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进去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出来,候在门外的萧泠萧泾二人不由有些着急。因着杨凝素方才说不要让人知道,他们只匆匆拉了一名医师和路上遇到的杨重华赶了过来。
萧泠在门外踱步,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是鞭伤。”他本就习鞭,方才看一眼杨凝素衣衫上透出的印痕,就基本确定了。他迟疑一下,又道:“伤深而难愈,应当是戒鞭。”
萧泾蓦然间抬起头,与弟弟对视一眼。正在此时,杨重华从屋里出来,深深叹了口气,道:“确实是戒鞭。阿姐她伤的很重,医师说断了两根肋骨,内里气血不畅,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了。”末了,他向萧家兄弟深施一礼,道:“重华代阿姐谢过二位多次相救之恩。只是今日之事,是我杨家本家族务,请二位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闻此言,二人也回礼称是。
此时,杨重华抬手截住了一条传讯。他起初皱了皱眉,后来突然攥紧了拳头,一睁眼,向萧泠道:“二位公子,出了些事情,麻烦二位先替我照看一下我阿姐。”言罢,不等二人回答,他匆匆向院外奔去。
萧泾拍拍弟弟的肩膀,将他向屋内推了一把。萧泠踉跄了一下,回头看到了哥哥眼里不加掩饰的笑意,只得走进屋去,心里暗自给哥哥再记下一笔。
彼时的萧泾,如何看不出弟弟的埋怨,对此,他只能说:当年你是怎么帮我追你家准大嫂的,现在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萧泠走进里屋之前,还是按礼节在门上轻叩三下。“是子淙兄吗?进来吧。”门内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他迈步进屋,在屏风外站定。“你......如何?”
“尚可。”杨凝素答道,“屏风外有蒲团,坐着说吧。”
萧泠在蒲团上坐下,透过屏风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姑娘伏在榻上的身躯。他微微有些不自在,正想着要聊些什么,里面的人先开口了:
“萧二公子,我就直言了。方才我听阿华说,萧家那名叛离的弟子,已经畏罪自尽了,是吗?”
“是。”
“确实是自尽,而非他杀?”
“你是怀疑,他是被杀人灭口的?”
“是。此人有大用,有心之人断不会让他活着。”
“萧子汶的父母皆是再普通不过的弟子,杀他有何意义?”
“这怕是要问萧二公子自己了。”杨凝素的语调突然转低,她扬手布了个结界,“萧子汶为何会阻挠你们布阵,恐怕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吧。随随便便一个门生,就能有此胆量对上你,没有背后的势力,他怎敢?这个人可是有大用的,通过此人,顺藤摸瓜,你们能受益良多。自然,二位公子都是聪明人,必定会对他严加看管,他如何能自尽?不过,对于暗里与你们相抗的一方来说,他们也不傻,知道此人断不可留。所以你们二位将计就计,让这位萧子汶在你们的掌控之下被杀,再放出消息说是自尽,而其后又布下一盘大棋,等着幕后的人往里跳,不是吗?”
“你这几日一直在昏睡,又未见过他的尸体,此番推断,怕是少了些推断吧。”
“也是,也许是我武断了。但萧二公子,我想要提醒你一句,你们萧家内部,虽然明面上是两派相争,但在暗处还有不少错综复杂的势力,此番动作,有些打草惊蛇了。咳咳......”她压着嗓子,低咳两下,又道:“你不必管我如何知道这些事的,我杨家内部同样有这样一股势力,父亲年前秘密清剿过一批,还有一些残余在,方才阿华出去,也是得到了一些消息。这股势力隐藏在普通的弟子门生当中,虽然鲜少接触族中机密,但也是一种威胁。今日告知萧二公子,也希望你做好准备,只是如今不是动手的时候,还需多观察一段时日。”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不必多说。”
“我明白。”萧泠点头,心里却是暗暗心惊。他本以为自己做得已是天衣无缝,却不料还是走错了一步棋。看来,是该同父亲大哥好好算计算计了。想到这,他还是装作无事般打开了结界,笑道,“杨姑娘怎不再唤我一声子淙兄了?萧二公子这般叫法,太见外了。”
“是,子淙兄。”屏风内的人也呵呵一笑,却又不自主地咳嗽起来。说了这么多话,确实难为她了。
萧泠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心也随之纠起来。他因着男女大防迟疑许久,最终还是去案边倒了一杯茶送了进去。他帮杨凝素微微抬起身子,让她喝了一口水,又将茶盏放在床头的小案上,看着姑娘眼里带泪的样子,心下不忍,从袖中取出一瓶止痛的药丸,给她和水服了下去。看着姑娘渐渐顺了气,他才放下一颗心来。
“你为何受了戒鞭?因为禁术吗?”
“不是,但此事牵涉到家族传承,恕我真的不能告诉你,而且我受罚的消息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杨凝素答道。
萧泠本就在家中掌权,这般说法他如何不懂。他也只能叹口气,帮姑娘轻轻掖好被子,放了她去好好休息,自己则坐在塌边取了一本书来看。
受伤的姑娘又昏昏睡去,萧泠从书简中抬起头,他也不知,这个坚毅的姑娘是如何撞进了他的心里,让自己清净了十几年的心突然悸动起来。他用目光细细勾勒着她的眉眼,梦里的人仿佛有了脸。他又看见了那个在崖边弹琴的青衫女子,她回过头来,向他一笑,刹那间,百花失色。
他曾经想过自己要找怎样的姑娘相伴终身,思来想去,他不想要那些雌伏于他身前娇弱的百花,他想要一朵傲世牡丹,一个能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人。但当他真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株绝世而独立的牡丹时,却又希望她能多依赖自己一点。她在大雨中扑上来大哭的时候,他心里多少有了些满足,可当今日她收起自己的软弱,一板一眼同自己商讨宗族大事的时候,自己却有些失落。他心思细腻,此刻却有些近乡情怯,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
恐怕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那个姑娘的心底,早已生出了对自己的信任与依赖。
再怎么独立的人,也会想要一个家。她是,他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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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那座雄伟的高台终是葬身大水之中,成长的年岁,仿佛就像镜花水月一场,抓不住了。 --凝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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