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华看着书桌上的那封信，那是父亲托人辗转几次才送到他手上的。但那封信已经从早摆到晚上了，他却并没有打开的意思。
在李华和母亲最困难的时候，这个男人对母子俩不闻不问，现在看自己的公司有了起色，这个男人像嗅到肉味的苍蝇立刻黏了上来，他的脸皮倒也挺厚的。
信封很薄，内容应该很少，他不会就是来要钱的吧？想到这里，李华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他不再犹豫，拿起信封准备直接丟到垃圾桶。
正在这时，三岁的儿子突然闯了进来，拉着李华的手让他陪自己玩。
看到儿子，李华的神情立刻变得柔软。在儿子出生那天，他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做一个负责任的父亲，要好好陪伴儿子。三年了，他从未忘记自己的誓言，不管工作多忙多累，他都会抽时间陪儿子玩一会，所以儿子一直和他比较亲。
妻子有时会抱怨李华太宠儿子了，李华却不以为然，陪伴儿子的时间总共才那么多，宠他一点有什么关系？
李华就走神了这么一会，儿子已经把他手里的信封撕开了，他想要阻止已经晚了，索性随儿子把里面的信拿了出来。
02
果然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李华已经做好准备了，如果是来要钱的，他会直接把信撕掉。
可是等他扫了一眼，却如遭雷击，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华，父病重，望你带着孩子老婆回老家见我最后一面。如果你母亲愿意，让她也来吧。
李华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封信，虽然字不多，但每一个字都砸在了他心上，很疼。
良久李华又觉得有点不敢相信，那个男人身体不是一向很好吗？怎么会突然就“病重”了？还有这字迹也不对，他是村里唯一读过几年书的，字迹刚劲有力，每次村里有什么大事都会请他去写字，李华现在的字，就是按他留下来的字练出来的。可是这信上的字，却是歪歪扭扭的，倒像是个孩子在写信。
在某个瞬间，或许他心底里在期望，这不是那个男人给他的信，毕竟，这么多年了，他也从未给自己写过信啊。
李华拿不定主意了，最后决定去问问母亲。
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半晌，最后开口说了一句：“你们回去看看他吧。”
是“你们”，不是“我们”，这说明她不愿意回去。只是李华还是有些气不过，这些年母亲只要一提起他就咬牙切齿，现在就因为他要死了，那个人就可以轻易被原谅？
“我不会回去的，我爸早就死了。”
没想到听了这句话，母亲突然掩面而泣，半晌后才哽咽地说：“你，你别怪他，是，是我骗了你……”
03
小时候的李华，还是很幸福的。
他的父亲有学问，在村里当文书，村里的人有什么事都喜欢来找他父亲帮忙。
他的母亲很贤惠，每次都很热情地招待来家里的客人。
村里所有的孩子都羡慕李华，他们家永远充满里欢声笑语，每天晚上吃完饭一家三口就手牵手去散步。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大概是他父亲越来越不满自己只能做一个文书，明明村里所有事情都是他在处理，但他却只能屈居人下，每个月领少得可怜的工资，连家里的农活都要妻子去做。
于是，他父亲想出去闯荡一番，想让家里的生活变得更好。
但他母亲却死活不同意。她生于此长于此，到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县城，外面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充满恐惧，她知道这个小村子困不住那个男人，她担心，一旦他离开，便再也不会回来。
那一段时间，李华害怕回家，因为只要一回去，就会听到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哭泣。
直到有一天，李华在外面磨蹭半天，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回家，却发现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母亲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脸上满是泪痕，她恨恨地说：“华啊，你爸走了，他不要咱娘俩了。”
李华发了疯似的在家里找，然后又去村里找。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会抱着他举高高，会给他讲故事听的男人，就这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天起，他就没有爸爸了，他再也没有从母亲嘴里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他以为，他真的不要他们俩了。
04
母亲沉默地从房间里搬出一个箱子，把锁打开后又默默地回房间。
李华看到她佝偻着的背影，眼睛有点发酸，这么多年，母亲吃了多少苦才把他拉扯成人，她怎么会不老啊！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害的！
但这又是什么？
李华看着眼前的箱子，迟疑地翻看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眼睛也越来越酸。
是一大摞汇款单和信，母亲应该是按时间排好的，父亲走的那一年只有一张汇款单，而且金额很小；再往后，基本上每年都有两三张，金额有大有小。最多的一次，是三年前的一张，居然有整整十万块。
李华想起来了，那一年，儿子即将出生，他的公司又遇到危机，到处都要用钱，他正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母亲突然拿出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有十万块，让他拿去用。
他当时问母亲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母亲却不肯说，因为事情太急了，他也就没有多问了。后来再想问，母亲也总是避而不谈，久而久之，他也就不问了。
看完汇款单，李华的视线落到了那些信上。信起码有几十封，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华，爸爸找到了一份工作，不过工资不是很高，等过年的时候再寄给你们，让妈妈给你买个新书包，你要准备上小学了吧……”
“华，爸爸今天身体不舒服，只能请假躺在床上休息，又该扣工资了。突然好想你和你妈妈啊，对不起，不能陪在你们身边……”
“华，恭喜你考上了大学，这是爸爸当年的梦想啊，爸爸没用，没能实现，你做到了，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华，你的孩子快出生了吧？听村里的人说，今年生意不好做，你的公司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爸爸在工地的架子上摔了下来，好在我命大，没死成，可惜不能动了。老板赔了我十万块钱，你拿去用吧……”
李华的手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这些钱，都是父亲的血汗钱啊！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05
李华抱着箱子走进母亲的房间，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苍老的老妇人，许久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我恨他。”母亲一脸平静地说，“我要的不是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让他陪着我。后来，后来我想原谅他，但我不敢让你知道他一直在关心你，我怕你也离开我，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这样的母亲，李华也不忍心再说出什么责怪的话了。良久，他问：“他，现在还好吗？”
“三年前你公司情况好转后，每个月给我的钱，我都攒着没有用。我找村里的人把他接了回来，给他请了一个保姆。”
“所以，每次我说要回老家，你都说不想回去，也不准我们回去？”李华的声音有些颤抖。
母亲没有讲话，黯然地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第一次收到汇款单的时候，她本来想直接撕了，后来觉得不甘心，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而且家里确实缺钱。她本来想告诉李华真相的，但每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又怕他会怪自己，更怕他会去找他爸爸……越到后面越开不了口，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根本不敢让李华知道。
可是，李华说，他就要死了，那个当年娶她的男人，就要死了……她闭上眼睛，一颗泪就这样掉了下来，是她错了，错得离谱啊！
李华让妻子收拾好东西，带着孩子连夜往老家赶，他希望自己还来得及，来得及再去看他一眼，再喊一声“爸爸！”
车在高速路上飞快地行驶着，电台里突然有人点播了一首李建的《父亲》。那一刹那，所有的悲伤倾泻而出，李华把车停在匝道上，换妻子来开车。
儿子睡意朦胧，看着悲伤的父亲，好奇地问：“爸爸，我们要去哪里啊？”
“爸爸，要带你们去找爸爸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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