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产

父亲的遗产

陈剑

父亲去世前，把他所珍爱的书留给了我。我知道，那是他一生的最爱，很多一部分都是他自费买的，每本书里都镌刻着他的印记、渗透着他的心血。在那个年代里能节衣缩食省下钱来买书，在这个小城怕是不多见呢。

父亲的这些书对我来说很有用，原来不会上网时，这就是我的图书馆和阅览室。如果把那些书串起来就是一部世界和中国的史诗，就是一个集政治、哲学、战争、文学、诗歌于一体的知识殿堂。可是父亲却把它给了我。

那是2012年9月底的一个下午，秋日悬空，暖风拂面，父亲静静地坐在他的书桌前，手术后的病容、缠手事的倦容交织着，苍白的脸上带着抹不去的憔悴。他忽而漫无目的地凝视着远方，忽而在思索着什么。父亲做过胃部切除手术，需要少食多餐，那天我给他炖了一个鸡蛋的蛋羹，淡淡的香和着热气一直在屋里飘散着，我催促了他几次，他就是不吃，一直说：“不饿，不着急，晾晾吧。”

我抽出一张报纸正要看，父亲看我一眼缓缓地说：“书架上的那些书，你这一两天拉走吧。”父亲的话让我心里一惊，半天没有回过味来，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了。因为过了国庆节，父亲就要到市里的卫校住院化疗，父亲这不是在安排后事么？

我放下报纸，轻轻地走到书柜前，仔细看着父亲这些无语的“挚友”，看出来父亲刚刚整理过，所有的书都分门别类、尽可整齐地放着，而且一点灰尘也没有。这两个书柜我浏览过好多次了，这次却被一种复杂的情感纠缠着，当即就泪眼婆娑了。我能体会到父亲在整理它们时的那种表情、心情与不能割舍的感情。

书是父亲的最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到他生病住院，半个世纪的风云际会，古今中外的刀光剑影，文人墨客的经典妙作，科学自然的精阐细述，无不包罗其中。多数的书已经很破旧了，不知道被多少人翻阅过，或者被父亲翻过多少次。好多书的封面已经褪色、变色，本身就带着那种历史的沧桑感。

说实话，我也喜欢买书、看书、收藏书，父亲的这些书，也是我的最爱，不过，我知道父亲在这些书上花费的心血，投入的情感，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带走这些书，那对他的心灵该是多大的伤害？

那年的国庆节刚过，父亲就住院了，化疗了一个多月，病情并没有好转，那天夜里，他一直不睡，和我聊着往事、趣事、他小时候的事、庙会的事，儿童团的事。父亲的情绪随着故乡的人和事起伏着。忽而心情愉悦，忽而泪流满面，我只能一边记，一边把话题引到别处，以缓和一下他的心绪。那天聊完后，已经凌晨3点了，父亲又催促我尽快把那些书取走。我说：“爹，那些书你出院了不是还得查资料用吗？别着急呀。”父亲瞥我一眼，好像知道我只是在安慰他，眼睛里流露出的全是无奈和无助，默默地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一沉，想必父亲已获知了他的结局吧。

2013年元月5日，父亲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父亲临终前，思维很清晰，却已不能表达，他一直望着我，我当然读得懂父亲的眼神里那份嘱托，郑重而悄悄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父亲的“遗产”——那些藏书，走上了我的书架，我依然按照父亲生前排列的顺序放着。不同的是，我的书柜装上了门、安了锁。我的那些书友、文友们也时常找书看，我的原则是，我的书随便取，父亲的那些书不能动。因为我感觉，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在看着他的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