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是中国最早的诗歌集《诗经》中的一开头的篇章,主题就是男女之间纯净自然的爱情。
爱情,这个主题在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上,都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无论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海伦、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孔雀东南飞》中的吴兰芝和焦仲卿,或是《西厢记》中的崔莺莺与张君瑞,可歌可泣、辗转缠绵的爱情故事,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打动我们,唤醒我们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
但是在中国文学传统中,虽然描写男女之间情爱的诗文很多,但大多不是写宫廷秘闻,比如《长恨歌》中的唐玄宗与杨贵妃,就是写在传统礼教之下的爱情悲剧,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真正写普通平凡的夫妻之情的作品实在不多见,即使有,也只是寥寥数语、几笔带过,就像明代归有光的《项脊轩志》。
谈情说爱,在中国上千年的传统礼法规范之下,向来是一个很难畅所欲言的主题,正如著名文史学者陈寅恪所指出的:“盖闺房燕昵之、家庭米盐之琐屑,大抵不列于篇章,唯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
但是,清朝沈复的《浮生六记》,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一切。
《浮生六记》是一部自传体随笔集,以作者沈复和陈芸夫妇的生活为主线,记录了两人平凡普通又充满温馨情趣的居家生活,以及沈复各地游历、养生记道的所见所闻。
沈复,字三白,号梅逸,江苏苏州人,出生于诗书之家,自幼工于诗画文章,他当过幕僚,也兼做过商人、曾靠买画为生,一生南北奔走,与妻子陈芸过着情投意合、温馨和睦的日子,但是总的来说,他们生活仍然潦倒而贫寒。妻子陈芸去世了,沈复写出了这本《浮生六记》,在至诚至真的笔触下,回忆两人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
在书中,不论是琴瑟相和、闺房之乐,还是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或者浪荡天涯、四方游历,沈复都写得淳朴自然,细致情深,处处都透露着自己独特的审美趣味和一往深情,就像著名文学家冯其庸评价的:“作者沈三白写得很坦率真实,不论是哪一章,都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人情味.........,我读《浮生六记》,一直把它作为我国古典散文中最美好的一种散文来读,事实也确实如此。”
陈芸,字淑珍,是沈复的表姐,“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趣味相投,是难得的美眷良缘。沈复在十三岁时就向母亲说,“非淑姊不娶”,两人成婚后,伉俪情深,有欢愉,也有愁苦,过着一种素衣蔬食的平凡生活。
沈复通过灵性的文字,把陈芸的一举一动、一哀一乐都描绘得栩栩如生,如在眼前。陈芸会做刺绣持家,会泡茶制香,会早起煮粥,也会相夫教子,谈诗论词,还会女扮男装和丈夫一起去逛庙会,她娴静温柔,又天真活泼,既有林黛玉的弱柳扶风,又有杜丽娘的随性浪漫。
因此,著名文学家林语堂把陈芸看做是中国历史上最可爱的女性,“父亲的理想女人是《浮生六记》的芸娘,他爱她能与沈复促膝畅谈书画,爱她的憨性,爱她的爱美。”林语堂的女儿如此评论道。
沈复是性情中人,一如清初大词人纳兰容若,在他的笔下,没有华丽的文辞,也没有跌宕的悬念,只有饱经沧桑后的深情,也是由于这一腔深情,所以沈复才能把平凡普通的夫妻之情写得如此回味悠长、如泣如诉、真挚感人,具有无穷的生命力。
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生命中充满了无常与无奈,在沈复人生的后半段,先是被家人逐出来,借住在朋友家,自己的仕途之路也走得越来越坎坷,更重要的是,妻子陈芸也病了,最后香消玉损,走向了生命了尽头,沈复也“痛哭一场,复至扬州,买画度日,因得常哭于芸娘之墓,影单形只,备极凄凉,且偶经故居,伤心惨目”。
在芸娘走后,沈复一度寄情于山水之中,到岭南、游长江、过潼关,上华阴,登黄鹤楼、在赤壁怀古,还曾经作为幕僚陪同出使遥远的琉球,虽说是浪迹天涯,快意江湖,游历于大江南北,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出于无奈、苦中作乐,是求索而不得的一份慰藉,在欢歌笙箫隐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凄凉。
李白在《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说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沈复以“浮生六记”作为书名来记叙和芸娘相伴终生的缱绻柔情和自己大半生的经历,个中意味,不言自明。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历经了生命的大半岁月,游遍了千山万水,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后回首如烟往事,别有一番滋味。两百年前的沈复用《浮生六记》留下了他们夫妇相伴走过的岁月,更留下了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最可爱,最动人的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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