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黄叶飘零,山上的气候异常寒冷,地里的玉米杆大多已经收割完成了,被一摞一摞的放在一起。地里那对夫妻从天亮忙到现在,口有些渴了,脸颊泛黄的女人对壮实的男人说:“当家的,你去舒哑巴屋子边的水井看看,弄口水喝一下,渴死了。”男人爽快的说:“好嘞!媳妇。”男子朝着那个似自家搭的猪圈房的屋子走过去,那屋子上面几根腐朽的房梁木横搭着,上面铺了些玉米杆,遇上下雨天可能雨水能直接滴进屋里的感觉。那屋子还比不上一间好的猪圈,入口处得往下走四五个阶梯,地面厚厚的灰,里面有一个泥塑的火炉,火炉上有一口大砂锅。最后面靠墙的哪里是搭的床,床上的被褥脏得看不到颜色了,已经和那些灰尘融为了一种颜色。男人用一张大大的叶子捧着水站在入口处往里看,被子里似乎躺着一个人,男人对着里面大声地说:“口渴了,来弄点水喝。”没有动静,男人朝里面挥挥手,依旧没动静。男人走进屋内,靠近床边。看清了床了的老者闭着眼睛,嘴角有泡沫,满是灰尘的脸异常苍白,他把手伸到鼻子处,才发现老者早已没有了呼吸,男人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撒了不少,他转身有些踉跄出了屋子,快步的跑到女人哪里,手指着那个屋子,舌头打结的说:“媳……媳……妇,那……个……”他媳妇抢过他手里的水,大口喝了起来,并打了他一下,大着嗓门说:“说话都说不清,撞鬼了你?”男人被打了一下,才平静了下来,说:“他……他死了,舒哑巴死了。”女人睁大眼睛,惊讶地说:“真的?”男人不停的点头说:“真的,我……我……试过了,没气了。”女人沉吟了一下,说:“唉!也真够可怜的,没过一天好日子,咱俩回家的时候顺便去村办公室一趟,给村里领导说一下,村里会来处理的。”夫妻俩快速收拾玉米杆,便往村办公室的方向走了。
第二天,村里来了五六个人,买了一口棺木,找来五六个道士,简单做了一场法,就抬到山上去下葬了,死者没有亲人,是一个聋哑的孤寡老人。甚至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舒,所有人都叫他舒哑巴,于是舒哑巴便成了他的名字。他耳朵有问题,说话不清楚,长相有点吓人,标准的国字脸,嘴巴瘪瘪的,可能是没有牙齿的缘故吧!
村里人家有小孩哭的时候,大人总会吓孩子说:“再哭,舒哑巴来了。”孩子马上闭嘴不哭了,往自己妈妈怀里钻。在孩子心里,舒哑巴是恐怖的,是害怕的。
孩子们在村口的路上玩,舒哑巴从村里路过,他的衣服永远是脏的,戴着狗毛做的帽子,斜挎着一个帆布包包,也很脏。离得老远看见他来了,孩子们就往家里跑。大人们遇见他,会逗着他说话,他说话不太清楚,听起来有些好笑。总是惹得那些大人哈哈大笑,孩子们大多躲在父母身后偷偷看他。他总是傍晚的时候路过村子,他走到一户人家场坝里,一个微胖的女人正在吃饭,看见他路过,走上去招呼他吃饭,他嘴里重复着:“食不了,食不了……”接下来的话基本上听不懂。他往女人家里走去,看到活泼乱跳的孩子,从包里拿出两个橘子分给他们。他说不出话,只是发出“嗯嗯”的声音示意孩子拿着。孩子们害怕,都不敢接。女人接过来拿给孩子们,孩子们接过橘子,怯懦的看着他,他突然笑了。又继续咿咿呀呀的和女人比划着,村里人都看着他在哪比划,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他比划了一会,就继续赶路,他的家在山顶上,要翻过几个山坡才能到家,夜幕已经降临,他可能还要走些夜路。
春天播种的时候,人们去山顶的地里干活,他会从屋里跑出来,和干活的人们聊天,帮着一起做农活。他会帮人家犁地,然后顺便把自己的地一起犁了。那时村里播种的季节,都是邻居之间相互帮助,把粮食一起种下去,基本上一天就能搞定。干完活晚上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主人家会给他一个大大的碗,里面装三分之二的饭,上面三分之一的菜,他端着大碗坐在主人家门口,狼吞虎咽的,一碗饭很快就见底了。待他吃完,主人家又给他盛了同样的一碗,他也很快就见底了,主人家又再给他盛一次,他吃完了摇摇头,放下碗,抱着肚子比划着自己饱了。然后坐在门口剔牙,不时和人们比划着,天快黑的时候,他戴上帽子,开始往家里赶。
他自己也有一亩三分地,他种得好好的。秋天的时候还收了不少粮食,有一年,不知道是谁家的猪崽,是一只五个猪爪的猪,据说养那样的猪不好,主人家把猪扔了,他把猪赶到家里,用自己种的粮食精心喂养,那年的腊月,他把养肥的猪杀了,把那些肥肉煎油,据说煎了几个坛子的油。他每天早上吃过东西,就走出家门到处逛,早上八九点的时候,他会从村里路过,这时是出去逛。天黑他路过村子是为了回家。某天他不在家,回来的时候,发现坛子不见了,那些油都被别人偷走了。村里人说:“谁这么缺德,连哑巴的东西也偷?”据说是隔壁村的,离他家哪里不远,趁着他出去的时候,把他的坛子抱走了。
那时,村里总会收到大城市捐赠的衣物,最初还有人选一些喜欢的穿,后来谁都看不上,舒哑巴路过村里的时候,村长总会叫他去家里,把那些衣物都交给他。村长招呼他吃饭,他嘴巴里重复着:“食不了,食不了。”他总是笑呵呵的抱着那个包裹,然后路上遇到人就跟人家比划。
他为什会变残疾呢?听村里人说,因为他小时候不听话,被他父亲打的,他那父亲不知轻重的一巴掌,害了他的一辈子。
山顶依旧秋风瑟瑟,枯叶不时被风刮落,那个小土包做的新坟,没有墓碑。铺满了一层落叶,似金子般的颜色带着腐朽的气味,在这肃穆的秋天有些耀眼,又有些苍凉。来年,这些枯叶或许会化作肥料,催长出新的绿叶,美丽的春天又来了。而山顶破屋里的那个比划的老人却只能被尘土渐渐覆盖,被人们渐渐遗忘。又或许下一个轮回,他的人生将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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