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昨日，家庭群中，二姨发了一个视频。视频中，耄耋之年的姥姥一个人坐在那里，唱着我们听不懂的不知名的歌曲，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的歌曲，一个人笑得像花儿一样。顿时我的内心颇为感触。
回想姥爷去世三十年，她一个人冷清的生活，内心更是酸楚。三十年疏忽而过，我在感慨时间过的太快，三十年疏忽而过，姥姥会感慨什么呢？她会不会感慨时间太慢呢？

1

时光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语。

按照拆解来看，时，就是时间，光，自然就是光线。

时间是什么？我无法说清楚。在我看来，时间是人类为了解释自己无法解释清楚的现象而引入的一个概念，从宇宙的角度来看，到底是否存在时间，还是个未知。而正是因为引入了时间这个概念，所以人类经过一番复杂的计算，得出了一个结论，光的传播速度是宇宙中最快的，达到了30万公里每秒。且不说这个数值对不对，单说假如没有了时间，光速还存在吗?

时光在中文中，是一个非常优美的词语。比如说，我们经常会说，自己一个人独坐在房间中，回想那些旧日的时光。在这个时候，时光，大概就是发生在以前的那些时间里的故事与光景。

那些故事和光景，美吗?美。

所以，时光也美。

2

我常常会想起自己在北京的那些时光。

自己穿梭在那座古老的城市的街头。身边一个个的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没有谁会顾及到你，没有谁会同你说话，没有谁会施舍出一点时间，停下来，与你产生交集。

他们匆匆走过，从你的身后走到你的前面，从你的身畔走过，可能只留下一阵香水的味道，可能是香奈儿，也可能是迪奥，最有可能的大概还是一些不知名的廉价香水。

这阵香味，会随着你的呼吸，不断的往你的鼻孔里钻，钻进去，冲进了你的大脑，刺激着你的感官。你会情不自禁的长吸一口气，恨不得将这一段香风全部吸到肺里面，就像吸毒那样，陶醉于这神秘的香味。

有一句话叫做“闻香识女人”。闻着这香水的情调，你会不自禁的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揣测这是一个有着什么品味的女人。

这淡淡的清香，嗯，这大概是一个年轻的少女，清纯可人；哦，这浓郁的花香，这应该是一个性感的少妇，妩媚妖娆；呃，这刺鼻的香味，这大概是个中年妇女用来掩盖自己的狐臭的吧……

这个时候你再睁开眼，这短短的一瞬，这个从你身畔走过的神秘的女人，就那么走远了。

阳光从天空中直射而下，光线的粒子从她的衣服穿过，从她的头发穿过，又抵达了你的身边。这些光线的粒子，就在你的发间、在你的鼻息之间、在你的睫毛交错之间，与你纠缠在一起。

这个时候，你大概会想，这纠缠过她与你的，大概就是时光吧。可惜时光是不等人的，它在你身畔萦绕着一刹那，就又走远了。它同样穿过了你的衣服，你的身体，离你而去。

这短短的一瞬，如白驹过隙，同弹指一挥。时光在这一瞬也没有暂停，反而仿佛加快速度，就那么离开了。于是，在你的回忆中，就大概一直记得这么一个简单的场景：你走在北京的街头，孤独的四下环视，无数的冷漠的人潮朝你涌来，又离你而去，只留下了纷乱的气味，污浊的空气，以及杂乱的思绪。而这个思绪，才会终生伴随你的左右。你永远都记得那个步履匆匆而又时光匆匆的时刻，而不记得，那一瞬，谁与你交错。

时光的脚步，都是这么快的吗？

3

我的姥姥，耄耋之年了。每天醒来，自己坐在炕头上，慢慢的把被子卷好。然后下炕，来到厨房，给自己简单弄点吃的。她岁数很大了，做什么都慢，自己一个人，慢慢的热饭，慢慢的吃饭，慢慢的生活。

吃完饭，也没有事情可做。她就拿着自己的小马扎，来到门口，找到一个阳光正好的角落，坐在那里，享受着阳光在她脸上抚摸的感觉。某个瞬间，你会发现她脸上貌似浮现出淡淡的笑容，那一刹那，她脸上的皱纹仿佛被阳光抚平了。所以，她大概是回忆起了自己的往日时光？

姥姥的旧时光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大概也是自己年轻的时候吧，一头乌黑的长发，扎着长长的辫子，一甩一甩的。旁边一个高大英俊的帅小伙，嗯，那个肯定是我的姥爷。他们并肩走在街上。他们就那么走着，脚步缓缓，低声细语。山上的土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悠悠长长。他们就那么走着。那个时候，阳光从空中照下，穿梭在林间，穿梭在枝头，被他们的目光剪成细碎。于是，时光碎成了点点金色，就萦绕在他们的鼻息之间，睫毛之间，目光之间，缠绕在他们身畔，就没有离开。在这一刻，时间就那么慢了下来，越来越慢，渐渐凝滞。

于是，这一瞬，大概就成了永不褪色的老照片，成了姥姥这一生都在不断回味的时刻。所以，姥姥的日常，大概就是这样的：

早上醒了，睁开双眼，我在想你；

卷起了被褥，再想你一会；

坐在灶台前，慢慢烧火，火光中又想你一次；

终于饭熟了，数十年一如当初，给你摆一副碗筷放在对面，对坐而食；

吃饱了，来到阳光下，闭上眼睛，嗯，继续想你；

就这样，一直想你；

某个瞬间，想起了当年的情歌，不自禁的哼唱出来，想起了当年你唱歌给我的模样；

歌儿唱完了，睁开眼，嗯，时光悠悠，岁月悠悠，你已不在，只留下了这些时光，在你不在的日子里陪我。

夕阳西下，我回到屋里，打开电视，电视里演什么节目我其实不关心，我只是在看有没有那些能让我想起你的瞬间，

哦，有一个，有这样低沉的声音这样讲到：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我笑了；几十年好像你也说过，当我老了，你也会陪在我身边；那时候的你，那么阳光，那么英俊，那么让我着迷。

然而，我老了，你没了。

回想一个甲子的风风雨雨，阴阳相隔三十载，不管一起多久，随着老去，留在脑海中你当年的音容笑貌，都渐渐模糊。

开始遗忘，遗忘你对我的嘱托，遗忘你气息，乃至遗忘你的笑容。

慢慢的， 我连自己都开始遗忘，记不清今夕是何年。

我尽管每天都在想你，可是遗忘仿佛就像我们的天敌，我一个人慢慢的抵挡不住，慢慢的怎么想你都想不清楚了。

我有些恐惧，恐惧对你的遗忘。

于是想去看女儿，尽管就在村子的那头；可是我从早走到午，走两步歇一步。累了，我就停下来，坐在路边，仰头望天，看时光悠悠，慢慢的在我身畔萦绕着，仿佛这就是半个多世纪之前，那一段曾经萦绕着我们的时光。这短短的一公里的长征，终于抵达了终点，我看到了大女儿的家门口。十几年前来的时候，我还能捎上一把自己养的鸡蛋，现在来却只能带一根拐棍。

看到了女儿，我抬头，凑着阳光仔细的看她。她也不再年轻了。我仔细看她，只为了多看两眼，记住她，怕忘记她的样子。更多的，我还是想在她脸上，寻找你的神情你的影子。

我和她咿呀对语，她说些什么，我听不清，也听不懂了。但是我还是和她热切地聊着，我们不断说着话，我不想停下来，我想和她多聊几句。这一天，我们聊的很好。

看过了女儿，我又回到了家里。家里空荡荡的。每天我坐在阳光下，看那些光线，那些粒子，在我的身边飞舞着，萦绕着，纠缠着。时间好像走的越来越慢，每一个从日出到日落的时间，我都能回忆完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又过了不知多久，仿佛几年，仿佛几天，也仿佛一瞬。我又想去看看儿子了。尽管他就住在隔壁，可是这也算是一段长征了。我慢慢的踱出房间，扶着门框，脚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下了一个台阶。我告诉自己，小心一点，不要摔倒了。嗯，很稳，再下一层。我一层一层的台阶，下去，拄着拐棍，慢慢的踱出院子。养了好多年的几只老母鸡，跑的都比我快，它摇晃着走在我前面，给我带路，一边带路一边咯咯地叫着。这家伙，肯定是想跟我要食吃。我扶着墙，慢慢走向隔壁。墙壁被阳光照射的很温暖，我的手抚摸在墙上，感受到了半个世纪前的温暖，这种温暖，就像你当年抚摸我的双手时的感觉。我慢慢的往前走，这个速度真不快，很慢，我已经走不快了。有多慢？就像当年咱俩并肩走在那条山路上那么慢。时光好像一直都没有快过，一直很慢，就像水一样，在我的身边流过来，流过去，带走了很多。

这段长征，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远。我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身边的时光在撒欢。我看着它们，想把它们分辨清楚，哪些是咱们刚认识时候的，哪些是刚结婚时候的，哪些是朝夕相伴，哪些又是你不在的这三十年留下来陪我的。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儿子家里。同样的，我抬头看着他，看到了三十年前的你……

在我看着他的时候，我看见身畔的时光，一如半个多世纪前，我们并肩走在山路的那一瞬。

时光好快，几十年眨眼而过。

时光好慢，几十年一如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