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闲人诗涵
父亲只是一个农民,还是一个老实巴交又穷得叮当响的农民。按理说,哪里会有什么遗产呢?但是,父亲确实留给我们几笔遗产,几笔可以终生受用的遗产。
父亲留给我们的第一笔遗产:善良。
善良,是长在父亲骨子里的,是父亲一生做人行事的底色,时时处处都有自然流露。当然,父亲只是农民,还是农民中的穷人,他的善良不会体现在熬粥赈济灾民,捐款修桥补路方面,他的善良只能是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情。
比如,舍得用自己的力气,去体谅别人的不容易。每到赶集天,父亲都要多挑一挑水放在水缸边。因为赶集过路的村邻常常会到我家找水喝。
水,需要父亲到一公里外的山间水井里去挑。路是山路,挑水水平不高的,晃荡到家,一挑水能剩下三分之二就喊阿弥陀佛了。所以,赶集天多挑一挑水,是父亲“额外又专职的服务”。这项服务,父亲坚持了二十多年。
到我家喝水的村邻或者陌生的过路人,喝了水,用手抹一抹嘴角,总会对父亲说两句感谢的话。因为水难挑,去别的人家都找不到水喝。
父亲一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善举,但是这种一生相伴的善意,也让他得到了一句“盖棺定论”——他一辈子心好,所以去世走得鲜健,有福气。
父亲留给我们的第二笔遗产:贯穿在日常生活中的自律精神。
这种自律,在父亲身上几十年如一日。突出表现有二:一是早睡早起;二是讲究卫生。
早睡,用母亲的话说叫关门瞌睡。早起,用父亲自己的话说是鸡叫三遍就起床。
至于讲究卫生,更是雷打不动。每天早上起来,父亲都要把家里的地从里到外扫一遍。干活回家,洗澡换衣服是父亲的第一要务,再饿再累也阻挡不了他。
父亲每天至少洗澡一次,也从不留脏衣服。对他的衣服,旁人会开他玩笑,说他的衣服上面连苍蝇都站不住,要打滚。
对我们的卫生,父亲的讲究程度也不打折扣。最奢侈的记忆是,小时候还曾享受过盆浴的待遇。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父亲居然舍得花22块大洋,买了一个大大的锑盆,就为了给我们洗澡。
至今还记得在大盆里一边洗澡,一边玩水,溅起的水花洒在父亲的脸上。母亲就在旁边喊我们不要玩水,否则就不给洗澡了。 要知道,那可是挑水时代,不是自来水时代啊。
父亲留给我们的第三笔遗产:能够控制自己,抵制诱惑。
父亲小时候,看见吸大烟的某人成了废人,就一生不抽烟。
年轻时也曾贪念杯中之物。但是,因为一次醉酒,醉态难堪,被人说了一句“喝得就多喝点,喝不得就少喝点”,从此滴酒不沾。
刚结婚时,也幻想靠不劳而获的赌钱来发家致富。但是,输了两百块就认识到这不是正途,立马收手,从此远离赌钱场合。(直到去世的那一年,会偷偷跑去看人家赌钱,也会和人小赌两把。所谓行为反常,不是良端,所以没到年底,父亲走了。)
父亲留给我们的第四笔遗产:人,要有自知之明,凡事都要脚踏实地,不要眼高手低,不切实际。
父亲曾经很多次被人开玩笑地问:*表伯,你天天在地头刨,见块把金子不嘛?每次,父亲都会说:管他的罗,有好大的本事就端好大的碗,先把肚皮喂饱哈罗。
(其实,父亲开过小卖铺,也去打过工,但是他从来不会让地荒芜。他知道,即使挣不到钱,最起码要填饱肚皮。只有肚皮饱了,才有底气。)
因为没钱请人,父亲曾自己砌新房子的地基。地基要砌三米多高,才能平公路。但是父亲没有技术,只能一块一块慢慢弄。不时会被人笑问:你这个长城哪个时候才修得好哦?父亲呢,也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晓得啊,管他哪天修好算哪天罗。
父亲留给我们的第五笔遗产:不怨天尤人。
比如,母亲打算响应国家独生子女政策,只要我一个,父亲同意妈妈引产了一个弟弟。他不怨。为了兄弟情谊,也为了满足奶奶要孙子的意愿,回老家继续生娃,因此生计艰难。他也不怨。
所以,父亲有一句口头禅叫做:一天说到黑,还不是怪自己。
父亲留给我们的第六笔遗产:心宽不藏事。
这点,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你倒是一天不晓得焦(就是发愁),我在这里焦得睡都睡不着,你是睡得鼻子吹牛角,日子好过很!”这时候,父亲常常有点不好意思又憨憨地笑着回嘴:“焦也没有哪个给我一分钱,嘿嘿……你说是不是嘛?”
母亲呢,也只好剩下一副恨铁不成钢,加对牛弹琴的无奈表情。有时候也会骂几句:当然罗,天塌下来也是老子在神起,你还焦哪样呢?他妈哟,老子上辈子欠你的……(我家是母亲当家,因为父亲年纪大,做事又不及母亲有远见有计划。)
父亲留给我们的第七笔遗产:是他身上的不足。
比如,他做事热情有余,冷静不足。用母亲的话说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做事不过大脑。
比如,他胆大,有时却用不对地方——年过半百了还会爬车。熟人开拖拉机,想顺路带父亲一程,父亲说不用停,他跑两步爬上去就行。这样的神勇,虽然成功很多次,有一次也失手了。失手的后果很严重:摔断了左边的锁骨。
(父亲的这笔遗产,很特别。作用是让我们有一个参照。)
天下所有的父母,总有“遗产”留给子女,只是具体内容,家家各有不同而已。
我的穷父亲,留给我们的这七笔遗产,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却像一把锋利的砍柴刀,可以让我们砍掉荆棘,留出做人的园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