他当年劝我活下去的一句话,我决定放手一搏。

    按照他的计划,我向楚庄王上表,请求千里迎丧,回郑国,借助郑,晋友好邦交,寻回襄老遗体,楚王大为感动,更是赐下厚礼嘱我带回郑国。

    我从楚国出发那一天,巫臣奉命出使齐国。

    我从未想过,多年之后我还能回去郑国,桃花灼灼的郑国,我的手抚上胸口,原以为已经死了的那颗心,依然有些钝钝地疼,那些久远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出,窒息之感袭来,我用力抓住胸口,蓦地感觉有些异样,从衣襟里拿出一个信封,想起这是离开楚国前一天巫臣给我的,我打开,里面一封书信,字迹沉稳有力亦如他的手掌。

    “公元624年暮春,七星台前遥遥一望,少儿粲然一笑嫣然无方……”

    我心下微动,我最狼狈的年月里,原来还有一个他。

    远远看到郑国的郁郁葱葱,我再次感叹命运的奇妙,世事的无常,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行数日,新郑将近,却听后头远远马蹄声并着呼喊,我回头,一名士兵远远策马而来,奔到我跟前翻身下马,气喘吁吁跪在我面前,呈上一封信。

    我打开,寥寥数字,却湿了我的眼眶。

    归,吾聘女!

    他果真没有负我!

    我下令队伍返回,翻过赫连山,桃花开遍山野,每株桃树之上,都系着大红的彩绸,连绵千里,如火如荼,十里红妆!

    巫臣坐于高高白马之上,身着大红喜袍,疾驰而来,在我面前停住,向我伸出手,

    “十里红妆为你铺就,可喜欢?”

    我捂住嘴,眼泪止不住下落,他下马抚住我的肩膀,我勾住他的衣袖,糯糯道,

    “你的信我都看了!”

    他宠溺地抚着我的脸颊,

    “我一直恨自己没能早些免你受这多般苦楚,以致你遭受这么多风险波折,不过你放心,楚国中已经安排好了,我不再是士大夫,母亲和子南的尸骨我已先送往晋国,以后我们就在那里安家,房前屋后种满你喜欢的桃花,我们就在那里过安定的日子,可好?”

    眼眶酸涩欲裂,我忙低下头,伏在他的怀中,一行清泪滑过我微扬的嘴角,粲然而笑。

    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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