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四号来京城的当天晚上,这里就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老公带着五岁的孙子,好不高兴地乘着电梯,下楼堆雪人。忙碌了一上午,堆出了怪模怪样的雪人,见了叫人发笑。
你喜欢飘雪的日子吗? 你喜欢飘雪的日子吗?昨晚又是飘雪,楼下的坝河休闲公园一片银装素裹。但这场雪没有年前的那场大,没有呈现出"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观景象,楼西侧的东五环路上的雪很快就消融了。
你喜欢飘雪的日子吗?下午,雪停了。上午万里雪飘下午却艳阳高照。这一点很象我的家乡湖南,下一场飘雪后很快就转晴。
我的第一故乡在湘南的祁阳,那里也是老一代革命家陶铸的故乡。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离开那里时,祁阳隶属于衡阳地区,后来改划到永州。
我就出生在祁阳农村的一个小村庄。小时候,只要下雪就高兴。高兴的不是堆雪人打雪仗,而是下雪了妈妈就不用下地出集体工,或者上山自家砍柴锄地,才可能待在家里。妈妈坐在家门口,借着雪光,或纳鞋底,或纺棉纱,或加工黄麻线,一边做手工,一边与我聊自己过去的故事。
在妈妈讲的往事中印象最深的一件是,三年困难时期,外公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爸爸在外面与人合伙买了一只狗,分得一份狗肉。爸爸不舍得吃,把它拿回家来。妈妈连忙送到了邻村的外公的床前。外公每每见妈妈来拨动蚊帐,都要看看妈妈的手。见妈妈端了狗肉上前,连忙欠起身,来不及拿筷子,直接用手抓起一块块狗肉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大妹子(母亲小名)你怎么这么疼爹!
说着说着、妈妈满含泪水,我也跟着流泪了。父亲母亲的善良与孝顺,象一颗种子埋在了我幼小的心灵里。
妈妈在家的日子,在妈妈身边可以撒娇,很有安全感。在童年的回忆里,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被人欺负。在那个年代里,象我这样的独生女家庭,少之又少,哪个家里不是三兄四弟,姐妹一大群?不象现在独生子女成主流。
多数时间我一个人孤独地在村子里流荡,想有个玩伴都成奢望。当听到天上飞机轰鸣,就吓得直哭,躲到草堆里不敢出来。有时想跟小伙伴比赛踢毽子,可人家骂我家是绝户,我难过得低头哭。也有反抗的时候。但妈妈总是说,莫跟人家斗,你要守本份,你家人口少,挨骂挨打没人帮忙,会吃亏。
爸爸勤劳聪明。只读了三个月私塾,靠自学达到了能看古典小说和写信文化程度,还当上了生产队会计。下雪的日子生产队开仓放粮,爸爸就打起算盘,计算着各家各户的口粮数,爸爸被人围着问,爸爸当干部了,我很得意。分了粮,可以吃几天饱饭。心中也自然开心。
妈妈是个女汉子,干起活来象男人,上石山砍柴,岭上挖地,收麦子什么都干。只是她的脚,民国前被缠过一段时间,不是三寸金莲,但也变了形,走起路来一踮一踮的。她勤劳,总是在外干活,难得待在家里,因此下雪天显得很金贵。
后来,我长大了,读小学了。那时就很怕下雪。因为下雪了,我就要独自冒着风雪去上学。南方的雪一下到地面很快就化成了水。上学的路有一公里多,全是田阱路和塘坎路,泥路湿滑,我穿着大雨鞋,深一脚浅一脚,鞋子越走越重,一不小心就会滑进水田或水塘里,后果不堪设想。
学校破旧简陋,窗户没玻璃,只糊张白纸。下飘雪打湿了薄纸,北风吹进课堂,脚手冻得生疼,只好搓搓手,跺跺脚,下课了就跳跳蹦蹦暖暖身。
再后来,我读初中了,那时候我十二岁。周末不上学,也开始出集体工,工分是每天三分,成人的三成,但我乐意。我可以为爸妈分担生活重担了。但到了飘雪的日子,就可以不出工,在家里编草鞋,打毛衣,补贴家用。草鞋是毎双一角,相当于两个鸡蛋钱。一天能织两到四双。编草鞋用的材料是干竹笋壳和棕叶,是自己从山上採的,成本很低。毛衣是帮别人织,手工费是每件三到四元,一笔不小的收入。 就是靠这些微薄的收入,加上父亲去郴州鲤鱼江炸礁半年所得的四十元工钱,完成了高中学业。
你喜欢飘雪的日子吗? 你喜欢飘雪的日子吗?高中毕业时,我十六岁,不久就当上了民办教师。但我也不希望下雪。我读初二的时候,父亲从郴州炸礁回来时,买了一斤蚕丝,给我做了一件棉衣,穿着又暖和又轻便,我平生第一次穿上这么舒适的棉衣,特幸福!可坐在讲台下的小学生,大多衣着单薄,脚上的鞋子也常见破洞。教室也是无玻璃窗的土砖房,穿堂风夹着雪花飘进教室令人瑟瑟发抖。望着身边的这些孩子,你还能说你喜欢下雪吗?
一九七八年,命运发生了转折。全国恢复高考。在几百万大军齐挤独木桥的首届招生中,我竟然考进了江南机器厂中等专业学校,跳出了"农门"。
这年底,狂风刮起雪花,填满了校园里的农田,食堂边的路可以滑雪到操场。期末考试,监考老师提着煤炉子到教室,我们的手都握不住答卷的笔。但我们心里是暖暖的,毕竟我们是幸运儿,是时代的骄子。
毕业后,我有幸分配进了江南机器厂,至今已经四十年。时间长了,游子他乡是故乡。楠竹山成了我们的第二故乡。
进厂后,我在集体宿舍(现在的锦江华庭的位置)住了五年。在这五年快乐的单身生活中,也飘过多次雪。但办公室里烧着取暖炉,有热气腾腾的开水喝,职工食堂有现成的饭菜吃,上班路也不远,什么都不愁。
再后来,我成了家,生了孩子,分了房,住到了比较偏远的黄泥塘村的新建平房,上班有点远,靠骑自行车上下班。下雪的时候路打滑,又要上下两个陡坡,骑车容易摔倒,只好步行上班,路上要走半个小时,老公上班,则是从厂最东边走到最西边,时间比我长很多。后来搬到了丁字村,,又多了一个坡,情况更严重。这十三年里,真不希望下雪。
再后来,我住到厂中心区的四村,这里人员密集,生活方便,上班路近,下不下雪都不为难了。
现在,我们均已退休。早几年,又送走了九十几岁的父母,现在一身轻松。如今我真希望顶着满天飞舞的雪花,漫步于松软的雪地,尽情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极目远方山峦叠嶂,近观眼前阡陌纵横,领略大自然赋予我们的美好。这是多么富有诗意、多么惬意的画面!可现在南方飘雪的日子少了,来京城遇上了两场瑞雪,真有几分幸运!
眼见孙子爱雪的兴奋劲,想起从前的生活经历,我问自己,你喜欢飘雪的日子吗?此时此刻, 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2020年2月3日修改
于北京朝阳东坝女儿家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