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油炸橘子皮,这是我在简书创作的第96天,今天首页只有一篇我写的文章,我要写一个真实故事,我想分享世界真实的一面,与此同时,希望我的文字可以对得起你的时间。
江老五住在我们村子的最西边,村西最开始是有一条河的,后来大家不种水稻了,河也慢慢变成了水洼,所以江老五和他的大女儿小儿子以及一只眼的老婆常年住在水洼旁,我和爷爷奶奶,是他们除了水洼之外唯一的邻居。
江老五一米八几的个头,瘦弱的像一支甜高粱,而且是最甜的那种。儿时的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吃甜高粱,像甘蔗一样甜一样吃法的东西,而经验丰富的我深知,细高的甜高粱最好吃,但是,这样的甜高粱往往会被风轻易吹断,所以我早早的便会吃掉它。
后来我长大了那么一点,奶奶也过世了,我便搬离了哪里,江老五一家也便没有邻居了,好像,也不需要邻居了。
江老五大女儿什么时候嫁的人我不知道,大概不是很轰轰烈烈的样子,也可能是自己那时太小了,根本不记得。印象比较深的,就是儿时和小伙伴们去偷柿子,往往都会选择江老五家,而江老五的大女儿,总会站在果园门的外面咒骂,我们便一遍做鬼脸,一边抱着柿子跑远了。她从来不会追,不会示威,只是一味的站在那里嘴里叫嚷着最恶毒的责罚。
迟迟没有结婚的小儿子,去了河北打工,据说那里需要很多养老姑爷,就是我们一直说的那种,迎娶白富美,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的样子,但也迟迟未见小儿子结婚的消息。
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种出了老两口的口粮,却种不出四口人的希望,于是,江老五决定出去打工,听说是装卸工。我想,如果他扛起物件不打晃的话,那么高的个子,肯定是有人愿意聘用的。但是,一件不打晃,第二件可能就会晃起来了吧。
这样,家里只剩下一只眼的江老五的老婆。江嫂也不是只有一只眼,她只是有那么一只眼睁不开了。听说是她总喜欢捅屋檐下的燕子窝,所以老天惩罚她,就让她一只眼睛不好使了。江老五家的人,本就不擅长吵架和虚张声势,愤怒的时候除了咒骂,并不能给人迎头痛击,而在咒骂别人的时候,江嫂便被说成了“一只眼的瞎家雀儿”。不知这话出自什么人的口中,或许是哪个有钱人家,又或许是哪个聪明的会接短的人宣扬出去的,以至于幼小的我都记忆深刻。自那个称谓出来之后,就再没听说江嫂跟别人剧烈的吵过架。因为每当别人那样称呼她时,她便嘴里一边重复着熟稔的咒骂,一边转身离开了,当然,为了表示愤怒和不服,她也会不时的回头大声的嚷上两句,一脸骄傲的满意的离开。
江老五是从来不会跟人吵架的,他只是嘿嘿的笑个不停,以至于那些搞事找茬的人都不愿搭理他,因为实在是无趣。江老五在家的时候总是穿一件瓦蓝瓦蓝的中山装,夏天的时候便换上洗的只剩下模糊的“人民”字样的白挎栏背心。背心挂在他身上,就像挂在树枝上一样,庆幸夏天的风不会很大,不然,那忽闪忽闪的背心一定会从高高翘起的肩膀上吹下来。而他的裤子,应该是和中山装一套的,同样瓦蓝瓦蓝的,不怎么见他换过,过年的时候,也是那样穿的,我想,他一定是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中山装。农村人总是要走很多的路,鞋子比衣服容易破,所以江老五会时常更换自己脚上的鞋子。只是换来换去,总感觉还是旧旧的,没几天,便又换回了之前穿破了的那一双,可能是他着急出门,穿错了鞋子吧。
自从江老五出去打工之后,江嫂也变得安静起来,安静的像村西头慢慢变干消逝的水洼。江嫂看着自己仅剩的邻居水洼也快不见了,便在水洼旁种起了树,但她种的是柳树,可能对她而言,杨树卖的那几个钱不如柳树相伴到老来的踏实吧。柳枝啊柳枝,却终究什么都没留下。
江老五再次出现在村里的家,是他出院回来。那时他的身边比过年还要热闹,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儿女外孙女,他朝思暮想过年都不得见的所有人,以及江老五自己和江嫂都不曾预见的死亡。
听说,江老五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便得了感冒。五十几岁的人,什么感冒没见过,所以也便没当回事。顶着高烧呼哧呼哧的搬运货物,顶着高烧呼哧呼哧的喝水吃饭,顶着高烧在这干了几年连过年都不曾离开的地方又呼哧呼哧地踩了几个遍。终于,他已经不能躺着睡觉了,呼哧呼哧的声音连听习惯的工友也觉得恐怖了。就算到了这时,他还是觉得自己能接着干,他还是觉得挺几天就好了,他还是没舍得花钱看医生,连药都没舍得买。
直到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干不动了,起不来了,才被工友送上了回家的火车。那时他的儿女亲友们都以为他只是肺炎,我们也以为他只是肺炎,医院的结果也只是肺炎,可是肺炎,怎么就送走了这个不爱说话总是嘿嘿笑的高大的男人呢?
在医院住了几天,江老五便被接了回来。欣慰的江嫂用一只明亮的眼睛热切的望着这个躺在炕上的男人。她以为这个男人很快就会好起来,很快就会像从前那样对着自己嘿嘿的笑,很快就会再穿上那只剩“人”字的挎栏背心走在这自己独自守了数年的房前屋后,看着她种的柳树,然后再对自己嘿嘿笑起来。她想,你就别出去了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了啊,这一亩三分地也能养活咱们俩啊。可是江嫂只是搂着这个虚弱的男人的脸说:“我还以为你去爬大烟囱了呢”,然后便像江老五那样嘿嘿的笑起来。
也许江老五躺在炕上的那些日子,是江嫂最满怀期待的日子,可能,也是江老五最满怀期待的日子吧。那天清晨,江老五问道:“天亮了吗”?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咽下了自己所有的希望与愧疚,而他生前一脸歉意的对着围在身边的亲友们说的那句:“没挣到啥钱,自己倒是花了不少”,噎在了全村为人父的心口。
江老五永远都不会想到,生前不曾有过任何光辉事迹,却在死后得到了全村男同志的可怜。村里的每个男同胞们在江老五去爬大烟囱的那几天,饭前便后的阐述着这个伟大的男人,像是阐述着自己的不容易那样同情着这位自己不曾正眼相看,见人只会嘿嘿笑的汉子。
江嫂在江老五死后的不久,便嫁给了一个不知道哪个村的男人。“一只眼的瞎家雀儿”真的很难养活自己吧。
后来我还梦到过江老五,他赶着车走在小时候家门前的路上,看见我便停下来站在那里嘿嘿的笑,那样善良的笑脸,让我也跟着嘿嘿的笑起来。我想那时候的他,已经放下了所有的牵挂吧。
秋天的时候,我又经过了江老五家西边的那片柳树,当初的水洼早已不见踪影,多年的柳树也没有生长多高,杂草像是编织的渔网纠缠在柳叶与大地之间。无人修剪的枝丫繁密的如同黄瓜上的小刺,我想,这片柳树,终究是长不大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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