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1994春节的父母双亲

      某天傍晚时分，下班路过长丰市场顺道买菜，在市场北门口见一老者，身穿中式布衫，手里拿一烟袋锅，不紧不慢地吸着，眼前铺一块干净的彩条布，上面放着不多的西红柿、茄子等，看起来卖相很差，一看就是老人自己种的。

      老者低着头也不叫卖吆喝，只是不停的用粗糙的手把菜一遍遍码整齐，清瘦布满皱纹的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一丝焦燥，似乎不是来卖菜，而是给他在城里工作的儿女们送来偿鲜。

      我有些呆了，逝去已久的爹爹似乎就在眼前，好熟悉好亲切，我愣了好-阵子，走上前把老人家的菜要了一大半，老人家一丝不苟，秤放高，价放低，给我把菜装好，临走叮嘱:有点沉，走慢点。

        我提起菜转过身，眼泪哗哗直流，我太想您了一爹爹!  我那善良耿直自尊苦了一生的爹爹，你在那边还好吗？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爹爹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农家，由于亲爷在外经商，具备供养子侄读书接受教育条件，爹爹到了上学年纪，照例被大人送进学堂，也许是爹爹太过顽皮，一时不能适应学堂生活，所以是上了一个月学逃了二十多天课，爷爷只好作罢，领着爹爹经营家里四五十亩地，和亲爷一起供养家族兄弟堂侄上学读书。爹爹从此成为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和在外工作的兄弟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命运，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正是这个缘故，我考上高中时，爹爹嘱咐我:你好好念，好好学，你能上到哪爹就把你供到哪。父亲虽然在子女上学读书上下了狠心，但是在那个年代家里太穷太穷了，我上初中时家里日子还勉强过得去，我上高一的时候，家里诸事不顺：先是分产到户分给我家不久的骡子突然死了，二哥借贷款买的拖拉机搞经营赔了，大哥得病，二哥单过需要盖房，三哥娶媳妇要花钱，这些事一下子压在父亲身上，多少次夜里，我都在父母双亲商议借钱方案的声声叹息中苏醒，经常在第二天天刚亮，父亲骑着家里唯一值钱的自行车，来回几百里，到在外工作的伯父哪里、澄城县寺天镇、东河川的两个堂姑妈家、永丰我的外婆家去借钱，好在爹爹兄弟姐妹情深义重，每次都能筹到些钱救急。那时爹爹太难太难了，可我却无能为力，只有一个念头，好好读书，跳出穷坑，改变命运。

       

1998年农历6月5日父亲生日留影

      记得一个周末我用布袋装上馍馍，用罐头瓶装上咸菜准备返校，鼓了好大勇气向爹爹零钱，生活的困苦让爹爹少了往日的开朗，变得沉默寡言，他哆哆嗦嗦摸遍所有口袋才拿出一毛六分钱给我，我含泪接过，硬是从家里步行到20余里学校（坐车要5毛钱），这一幕这一切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如今想来还令人心酸。尽管如此，爹爹从没有因为家庭贫困让我停学，好在我在高中三年艰苦的求学之后，顺利考上大学。那时的农村根本不重视教育，我的发小们大多在小学四五年级就停学了，最多就是初中毕业，然后回家务农娶妻生子嫁做人妇，能读到高中那是少之又少。而且农村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更不会支持供养女孩读书。在家里如此贫穷困难的情况下，父亲的坚持，父亲的重教理念，来自于耕读传家的良好家风。感谢爹爹！

      爹爹深爱传统文化，年轻时是当地秦腔自乐班台柱子。听母亲讲，爹爹身形矫小，皮肤白净、鼻梁高挺，眼睛又大，在戏中扮的是旦角，扮相不是一般的好，在当地有点明星的感觉。爹爹的记忆力非常好，不管多长戏词，过去多长时间，爹爹都能字正腔圆从头唱到尾。文革期间，一些秦腔传统剧目一度停演，但父亲经常在家哼唱下河东、周仁回府、三滴血、赶坡、王宝钏等剧目，合阳的线腔、华阴的皮影、户县的眉户等秦腔剧目的分支我都是通过爹爹知道的。有一次，爹爹听说十里外的纪家村要演皮影戏，就和高升叔一起带着我和高升叔的女子红娃一起步行着去看戏，我和红娃只看见一个白布上人影晃来晃去，也看不太懂，我俩就自顾自的玩了，可是爹爹却看得如痴如醉,回来的路上，爹爹和高升叔一直讨论着剧情角色以及演技，过了好长时间，爹爹提起那场皮影戏还津津乐道，这是我记忆中爹爹最开心的一次。

   

儿孙围绕中的父亲

        爹爹虽然没有文化，却也见多识广，盘古开天辟地女蜗造人、岳飞秦桧三国演义杨家将，孙中山国母宋庆龄蒋宋孔陈四大家族，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好多历史知识我都是从爹爹哪里听来的，对我而言，能够在学业上有所成就，与父亲的启蒙不无关系。爹爹心灵手巧，用二嫂的话说是“心窍好”，拧毛线、编笤帚、种地扬场、修理农具样样精通，爹爹还做了多年泥水匠，他瓦的房从不漏雨，过硬的技术和精细的做工为爹爹赢得好名声，方圆十里的人家盖房子总是把这关键技术活留给爹爹来做，爹爹曾参加了洛河下寨抽水站建设，为二哥盖三间瓦房如今依然完好无损，这些也算是爹爹留给我们的一点念想。

        爹爹常常教育我们：为人对国家要忠，对父母长辈要尽孝，对人要真诚。爹爹用一生践行着为人做事的准则，不仅在赡养老人、兄妹间相守相助方面尽心尽力，而且对于叔伯两支也是全力扶持，爷爷弟兄三个，大爷、大伯早逝，留下一大家孤儿寡母，二爷没有子女。爹爹从小就跟着爷爷支撑着整个大家子的生活，下苦种地、挑着担子送兄弟堂侄上学毫无怨言，侍奉二爷二奶一直到老。直到八十年代堂侄还念着他三达的好，每年来给他三达三婶行跪拜礼拜年。

      爹爹一生勤劳善良耿直，为了一大家的生计，为了儿女能够成家立业学有所成，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汗水。作为她最小的女子，在我刚刚结婚不久爹就因为脑溢血后遗症半身偏瘫，平时只能用  “对行不”或者摇头摆手和我们交流，再也不能哼唱他挚爱的秦腔，不能做他拿手的绝活。八年后爹爹在母亲和儿女的千呼万唤中悄然离世。

        每每静下来，我总是想念爹爹和我们在一起的欢乐时光，每当遇到困难挫折的时候，总是被父亲不向困难低头的精神所激励。可是在梦中我常常看到他哀怨的眼神，梦醒之后，我在想: 您是不是担心妈妈老无所依？是不是孙辈事业未成让您担忧? 是不是我没有牢记家训传承好家风让爹责怪? 是不是我在忠孝诚方面还做得-不够好爹不满意?

        爹爹，我会努力，我一定会努力！今天就是父亲节，可我已经很久没了父亲，不知父亲在那边可好？长丰市场卖菜的那位老者，今天早些回家，儿女们一定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等着您哩! 

        天下儿女的父亲，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