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小皮舔了口快溢出来的啤酒,对我说,这个伤疤就不管了吧,缝合什么的还要在疼一次,就让它这样疼下去,直到结疤。
我说,好的。
他这个伤口是我打的,我发誓那晚面对这个相处了七八年的兄弟,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如果旁边的路灯下有一把刀,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捡起来,砍下去。
七月的烈阳刚刚离开一半,我回到了我的家乡,空气是那么舒爽,把我从海边渔村带回来的鱼腥味散了个干净,我把这个叫做洗涤心灵。
一回来我的狐朋狗友就出来了,真奇怪,当我和他们相隔两千里的时候,心里从来没有一丝丝的想过他们,我想他们也是。
“距离会减少相聚,疏远一切感情”这句话一开始我是不信的,直到我最好的兄弟去当兵了,两年后回来,见面的时候我用眼神向他发出拥抱的信号,他摆了摆手,扼杀了我跟他曾经两人吃一份盒饭的感情。那种感觉直到多年以后还深深的印在我的心上,有时夜深人静,我会翻翻自己的回忆录,快睡着的时候会在自己脑袋里写个再见。
小皮顶着爆炸头过来见我,我们在立交桥下面的公共厕所旁边,我笑得合不拢嘴,我记得他以前是刘海,三七分,看起来是那么的干净整洁,而现在,我对他说,你现在怎么像一个收破烂的?他二话没说过来给我一榔头,好吧,他脾气还是这样暴躁。
在这个布满酒吧的城市,到处都是没喝饱的灵魂。
我也不确定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酒的,正当我看着一对呕吐的恋人思考这个问题时,小皮从背后推了我一把,看什么,走吧,他们都在等我们呢。我说好吧,你看我不把你给喝死。
说着我们就上了二楼,我做好笑的准备,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手,我知道一会就应该大笑三声、推杯换盏了。
楼上没有我熟悉的朋友,但我这个年纪还有着想认识新朋友的欲望,灯光变暗后正对我的大屏幕上放的是陈奕迅的《岁月如歌》,我内心空洞了几秒,来!干了。
我干了,我酒量本就不算差,即使面对着一群我不熟悉的朋友,我也不会怯场。
就像我在大学时参加辩论赛从不折磨自己的脸一样,我看着舍友往脸上涂粉,弄了半个小时的头发,我对桌子上那一推辩论材料感到心疼。
我一喝酒就会忘了今天是热还是凉,只有出酒吧门的那一瞬间,我才会骂街,真他妈冷。
只是我的鞋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脏?
我们喝了三个小时,但我知道这三个小时意味着明天我将会荒废一个上午,会在睡梦中度过。这就是酒的魅力,能让你开心,能治好你的失眠。
很自然,我和小皮把他的朋友们一个个送回家了,看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对小皮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场。
不一会,我们发的江湖召集令就发挥作用了,狐朋狗友差不多都到齐了。
现在我不用准备笑了,因为跟这几个在一起,笑是习惯。
我们大家互相揭短,酒也是我喝的最多,没办法,我们几个只有我一个人离开了家乡。
在列车进入隧道时我才会有折头而返的欲望。
我闭口不提我在他乡的所见所闻,我怕他们笑话,怕他们说我夸张。
阿政的身体越来越硬了,进了财大的校篮球队,可还是一样的沉默寡言。六弟脖子上永远挂着一个耳机,胸口衬衫上别着一只笔,按他的说法是,他无时无刻不在创作。我说行吧,加油,下一个张艺谋就是你了,他说不,我会比他更强。头发还没干的小佳艺笑着举起杯,来,为你的春秋大梦干杯!小佳艺穿着蓝色牛仔裤,动不动就扒拉自己的头发,生怕没人看出来她刚洗了头出门。
酒过三巡之后,小皮尿急,拉着我说去上个厕所,我注意到阿政脸色有些不对,不过也没多想。
你为什么到哪都要提自己的妈?
什么?
你为什么要在刘涛面前提自己的妈?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酒醉了?
我们又回到桌上,大家又开始打趣小皮的头发,除了正在吃虾的阿政。
我仔细回想刚刚在酒吧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喝酒次数也不算少了,我自信我能控制的很好,否则今晚就不会再来烧烤摊了。
我脑海里浮现刘涛矮胖的身体和深邃的法令纹,他笑起来像跟我们县长没有两样。
我除了和他多喝了几杯酒,其他什么也没说,我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提我妈没什么吧?
小佳艺正在向六弟分享自己在淘宝上看中的几件衣服,阿政和小皮在说着什么严肃的话,我看到阿政的脸时不时紧绷着,像在思考,想在反驳。从他脸上我看到了我参加辩论时对方的三辩,正在无力的做着挣扎,企图用一张紧绷的脸说服我们。
烧烤摊热闹非凡,吵的我什么都听不清,直到小皮站起身来给了我一巴掌,那时我知道,阿政跟对方三辩一样,输的很彻底。
我没有闲下自己的双手,和小皮打了起来,烧烤摊的焦点从烤串的兄妹俩移到了我和小皮身上,我们破坏力不小,两张桌子成了我们的牺牲品。
我和小皮在马路中间,谁也不服谁,小佳艺在一旁站着,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想像。阿政拉着小皮,六弟拽着我的胳膊,我才得以腾出几秒时间看一下小皮嘴角的血,路灯照射下,他像一个顶着奇怪头发的恶鬼。
为什么?
你不尊重我的朋友。
我没有。
你没有尊重我的朋友!
我看到小皮脖子上的青筋,他本来就清瘦。
阿政说,别吼了,有什么事好好说清楚,不要像两条疯狗一样。
我头一次见阿政发那么大的脾气,我刚想说点什么,阿政就用眼神堵住了我的嘴。
我让六弟把我放开,我好好跟他说。
后来,我冲过去对着小皮就是一脚,精确程度不亚于梅西的射门。
我骂到这对我不公平!
小皮的左小腿被锥型桶划伤了,一道将近20厘米的口子,他和锥型桶睡在一起,小腿上的血隔着被划破的裤子看起来更红。
小佳艺和阿政送他去医院,六弟扶着我回酒店。所有人都以为我们酒醉了,不过我心里很清楚,阿政一定知道些什么。
前后不到两个小时,我带着疑惑和半边红肿的脸败给酒精。
从这以后,我没有问小皮的情况,我坚信我是对的,心里也有个声音阻止我去看他。
小皮舔了舔溢出来的啤酒,对我说从那次之后,我们两个月没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的原因,小皮穿了条短裤,把伤疤放在我的视线里。我的桌子上明明放着的是啤酒,可我总感觉刚刚喝的是崂山神水。
我看着他的伤疤说,怎么恢复的这么慢?
“刘涛的妈妈生病过世了,刚走没几天,办事的时候也挺可怜的,没有几个人。我和阿政也去帮忙了,他抱着我哭了很久,嘴里一直在说他妈妈是他的光,现在他的光已经不在了,我说他还有我,还有阿政,还有很多朋友。那天晚上大家本想着让他恢复一下糟糕的情绪,可阿政有事来不了,你去之后一切都变了,你笑的像个傻子,扎着他的心,总一句又一句的提你的妈如何如何,我给你使了几次眼色,甚至踩脏了你的鞋,你仍无动于衷。”
你他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大声到。
我告诉你了,只是我们分离太久,你忘了我的习惯了。有些事就像这个伤疤一样,缝合不了了,它只会变成更大的伤疤,更大的口子。
我沉默了很久,看着眼前的酒杯。我不知道我是惭愧还是别的什么。
我说,把伤疤缝合吧。
又过了许久,我在地铁上遇到了刘涛,他朝我微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朝他微笑,我知道伤疤是可以缝合的,我想他那晚一定恨透了我,可是不管如何,我跟他总会成为朋友的,至于我跟小皮也会重归于好的,我上地铁前打电话给他了,他说伤疤恢复的差不多了,重新缝合了。
我现在正躺在床上,除了思考人生,我还暗自下了决心。
下次他从部队回来,我一定热情的拥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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