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们的本家,辈分很高,我的父母都要喊他一声婆(祖母),所以我要喊她一声爸爸婆(曾祖母)。
她十三岁嫁给我爸爸爷(曾祖父),育有三子。没有女儿,是她一生的遗憾。大儿子干建筑活,主要负责工程预算和决算以及绘制图纸,在这个行业里算是体面的工种;二儿子继承了她的幽默,在家务农,加上头脑活络,日子过得很红火;小儿子当兵复员回家,被分配到西凤酒厂当了工人,也是村里人羡慕的对象。
在我的印象中,她极爱说笑。不管在什么地方遇上她,不到三两句话,她总能把我逗笑。可能是我小时候总是不爱笑,所以每每见到我,总要把我逗笑,她才会心满意足地走开。
我与她之间只有一件事,至今难忘。当我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有一天,和母亲一起地里割麦子,当天特别热,我口渴难耐。我告知母亲,她朝不远处指了指说:看,那就是你爸爸婆家的黄瓜地,你去摘根黄瓜吃!我不敢去,她继续说:没关系的,你去摘一个,我改天给你爸爸婆说一声。听了母亲的话,我胆子正了些。来到她家地头,刚伸手抓住一个黄瓜,准备摘下来,我就听到有人喊:那个穿海军汗衫的娃,不要摘我家的黄瓜!!!我发现是她,正在站在自家门前大声喊着,离黄瓜地大约有一公里(她家住在高处,比黄瓜地的水平面高处十几米,所以看得特别清楚)。我顿时羞愧难当,只得灰溜溜地跑回母亲身边。后来,母亲把这件事和她说了,嗔怪她把我吓坏了。她难为情地说:我不知道是咱娃,要知道是咱们的娃,十个八个也吃得……
关于她的幽默有个段子,村里有些岁数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当时,村里还没有安装水龙头,日常用水需要去井里挑。那时候,她的大儿子已经可以担得动水了,由于贪玩,经常不主动给家里担水。有一天,他在家门前和一群伙伴玩。她喊儿子去挑水:XX(大儿子的名字),妈给你说,你边耍给咱屋担点水!当时,在场的大人和小孩子都笑了,第二天这个事情在我们村就传遍了。
村里第一台电视机就是她家买的。我爸爸爷(她的丈夫)从县城步行背回来的,装在蛇皮袋里面,在我家门前歇脚,正好被我瞧见,电视是黄河牌的。这个场景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自从家里有了电视,村里的男女老少晚上就凑在她家里看电视,他们家就成了村民们临时聚集的场所,孩子们的乐园。
过了几年,村里人陆续买了黑白电视机,他们家则把旧电视换成了彩色电视机,所以他们家的村民始终络绎不绝,尤其小孩子最多。至今,我还记得在她家看过的电视剧有《昙花梦》、《珍珠传奇》、《海灯法师》和《射雕英雄传》等。
渐渐地,各家各户都有电视机,她家就安静下来了。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她家又成了村民眼中的焦点。
这件事还得从我爸爸爷头上说起。他经常和村里的一个老太太走得很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关系密切的朋友。在当时的村里,这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谣言沸沸扬扬,在村民的嘴里滚来滚去,话越传越难听。有一回,不知道什么缘由,她和那位老太太吵了起来。吵得很凶,村里很多人都来劝架,这件事现在住在村里的人都应该还有印象。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回老家的机会并不多,也总能在坡边的石头上看到她。她依然认得我,只是耳朵很背,听不清我的话,很多时候只是和善地笑着回应我。那时候,她的丈夫已经去世。大儿子一家在市里生活,三儿子一家在县城生活,二儿子一家在村里生活,所以照顾她的责任就落到了二儿子的肩上。她没有和儿子一家住在一起,自己一个人住在老屋的窑洞里。
二儿子在老家开了一个楼板厂,加上有三个孩子,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她时常吃不到饭点上,儿媳送过来的饭,很多时候已经冷了。和她住得近的老太太,看不过去,她们经常拉她去自己家里吃饭。她过世的前几天,我见过她一面,她表情木然地坐在石头上,望着田野发愣。我冲着她笑了笑,她瞥见了我,勉强地笑了笑。
几天后,母亲告诉我她过世的消息。我并不是很意外,当母亲继续往下说的时候,我当时就呆住了。母亲说,她是一个好人,但是没得善终,真是可怜。
原来,她是喝了药走的。当儿媳把早饭送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而且走得很痛苦。因为不是寿终正寝,很多人觉得那样不吉利,加上人已经僵硬,没有人愿意为她整理遗容。她的那位“情敌”老太太,帮她穿上了福寿衣,送了她最后一程。
愿她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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