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衢州龙游,多山丘。山野之间多芒草。
我喜欢山野间的芒草。一垛一垛的。春天来了,从枯叶中射出无数枚绿箭,叶子舒展开,很快就孕穗了,肚子鼓鼓的。剥开薄薄一层皮,穗子就取出来了,细嫩柔软,一抖就成一袭流苏,我们就把它绕在脖子上,成了搭肩,大家模仿戏里的花旦袅袅娜娜走上一圈,此时此景,人间绝色,舍我其谁。
说起扮花旦,我还有别的招。雪白的帐子放下来,左幅为左袖,右幅为右袖,或抖腕拢袖,或结起兰花指抬手指月,可以玩一个下午。
女娃们对花旦的着迷,根源于一年一度的活动。我们村规模大,每年请戏班子来演戏。不仅我们自己村的人,外村的人也来凑热闹,平时空荡荡的礼堂从下午就忙碌起来,各种长条凳,方凳,甚至有搬来桌子的,早早做好,到傍晚就人挤人了。我是照例早早到的。礼堂是我们村最高大的建筑。宽宽的大门,上面是剑眉似的一道飞檐,再上方是暗红的四个字,“同心同德”,每个字有桌面大,写得字正腔圆,很有气势。门口转悠着只有这样的日子才有的小商贩,我用问妈妈要来的5分钱换一包瓜子,黑白的瓜子装在同样黑白的报纸折起的纸杯里,虽简易,却说不出的有格调。那时的我感觉自己是个小富婆,悠然的边嗑瓜子边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反正我是不耐烦在礼堂里等的。夜幕落下,礼堂里挤满了人,我也找不到位子坐了,而那些桌子凳子最终都是用来站的,总有人往前挤,坐着是看不见的。我凭着个子小的优势,挤到靠舞台边角落的位置,夹缝里看花旦头上的珠光如何在灯光下流转,听她袅袅的唱腔如何安抚礼堂里的人群,别的角色都是陪衬,几村子的人都是陪衬。花旦轻移莲步,连衣角的拂动都是美的。这样的夜晚人虽逼仄,眼睛和耳朵却在饕餮。
戏散了,要很久才能从拥挤的礼堂里出来。 踩着一条卵石巷子回家,上行一段台阶右转,是我喊霞姑的姐姐家。遇到她总是笑眯眯的,虽不熟,但我喜欢她。有一天有个女人在村里喊,说霞姑喝农药了,我跟着几个大人一起赶过去看,路上听几个大人说是和哪个后生好上了,爹妈怎么也不答应,她就喝药了。我见到她躺在地上,她妈搂着她,围了一圈人。后来听说人救回来了,再后来说私奔了,传的很热闹。再后来说回来了,有娃了。我懵懵懂懂的觉得她的事余音袅袅,经久不衰,简直是个传奇。和戏里的花旦一样,仿佛有光芒,是平常生活掩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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