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现在很少有人管爸爸叫爹了，听起来有点别扭。但是这却是我觉得最适合我爸的称呼。

我是山东人，平常在家是不说普通话的，所以叫爹的时候是三声的，并不是普通话里的一声。带着一种黏黏的依恋。一声一声的爹从小叫到了大，应该还会叫到老。

家里有一张有些斑驳的老照片，照片上是我爹抱着刚满月的我。那时的他是年轻的，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羞赧，并不精神的短发，刘海几乎遮住眼睛，军绿色的上衣扣得板板正正。他坐得端正，是那个年代标准的照相姿势。只是窝在他怀里的小小的我似乎并不知道这是个“重大时刻”，小小的脑袋歪向一边，丁点大的小脚丫套着一双不太合脚的袜子。爹在笑，我在闹。这张照片是我襁褓里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不是和我妈照的。

我的记忆里爹是没打过我的，不是我不犯错，而是他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赦免我，可怜的弟弟就没那么幸运了，常因为调皮被打得吱哇乱叫。懂事了之后常说爹偏心。爹总是憨笑着说以后也不打他了。

记得有次我问我妈生下我是个女孩我爹有没有失望，在我的家乡还是会“重男轻女”的。我妈斩钉截铁地告诉我绝对没有。据说我的出生不仅没让爹失落，反而  大张旗鼓地庆贺了一番。凡是相熟的人都吃了我爹送的红鸡蛋。

刚开始家里有一辆大梁的自行车，座位与车把之间的横梁便是我的专座，我妈抱着我弟坐在后面。一家四口便有了飞一般的感觉，直至我上了一年级。尽管后来家里有了各种各样的车却再也没有当初的感觉。总感觉爹的双脚蹬出的是幸福。

上学了之后我成了爹的骄傲，年年第一的成绩让他脸上有光。走路时胸膛总是挺了又挺，那模样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逢人便夸他的丰功伟绩。

我上了高中，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开始住校。我妈告诉我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的那天爹哭了。从来没想过那个站着打不弯的爹会流泪，大概是不放心我这个软妹子吧。可能在他心里，离开他我是要吃苦的吧。

没考上大学差点被我妈的叨叨给逼疯，爹却没说一句埋怨的话只问我想怎么办。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民办学校学了个烧钱的专业。爹没说什么，扛着行李把我送到了自己选的学校里。安排好我的吃的喝的，睡的之后不知在哪窝了一夜，天亮了，他便坐火车回去了，他说明年的学费还得挣。就算我后来选择中途辍学，连个学历也没有他也只是由着我，没多说一句。

这么多年自己真是太任性了，偏还有个啥都由着我的爹。我一直以为爹是永远都会惯着我的。

直到我带着男朋友回家，听闻男友家很远很远之后，那个开始推光头的爹第一次提出了反对意见。这次我真的看见了他眼里的泪，是不再清亮的泪。

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我选择无视爹的挽留，毅然决然地远嫁他乡。

结婚多年了，每次回家爹依然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依然是我说啥是啥。可惜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背弯了，黝黑的脸庞上镌刻出了岁月的痕迹。但他依然是我爹，那个坐在阳光里憨笑着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