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仍是少年

上周回母校看望的四位孩子中有三个是小学毕业后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聊天。下午还在上第一节课时小威就来了。讲着课的我也没在意外面站着的是谁，直到课间小威过来称呼 “宋老师”，眼前的身影才跟记忆中的12岁小学生慢慢对上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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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成人身高的小威被班上的几个男生围了一圈，他们还自以为别人听不见似的跟旁边的人嘀咕着 “我好像在某某村见过……” 还有个小男生不停地从侧面探过头来观望，小眼神捉摸着这来者系何人。正笑着感叹变化可真大呀，老班长子晴也按耐不住好奇，凑上一只握拳的手，举高了说“老师我要采访你。请问老师这是谁……” 原本略带拘谨的小威被这么瞩目一番，他看着走廊外的蓝天白云，可能回趟母校现在又多了别样的感受吧。好在上课铃声调试了这份不自在。我上第二节课，小威边等边用手机联系另外几个同学。临近下课时窗外闪过两个女生逗趣的身影。

办公室风扇的风不大，仍然燥热的空气里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小谢把双手插在腰上，蓝色裙子的胳肢窝处被汗湿出两块颜色更深的蓝色。聊学校，班级，考试，老师，男生女生，青春趣事……三年的学习生活面貌慢慢被勾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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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好的这些同学过着大致相似的学习生活，学习不够好的同学呢，他们也有着类似的曲折的成长过程。小威是四个孩子中成绩不好的一个，在另一所学校。当他坦率而波澜不兴地说起三年来的经历，“一个巴掌飞过来，趴在地上”、“跑步考试时应该在后面开一辆坦克”、“大晚上走在校外那条路上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跟着你”,一边似在回味那些悚然的夜晚……我们听的人都笑了。

初一时因为适应不了新环境，小威极度想转学回来读，高频率地发烧，几乎每周一次，是医务室的常客。到了初二发烧的频率才开始少起来。我想也许是严苛地学习环境和生活方式的大变动让这个12岁少年内心的痛苦转化成了身体上的羸弱。十个同学去网吧开黑打英雄联盟，结果被班主任抓个现行。星期五补课的晚上出去溜冰，害得班主任担心，棍子打在他身上时断裂了。压抑的环境加上青春期自我的膨胀与放任，蛙跳深蹲巴掌他也轮番挨过。

在这个最特殊的成长期里，内在的躁动牵引他们向身外寻找突破口。有就寝时间过后拿出小板凳边抽烟边玩手机游戏的，有打牌打到凌晨五六点的，也有在宿舍偷瞄女生宿舍的，不过这事小威说从不参与，他初中三年没有去谈恋爱，平时刻意与女生保持相互尊重的距离。我也注意到了小威和涛两个男生除了面向我，眼睛看得最多的地方是立在他们面前的墙，只有当和两个女生有了对话时才有时将侧对的脸转为面对她们。但小威说他有一次拿起凳子跟前排一个女生打了起来。我说怎么会跟女生打架，你还拿凳子? 小威讲了他忍无可忍的起因，包括三年里他做到不去挑事端，实在避免不了时也跟男生打过两次架。

他说今天本来可以早点下来的，因为一个同学在ktv庆祝生日都喝了点酒，那些喝得多的男生去网吧休息醒了会酒才下来的。我问小威抽烟时有什么感受，停了两秒，说烦的时候就会抽。小威说要是上课时间再多一两个星期，他可能就挨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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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他体验过的成长之辛酸后的笑谈，其中包含了他这个年纪的挣扎，我也像看电影般看到了小威的成长史。晚上回想时依稀还能感受到小威当时的情绪体验，那么把这次聊天记下来吧。

后来问到暑假打算去爸爸那还是其他地方，小威恨恨地说“绝不去那！” “越南是不少人想要去旅游的地方。”我说。“我是绝不会去的。”作为孩子的小威心里有对爸爸在越南成家立业的恨意，“要是他敢把那小的带回来，我一定揍他一顿” 这句话小威又重复了两遍。再一次感受到他的率直与理解之余，还是少不了担心若是真的行动，对他无益。我是六年级去小威家家访时知道的他父母的情况的，虽然那时的小威已经是个不怎么安分的男生，成为留守儿童的他和弟弟在家里很体贴爷爷奶奶。当知晓了小威的青春期的无助和低迷时，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丝悲恸。

当了几年的老师，了解一点心理学之后更加觉得“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说得片面。少年没有自主选择的空间和足已行动的能力，他们的心中所想能否获得支持也主要由父母的想法决定。还有因缺乏沟通和理解而被强加意志、被误解的情况，很多少年处于被动且无力的状态。少年的愁是真愁。只也有可能的是他们当下的某种愁来得突然，去得也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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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威体验过愁滋味，他是个在青春期里将自己的内在攻击性和自我无力感投放到外部环境中的孩子。随之而产生的这一系列动作大概就叫作叛逆。青春期可能让少年体内的毒素发酵，同时它也有可能是一扇助人成长的窗。

当躁动不安得以挥发，跨过青春期后的少年终将成长得稳健起来。一只脚踏出了青春叛逆期的小威，现在看起来是个豁达耿直的男孩儿。

归来仍是少年

当学生期末考完最后一科在教室里集合时，窗外又看到了小威。他一个人，像上周一样站在走廊上等待着。等到学生都往回走了，我问小威 “是来接嘉耀的吗？” 他笑了笑点点头说是的，然后走向楼梯。

而放学铃声一打就带上书包窜出教室的嘉耀呢，这两天铃声响后居然还若有所思地站在没剩几个人的教室里，呆愣着。直到我说小威来接你，快跟上他。这才回过神来。当教室里只剩下桌椅和安静，我慢慢回想道，那随口的两句话是错过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