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暑假,夏至将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折了纸飞机,往天上一扔,欢天喜地地往乡下外婆家去了。
夏至生在夏天,父母图省事,给他起了这么个寓意明确的名字。正是七八岁的年纪,夏至跟天底下所有小男孩一样,淘得跟那闹天宫的泼猴儿似的。原先在城里头跟着爸妈还好些,一到外婆家,就像那孙猴子离了五指山,顿时连如来老儿的面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外婆年纪大了,根本撵不上他,只能由着他闹得鸡飞狗跳,连聒噪的蝉鸣都比他清净三分。
但有一天,夏至忽然安分了。
那天夏至一时兴起,趁着外婆没注意一头扎进了屋角的大衣柜里头,衣柜里有一股陈木的气味,阴暗的空间将炽烈的阳光挡在了外头,仿若藏着宝藏的神秘洞穴,带着种奇异的吸引力。洗干净叠整齐的衣服一摞摞垒得老高,柔软中带着一股暖洋洋的味道。夏至像头小猪似的在衣柜里拱来拱去,弄乱了所有的衣服,然后往衣服堆上一趴,将外婆的大毛毯往身上一裹,舒服了,便自个儿嘿嘿嘿傻笑起来。
“夏至!”闻声而来的外婆不顾老朽门轴发出的呻吟,一把掀开了柜门,看着一片狼藉气的跳脚,“你给我出来!”
夏至充耳不闻,反倒扭了扭屁股,往衣柜更深处钻了钻,无意间一抬头,鼻尖磕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好奇心顿起,翻了个身刨开衣服堆,在柜子角落里找到了一只积了灰的玻璃瓶子。夏至拿在手里把玩两下,不出意料地蹭了满手的灰,便一骨碌爬起来,从外婆身侧猫着腰一溜烟窜过,趿拉着拖鞋往村口河边上去了。
“夏至!你手里拿的什么!”奶奶一个没反应过来,又让夏至溜掉了,只能又气又无奈地在背后嚷嚷,头上假发髻都歪到了一边,“那瓶子原来是装香灰的,小孩子家家不要乱碰!要撞晦气的!”
夏至跑得快,外婆后边的话全然没听见,他到河边冲干净了瓶子里的泥土灰尘蛛网,用衣角擦干了,想了想,又把瓶子里装满了水,举起来对着阳光。
瓶壁上挂的水珠反着亮晶晶的光,瓶中水模糊了河岸边树的影子,化作一片通透的绿色。而天空的蓝好似浮在了水面上,那么轻而柔软的样子,几片云随水波晃动着,碧海白舟,精致地装在了小小的玻璃瓶子里,比商店里卖的水晶球还要好看。
夏至觉得这漂亮极了,他将瓶子转过不同的角度,欣喜地看着瓶子折射出的光晕也随之变换。忽然,一抹浅色的影子钻进他的目光,纤长而柔美的轮廓,在瓶子的斑斓色彩里一晃而过,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好似钻进了光影变换的夹缝里。
夏至一下子呆住了。那影子闪过的瞬间,于他而言仿若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看清了影子的模样,赫然就是一个小小的人儿,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漾开的裙摆与水纹溶在了一起。它在水中打了个旋儿,然后趁着他一眨眼,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夏至不由得看痴了,目光好像粘在了瓶子上似的怎么也挪不开。他在河岸边站了一整个下午,将蝉鸣站成了晚风,将烈日站成了夕阳,终于在暮色渐浓时再次找到了那个小小的人影,它在夕阳的红光里散开一头长发,那一刹那的光彩仿佛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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