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前,约1978年前的事情。那时我还很小,没有读书,离现在已经久远了。
我家住在川北大山深处的小村子里,村子座落在半山腰,人口极少,大约只有30来人。村子里除了我家本该姓万而姓何以外,其他人都姓何。方圆几十里,何姓是个大姓,族人众多,人丁兴旺。
邻里十几家人,住一小块稍微平坦的地方,树木多极了,一眼望去尽是绿色。绿色中,果树却很少。除了我家的三棵大李子树,村子里就没有太多像样的果树。春天里,满山的野花,黄红白的多极了,却没有几朵属于果树。
不过,在村里,却有一棵上百年的大柿子树,长在半悬崖上,树主人家是我的姑姑辈,辈分不高,但年龄老迈几乎可以当我父母的长辈。我虽然随时都会想起那棵树,但它开什么花、枝叶是否茂盛,我却没有了印象。
但是,冬天里,那满树红红的柿子,像挂着无数个小灯笼,却印象深极了。
有时做梦,都有自己远远地站在树下,抻长脖子,像被捏着脖子的鹅(致敬鲁讯)……
小红灯笼在我幼小的心中,留下了一生的记忆。
“熟透了的柿子,红红的,像极了灯笼,金黄的叶子衬着,在微风中摇曳……”诸如此类的文字确实很美。但我却认为,光秃秃的树干,朝天斜斜地指着,横七竖八的树杈上,挂满成千上万个小红灯笼,却是最为美丽的。
树在悬崖中斜刺里长出来,半佝着身子,冬天的寒风,带走了它所有的叶子。就算在哪个小枝上,寒风不小心留下了一小片叶子,那这叶子也会是残缺的,在寒风的吹拂下,迟早会随风而去,似小船般地向远处飘落,没入厚厚的落叶堆中,慢慢地化为泥土。
采摘果实,需要爬上悬崖上的柿子树,危险极了,孩子永远都会被大人们禁止。就算是壮男,也不能轻易上树去摘。通常的办法,大人们拿着尽可能通天般长短的竹竿,奋力伸长手臂,踮着脚,去敲打树杈让小红灯笼掉下来。实在够不着的,只能等待柿子过熟以后,自己掉下来。
柿树很大,每年都疯狂地结很多果实,在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拿到集市上去换成钱是不可能,并且路途实在太远。吃不完的只能晒成柿饼存着,但二姑家人少,晒太多根本就吃不完。于是,处理过多的柿子,却成了二姑冬天里的一大常事。
印象里,她每天背一大背兜,拿着大铁铲,去树下扒搂熟透了的柿子,没有摔坏的,她就单独收集起来晒成柿饼,余下的全部草草地扒拉到背兜里,背回家去。
那些年的她,虽然已经年迈,常常矮小着身子,佝着背,不时地咳嗽着,迈着碎碎的步子,却能在在昏黄的冬日夕阳下,背着装满柿子的大背兜,拖着长长的影子。影子后面,就是我与三哥两兄弟,流着无法控制住的口水,闻着柿子的甜香味,巴巴地跟着,一直跟到姑家的猪圈,直到眼睁睁地看着柿子倒进猪槽里,也不会回头。柿子倒进猪槽里,几头肥猪扇乎着蒲扇大小的耳朵,美美地吞咽着,在嗵嗵声中,似乎极其香甜的柿子就这么消失了。
短短的几百米路程,跟着的是我的步子,也是我的童年。三哥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我在前面走着,三哥在我后面路着……这些年来,这个没有颜色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在重现着,短短的路似乎越走越长,一直延伸着。
十多年前,她离世了。我在外面奔波,无法去参加她的葬礼。多年未回老家的三哥专程回了趟村子,做为县级领导的他受到乡镇干部的热情款待,饭后执意挽留着住在乡里最好的招待所。但我哥跟我讲,他坚定地谢绝了,回到儿时睡的那间祖屋。在黄昏时,三哥重新走了那条路,看了那棵柿子树。
据我三哥讲,二姑是冬天去世的,正值柿子熟透。那柿子树还在,长得更高了,红红的小灯笼越发的多了,挂满了所有枝头。冬日的夕阳丝毫也不耀眼,惨白的光线越过山顶,从树杈中射下来,千丝万丝的落在人的身上,驱散着寒意,慢慢地暖和起来。拿着村子里族人讨好般递上来的柿子,却也提不起食欲。
(OVER)
- [Author: Darrellsupper Update:202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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