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8日,江苏省昆山市震川路,发生一起严重的街头砍杀案件。而促使一件简单的交通冲突瞬间升级为严重的刑事案件的导火索,正是我们平日里千夫所指,但最终无所谓的老问题——路怒症。虽然在案件发生之后,被舆论所关注的是关于“正当防卫”的法律问题,但是,我们不应该忽略隐藏在案件背后的——那个属于整个社会的阴霾——我们日渐浮躁的灵魂、我们廉价的愤怒。
如同蒋勋先生在《生活十讲》中所说,“现代化的进程让我们越来越忙,而所谓‘忙’,就是心死了。我们无暇去顾及我们自己的内心,我们越活越廉价。因为我们不再像一个人,而是一个社会的机器。”
我们变得越来越忙随着这样的“忙”,随着我们越来越无暇去顾及自己的灵魂,我们变得浮躁而夸张。我们急于在这个社会去证明自己的价值,所以我们西装革履,在喧闹的街头向一个陌生人大吼大叫,试图用声音分贝的高低和愤怒的程度去彰显自己的地位,维护自己的尊严。
所谓路怒症,只是我们试图在这个喧闹的世界,用愤怒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彰显自己的尊严。
而“涵养”,就像一个被现代化速度远远甩在身后的腐朽玩意儿,远远不及一两句粗话和怒吼管用。毕竟,“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用那么多道理来解释呢?”况且,又怎么会有耐心去和一个陌生人表达自己的“涵养”?在这个社会,谦逊有礼变成了一种软弱的象征,而步步紧逼成为了强悍的标志。
如同这起掀起舆论轩然大波的案件,宝马车主有错在先,却在下车之后对电瓶车车主做出一系列粗鲁的举止,导致冲突的升级。甚至在其后从车中拿出一把长刀——魁梧的体型,一把长刀,在被披露的监控视频中显得是那样嚣张跋扈。
仔细思量,宝马车主之所以敢于嚣张跋扈,正是因为一辆宝马车和一辆电瓶车之间存在的巨大的差额。就像阿马蒂亚森先生在《贫困与饥荒》中所指出的“交换权利”,宝马车主以自己远高于对方的“交换权利”,当作自己足够嚣张的资本,而这样的资本,支撑了他廉价的愤怒,和自以为建立在愤怒基础上的,那个被现代化、资本化洪流扭曲的自尊和价值观。
网友对宝马车车主的调侃但是,阿马蒂亚森先生还指出,所谓“交换权利”,仅仅只是人类生存过程中最底层的需求。说得露骨一些,就是人类兽性一面的体现。
我想起一种在自然节目中看到的蟒蛇——这种蟒蛇在发生冲突的时候,会选择用一种比较嘴的大小的方式来决斗,两只蟒蛇会尽力张开自己的嘴,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而嘴比较小的一方就会被嘴比较大的一方吃掉。
而发生在现代化街头的,一件又一件路怒事件,又何尝不是这样的蟒蛇冲突,用长大嘴巴、露出獠牙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强大和尊严?
在一个被资本化洗脑的社会里,资本和金钱就是最硬的后台,而被资本支撑起来的尊严,就只能用一种愤怒表达出来。我们试图去表达自己的愤怒,就是想满足自己内心深处被压抑已久的表现欲。尤其当我们遇见一个和我们“交换权利”相差悬殊的人,我们的表现欲便更站稳了脚跟。我相信,如果当时和宝马车主在震川路街头发生冲突的是一位驾驶着劳斯莱斯汽车的男人,宝马车主绝对没有胆量去粗鲁地推搡,更不可能有勇气拿出后备箱里的长刀。
我们的尊严,被我们自己心甘情愿地明码标价,而我们自己却甘之如饴地自鸣得意,还不知羞耻地逢人夸耀着自己的圆滑和世故,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昆山街头砍杀案现场在社会中寻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找不到评判自己的标准。所以,我们好似清楚地用金钱衡量着人生,又着实清晰地在霓虹灯里迷茫。我们的内心变得浮躁不堪,而资本这个公认的衡量标准,却总是如此地遥不可及。而正因为这样的遥不可及,我们被资本和金钱的洪流推搡着越走越快,却慢慢地遗忘了自己的灵魂,用一个浮于表面的表皮,填充着自己心虚的内在。
我们的钱包不断地升值,而灵魂却在不停地贬值。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物质丰盈,科技新奇;而这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物欲横流,人心惶惶。
路怒症之类廉价的愤怒,追究其根源,是因为我们对自己人生价值的定义,早已经被一个大众认可的框架束缚得难以脱逃。而在这样的框架下滋生出来的价值观,虽然生得一副中规中矩的模样,却实在是一个扭曲的存在。
这个框架,就是利益。而从利益出发下的人生价值,就是阿马蒂亚森先生所说的“交换价值”。这样的“交换价值”可以带给我们处于社会中的底气,这样的“交换价值”可以带给我们嚣张跋扈的资格。不管我们将文化吹捧得如何崇高,我们都无法否认,适者生存依旧是无法破解的魔咒。
所以,教育的目的不再是“养浩然正气,为天地立心”,而成为了“只要学习好,就可以挣大钱、买大房子、娶漂亮媳妇。”我们吹捧着填鸭式教育,将知识看作可以变现的储蓄。相信我们小时候都听自己父母在街头指着一位清扫卫生的保洁员阿姨,面带微笑地教育我们:“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会像她一样扫大街。”而处于懵懂的、似懂非懂的我们,毫无戒备地被灌输了这样残酷的成人准则,在一个白纸一样的内心中,被强硬地刻画了“交换价值”的概念。
放牛娃的经典故事原来,学习是为了成为挣大钱的人,读书是为了不去做卑微的工作。
而那些在底层认真生活的人们,只是一些被人嘲笑的卑微者。
我们都在嘲笑着孔乙己,却不以为意地充当那些嘴脸丑恶的看客。我们都在嘲讽着那个读书只为了娶媳妇生孩子放羊的牧童,用一副油腻的面孔肆意地点评着牧童的无知和可笑,却没有人愿意认真思考一下自己,有没有嘲笑牧童的资格。
这样的教育理念,在不知不觉中磨灭的是人性,而被无限放大的,却是适者生存的兽性。
回到愤怒本身,正是那个扫地阿姨的形象,随着我们不断地成长,代表了更多的人。如同在昆山街头砍杀案中的宝马车主眼中,那个骑着电瓶车的男人,无非是另一种“扫地阿姨”而已。在这样一个现代化的社会,我们却依旧不肯去接受“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依旧用一个资本化的标准让人性越走越偏。
也许,宝马车车主殒命的结果,早已经在那个“扫地阿姨”的故事被说出来的时候注定了。
我们的灵魂变得本末倒置将愤怒当尊严,是灵魂层面的贬值。
英国哲学家洛克先生曾说:“每一个人生来就是一张白纸。”——我想,在昆山事件中社会舆论所要思考的,远远不止“正当防卫”那样简单。只希望一起悲剧过后,我们走偏的灵魂可以稍微变得清醒一些。
起码,在看到一位扫地的保洁阿姨时,我们可以微笑地告诉自己的孩子——“你要知道,每一个人,都值得全世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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