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是我最大的仁慈

冷漠是我最大的仁慈

2016年11月3日凌晨，中国女留学生江歌在其租住的公寓门口遇害，案发于日本东京中野区。据日本警方公布，江歌头部遭利刃砍伤，伤口长达10厘米。案发时江歌和闺蜜刘鑫前后脚进入公寓，刘鑫前男友陈世峰前来求复和或者干脆有预谋来杀前女友，刘鑫早一步回到家里并关了门得已幸存，而江歌离奇被挡在门外惨遭凶徒毒手。

从案件来看，这是一起恶劣但又普通的刑事凶杀案。这个世界几乎每天都有人死于各种各样的凶杀，而且我愿意相信每一个被夺走生命之人即便不都是无辜的，但至少也不会尽是猪狗不如，死不足惜之徒。死亡对于活着而言自然是面目可憎的，只是这件案子之所以会在全社会引起轩然大波是因为江歌之死牵涉另一个复杂而让人“愤慨”的细节。作为借住在死者江歌家的闺蜜（凶手的前女友）刘鑫在案发时与死者身处在一扇离奇打不开的门的两侧。案发过程中，这扇门的一侧是面对歹徒残暴行凶时声嘶力竭呼救失败的江歌，一侧则是因为一扇门的庇佑而幸存下来的刘鑫。网络上对生者刘鑫一波又一波的的声讨主要集中在这个侥幸存活的姑娘在面对伤害时可能反锁了公寓的门，从而断了好友求生之路。人们当然不能原谅这种卖友存己的懦弱和自私。

这门到底是不是刘鑫反锁的呢？目前来说，没有任何证据或者已公开的资料显示在江歌遭遇侵害时，那扇没有打开的逃生之门就是刘鑫从屋内反锁的。目前网络上的声音更多的倾向于这就是刘鑫所为，我能理解这些认定刘鑫间接害死江歌的人的心理。我相信也许那些站在刘鑫断了江歌生路立场之上的人更多的是对已经逝去的花样年华的江歌以及含辛茹苦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的可怜母亲的唏嘘和怜悯，然后才是对生者刘鑫可能的背弃道义的愤恨。因此即便知道真相还没有完全清楚他们也宁愿在没有证据的基础上认定一个可能完全子虚乌有的所谓“事实”，好像只有这样，正义才能得到应有的伸张，逝者才能得到安息，善良之人才能接受如花一般的江歌惨死的无理而荒谬的事实。

这一点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猜测而已。江歌妈妈在接受《局面》栏目专访时暗示过自己看过日本警察机关的调查案卷，认定就是刘鑫反锁的门，只是出于保密协议暂时不能将其所知公布于众。这也是广大网友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不遗余力谴责、咒骂刘鑫的最大底气。退一万步来说，也许事实真的如江歌妈妈所言，可一切的道德审判和法律制裁不都应该是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的事情吗？作奸犯科，自有法律的利剑高悬于头颅之上；违背公序良俗，这恰恰又是一个道德审判有史以来最严苛的时代，那我们究竟在着急什么呢？这一点太诡异！

如果说网络对刘鑫为了一己之安危就罔顾好友生死的批判只是出于一种对无辜生命被残害的愤怒情绪，那大家对刘鑫及家人对死者江歌和她悲痛欲绝的母亲的冷漠的愤慨和攻击似乎理由充足且充满正义色彩。

《局面》栏目对江歌母亲及刘鑫数小时的专访比较全面的展示了案件前后的诸多细节和事实。已知事实部分刘鑫及其家人对死者江歌和江歌母亲在人道关怀上确实有所欠妥当。除了案发后刘鑫及家人对江歌家庭的关怀不够外，备受网友诟病和谴责的主要有两句话：一句是刘鑫母亲在回答江歌母亲所问“江歌是因为什么被杀害的？”时所言的“她命短了！她不是俺闺女！”另一句是江歌母亲第一次在微博上曝光刘鑫姓名及相关案件情况时，刘鑫认为在警察部门没有完全调查完案件之前，江歌妈妈没有权利也不该把自己的信息及江歌妈妈对案件的诸种猜测随意曝露在网络上，并威胁说如果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就“停止协助警察”。

我翻阅了数百条关于江歌案件的新闻，大众对于刘鑫及家人在案发后对江歌家庭的近乎冷漠的反应相当愤慨，尤其是上述两句严重挑战公众心理底线的不负责任的言论。这一点我觉得绝大多数的网友的谴责甚至咒骂都可以被理解甚至被接受。不管怎么说刘鑫对于江歌之死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更在情感和道义上对江歌及江歌家人都有着巨大的亏欠。我只想客观的说我能理解公众怒火何来，也能理解一点点刘鑫及家人对整件事的反应。

《局面》数小时的访谈中公布了大量案发后刘鑫与江歌母亲的微信对话，刘鑫确实承诺了很多自己没有做的事，例如和江歌母亲会面，参加江歌葬礼等等。对此刘鑫给出的解释是主要是日方警察的要求，这点我不知道是否可以采信，但我至少可以相信她说过的一句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姨！”这句话在公众的愤怒里太轻飘飘了，轻的只剩下“不负责任”和“冷漠自私”等，也许吧！只是我也确实能感受到这句话背后来自于刘鑫的恐惧和悔恨，经历那样一场噩梦般的凶杀事件，眼见自己好友惨死家门前，没人能知道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喜欢二次元动漫的女孩子到底在心里承受着怎样的一种煎熬。“躲！”这个看上去最不负责任的选择或许是不是刘鑫在事实昭明天下之前最好的选择呢？也许她知道一切都将水落石出，所有的忠善罪恶都会得到公允的对待。我不知道是不是剪辑的问题，至少在对刘鑫及其家人的采访中我并没有看到刘鑫对于江歌及其母亲的冷漠，更没有看出她的家庭到底有什么一定是十恶不赦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而误会的根源可能在于沟通的方式。

从一开始江歌母亲和刘鑫的微信聊天记录里就能看出，刘鑫并非想刻意隐瞒什么，或者一味排斥江歌母亲。刘鑫的言语中一直在突出的重点是：我虽然是当事人，第一并不知情所有情况，第二，我知情的很多情况在案件没有调查清楚前不太方便透露过多信息，一切行动和言语都需等待案件的进展情况而定。倒是江歌母亲也许从一开始就认定女儿是因刘鑫反锁房门才丧命的，所有的沟通似乎都是为了逼迫刘鑫自己亲口承认这一“事实”来进行。连续轰炸性的提问，暗示性的引导，谴责性的情绪等等无论在微信记录里还是正式会面里乃至整个访谈里无处不在。映像深刻的是在正式会面时，面对江歌母亲质问其到底有没有反锁房门时，刘鑫否认锁门这一情况并请江歌母亲相信自己，江歌母亲回复：“好好好，我相信你。”但紧接着就声泪俱下地说：“我现在不是问你，我在问老天，然后我告诉你刘鑫，我江歌虽然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但事实就是事实，12月11日开庭之后，所有的案卷我都会面世，全部公布案件信息，让所有的大家都来看到这个事实是什么样子，你也不用承认你懦弱胆小，女孩子吗，都害怕，我江歌也害怕呀，江歌倒在自己的家门口，看着那一扇你没有反锁她却进不去的家门，身上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流干，嘴里喊着妈妈，妈妈，对不起，妈妈，妈妈我舍不得你，妈妈，我想你了，妈妈，你救救我......”

这样逼迫认罪的语言无意拥有着巨大的杀伤力，它在道德和法律上都会给予被提问者巨大的心理压力。无论我怎么理解一个痛失女儿的可怜母亲，我都无法理解这样的方式对于这次对话以及江妈妈想要得到答案的诉求有什么帮助。又或者，这样的会面对于江歌母亲而言，在乎地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答案”，毕竟她看过所有的案卷，对真正的答案也许早已了然于胸，那这样一个可怜的母亲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我想如果我是刘鑫，如果我最好的朋友因为自己惨死于眼前，听到朋友母亲这样声嘶力竭的控诉，我该怎么办，也许我也只能很无能而懦弱地“躲”。面对一个根本不会相信你的人，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语言，什么样的行动才能换得他们内心的一丝一毫的平静。这样的交流根本没有可能正常推进下去的情感基础和逻辑基础。我并不完全相信刘鑫在是否反锁门的问题上是无辜的，甚至也倾向于她在慌乱中可能做出了不义之举。只是我一直在强调，所有所有的审判不该是建立在完全已知已证的基础之上吗。整个访谈里，江歌妈妈所流露出的强势和怨恨让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如果我能理解江妈妈的痛苦，那真的希望江歌妈妈也能理解刘鑫及家人所谓“冷漠”的一点点，这不是为了要帮刘鑫及其家人洗白，只是希望一个母亲能在痛失爱女的巨大悲伤里少一点点对自己的煎熬，相信一切公理和正义不是不来，只是都在路上而已。

2017年五月江歌妈妈为了逼迫刘鑫现身想见，在网络上曝光了刘鑫及其家人的电话、住址、车牌号、社交账号等信息。侵犯他人隐私的问题，我不想再谈，因为我们有相关法律，相关当事人自有法律去保护或惩戒。网络上掀起了对刘鑫及其家人谩骂、声讨的巨浪。声名狼藉的刘鑫及家人终日生活在各种短信、电话、网络攻击中。也许这就是他们罪有应得，一切皆有因果，当刘鑫和家人在面对江歌家庭时，选择懦弱，选择闪躲，选择冷漠时，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我能理解却依然想说，理解不代表可以原谅和无底线的包容。就像我可以理解公众的愤怒却依然批判把道德审判和网络暴力施加在没有事实证据的个人主观臆断上。我相信法治的完善，时代的进步，文明的推进一定会还这场舆论战场上所有的参与者一个公道，我们终将付出代价，至于“江歌事件”，请大家再等等吧。

至于江歌母亲，我没办法去安慰这样一位可怜的妈妈。只是觉得江歌去世将近一年了，讨还公道自然重要，但有些事情我们仍然要选择相信，比如法律，甚至是人性。如果我们守着那些离开我们的最爱的人的尸体而不愿让他们入土为安，那就是把亡者曾经美好的身躯交给空气、水、细菌、温度、时间等等一切生命曾耐以为继的必要元素慢慢啃噬，折磨而不让它们安息；如果我们用愤怒、仇恨去折磨存世之己，就是把曾今最爱我们的亡者之灵魂交给深渊和黑暗，让他们的最可爱的灵魂得不到飞升与安息。逝者已往，生者保重也许才是对已逝之人最大的体谅。

一直很喜欢《局面》这个访谈节目，只是因为它秉承了一个理念——“以冰冷的理性温暖世界。”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思考过这样一句话，看着无情，冷漠。当我花了数百分钟从网络上了解“江歌事件”的前因后果，然后又花了三个小时写下这几千文字之时，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想起那句俗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作为一个识点字的读书人，在生死存亡之际，我可能也就是那个不知仗义，最负心之人，而就算只是站到绝大多数人对立面说说郁结于心的肺腑之言时我也还是各种忐忑不安。

于是就劝自己，闭嘴吧，冷漠也许是你能给这个世界的最大仁慈。

冷漠是我最大的仁慈

                                        也是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