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我有两大缺点,常常认错字,屡屡不识人。两大缺点所指对象虽不同,但它们的表现形式却十分相似。字,常读错音,指鹿为马;又常写错别字,冒名顶替。人,常叫错名,张冠李戴;还常认错人性,鱼目混珠。两大缺点表现形式如此相似,应该有着内在的联系。
不知从几年级起,我就重理科轻文科,认为理科是动脑筋,文科是死记硬背,男生理科强是理所当然,女生文科好是生性如此。文科强于理科的男生,被我看不起,私下以为是失了男孩本性。我的理科成绩一直远优于文科成绩,尤其数学成绩一直在全班、全年级名列前茅,曾多次在县里组织的数学竞赛中获奖,而文科成绩却很一般,语文成绩一直在六、七十分间徘徊。初中班主任老师曾劝我下功夫提高语文成绩,说语文不好会制约我的学习潜力、升学前途,我却不以为然,自信地说,语文能力只要保证我能看懂考试题目就足以了。中考,由于偏科,我的总分未达到县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也由于我的理科成绩突出,我又被县重点高中破格录取。高考前夕,班主任老师找我谈话,告诉我政治课老师押题能力很强,叫我多花精力背背政治题,那样我就有可能考上大专。我明白班主任老师的好意,但内心却不服气。高考分数下来,我以多一分的总成绩上了本科线,骄傲地成为当年为数不多的本科上线考生之一。我记不得,当时我是将更多的时间花在死记硬背政治题上,还是我行我素地将功夫继续下在数理化上,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仅是以理科成绩强跨进重点高中,也是以理科成绩好考上了大学。理科要开动大脑,是聪明才智的体现,文科只需死记硬背,是弱者无可奈何的选择。这种观念在我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这种重理轻文的学习认知不仅左右了我的学校生涯,也在往后我的社会经历中,打下了它的深深烙印。我将智商视为从理科土壤中生长出的苍天大树,却视情商为文科虫蛹演变成的花花蝴蝶。因此,我在人生道路上,一直重智商轻情商。鬼使神差,走出象牙塔后,我天天打交道的不是数字、数学、理科,而是文字、语文、文科,让我吃尽了重理科轻文科的苦。
我语文底子薄充分表现在识字能力上,虽然先后戴上了学士帽、硕士帽,但白字先生的帽子仍一直未脱掉。秀才识字认半边,我将带有“夹”字根的字统统念成“狭”,于是我在台上大讲曹操“狭”天子以令诸侯,当我得知曹操并未“狭”天子而是挟天子时,我的脸顿时红超关公;当我兴致勃勃地畅谈好“狭”意时,猛然发现与我交谈的人装着不经意地用重音说惬意,我恨不得能找到一条狭缝了。不是常用字的地名、人名,我常错读,一次在高速公路上经过江苏盱眙县,我脱口而出“于台”到了,全车一片寂静中透着怪异,我盯着盱眙字下的汉语拼音,这才发现车中的怪异来自盱眙的双目,车驶过盱眙的巨大招牌很远,我还如芒刺在背。这样的尴尬不知扇了我多少次耳光,我在宣读表彰名单时,热烈的祝贺掌声中一定有很多是对白字先生的我的嘲笑。
念错生人的名字是我轻视语文的恶果,叫错熟人的名字与我的语文成绩就无关了。有一次叫单位的倪某某,我高声喊:“小于,过来一下。”对方愣了半天,方知我是叫他。我还怨他反映慢,后来知道自己叫错了,又不好回过身去道歉。还有一次,路上遇到一位多时未见的旧熟人,他用称呼向我打招呼,非常亲热,我却想不起他的姓名,不能回称呼他,想用说别的事掩饰过去。不想被他一眼看穿,他直爽地问我是不是忘了他是谁,我还想抵赖,说些我们在一起的往事来证明我没有忘记他,他却不依不饶地逼我说出他的名字,我只能尴尬地笑,好在他既是率直的人又是厚道的人,最后还是他用话解除了我的窘迫。
记不住别人的名字是我由来已久的毛病,在军校,我们一个学员中队一百二十名学员,四年的时光,一个灶台吃饭,一个教室读书,一个楼房起居,一个场地摔打,毕业时我还有不少同学叫不出名字。有同学心细,点出了我这个毛病。那时,我虽觉得对那些同窗四年而叫不出名字的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有些失礼,但也不认为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然而步入社会,在经历一次次挫折、遭受一次次打击后,我才逐渐痛苦地意识到,我这毛病问题大了去了。
我记不住他人的名字,究其原因,是我向来轻视人际关系。我愿意研究事,不愿意琢磨人,不明白人际关系对事业、对人生的重要性。在几十年的工作中,在难事面前,我一向是英雄好汉,三拳两脚就能将一个个难事撂倒,我的英武不仅赢得本单位本地区的喝彩,我创建的新招式还名扬外地。为此,我戴上了“乌纱帽”,虽然是一顶好看却不贵重的“乌纱帽”。
很长时间里,我为自己不被真正重用而忿忿不平、闷闷不乐,接近退休年龄、不再有晋升可能性后,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独自反思,渐渐看见了自己跛脚奔忙的身影。做事是我的长腿,为人是我的短腿,我在做成一件件事的同时,却一次次疏远、得罪人。我坚持己见,不顾场合顶撞领导;我自视公平公正,不懂平衡照顾关系;我埋头做事,眼里看不见人情世故;我钻研业务,轻视人际交往。
心中塞满事,眼里就常常不见人。一些仅打过几次交道的人,我往往记不住,一些得势忘形的人,我一向不愿理睬,还有一些虽认识却被我莫明其妙地装着不认识的人,会成为我路遇的尴尬,为了避免尴尬,我昂头走路,不去看迎面过来的人。后来,好心人提醒我,我这样昂头走路,会被人当作傲慢无礼。我接受别人劝,改成低头走路,仍旧行路不看人。
目中无人这个性格标记,不仅是因为我路上不主动与人打招呼的坏习惯,更因为我目无领导的臭脾气。对领导,我没有察颜观色的本领,也没有主动亲近的愿望。回望即将走完的工作之路,客观地讲,我并非没有领导缘,曾有几个位高权重的领导真真切切地递给我过“橄榄枝”,但都被我的无知和任性拒绝了。
性格决定命运,决定我命运的性格来自家庭,我父母都是清高孤傲的人,母亲年轻时因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而拒绝了上大学,闭门将自己关在家里,长达一年;父亲是单位里的业务“一把手”,行业内的专家,但一直受到排挤,近五十岁,才被吸收入党。
我遗传了父母的性格,就像我继承了父母的口音一样。父母讲普通话时居多,但他们的普通话搀杂了不少家乡的口音,“北”被他们说成“白”,“跃”成了“鹞”,我就一路来“白京”、“跳鹞”地说着,还自以为说得一口标准普通话。在公务员普通话测试时,我自信满满,结果勉强过关,竟不如平常不讲普通话的同事。
先天不足,本可后天弥补,但我从小就轻视语文,在先天不足上又叠加了后天的缺陷。看公文写公文尚好说,都是些熟脸熟面,难得见到几个生人;可读文学作品、搞点文学创作,我这个白字先生就窘态百出了。往往看字不知其音、见词不明其意,提笔遗忘字形、落笔用错词意,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已被我折腾得遍体鳞伤,“百度”应该早已厌弃我把它当作字典使用。借助工具可以抹平表面的坑坑洼洼,但无法修补好内部的深洞,我完全没有信心分辨平舌音和翘舌音,也根本不辨前鼻韵母和后鼻韵母,心中没有丰富词汇储备的我,手中当然也就握不住生花妙笔。
理科文科是知识的两面,智商情商是才能的双足,本应“两手抓两手硬”,而我却偏持一端。中医养生强调营养平衡,学知识、干事业也必须“营养平衡”,偏食则发育不良、身体失调。我情商低已积重难返了,且即将退休,情商低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危害了。退休退出了工作岗位,但退不出生活岗位,我已打算好用文学爱好充实丰富我的退休生活,文科知识、语文底子薄弱的问题,我必须下功夫改观。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定能悔过自新,补齐短板,奋发出一个灿烂的余生。前人所失,后人所得,短板理论告诉世人,一只水桶盛水的多少,并不取决于桶壁上最高的那块木块,而恰恰取决于桶壁上最短的那块木块,我希望自己的经验教训,能警示正勃勃向上的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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