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放工回来,郭孟津饿的前心贴后心,见李焕香把饭已经端上桌子,他急忙拿了一双筷子端了一碗忙去给毛主席献饭。饭看起来很香,黄亮亮的搅团,上面浇了一勺油汪汪红堂堂的蘸水,郭孟津口中生津,他把饭碗放在石膏像前,把筷子放在碗上作了个揖,趴下就磕头。这时跟进来几个鸡,焕香在门外扬手一吆,坏了,领头的大公鸡飞上了献饭的桌子,把搅团碗踩翻了,筷子飞起打在石膏像上。石膏像的眼角和脸上立马出现了油辣子的印迹。这冷不丁儿又动下了大烂子,李焕香进来急忙就撩起围裙擦,可不但没擦掉反而弄得更脏,就在这时朱爱花领着公社的专干来了。你说这咋就这么巧,被朱爱花撞了个正着。朱爱花咋咋呼呼,要去大队汇报,专干说:“你先甭急,让我问一下情况。”专干看看郭孟津的脸,再看看李焕香,二人脸色大变,显然是害怕极了。专干说:“这是怎么回事?慢慢说清。”郭孟津说:“我刚把献的饭放到桌子上,死公鸡就飞上去了,我抬手一吆就动下这烂子,我有罪,我罪该万死!我有罪,我罪该万死!”李焕香的口张了张,想说什么,他看了一眼郭孟津,但又咽了回去,她退出了门外。专干说:“朱队长,就这么个特殊情况,原本是教师,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吃饭,吃完饭赶快到公社报到,这次公社组织的贫宣队工作任务很艰巨,你们大队抽四个积极分子,由你带队,到公社后有可能重新分组,然后下到各大队去。叫郭老师先去草房沟给学生上课,随后我到公社汇报一下,看公社是啥态度。”朱爱花说:“这么大的事,我看是有意的,就先按你说的办,反正他又跑不了。”说罢朱爱花转身走了。专干说:“我说郭老师呀,你咋就不小心哩,你说这——你外妇女队长是公社出了名的‘运动红’,你等,我还没回到公社,这事公社就知道了。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我今个来是通知你去草房沟上课的,草房沟的王老师回去生娃了,以后人家咋弄,等候消息。”
李焕香心里很难过,明明是她闯下的祸,郭孟津不加思索地揽在了自己身上,以前她以大姐姐的身份处处维护郭孟津,如今咋就维护不了了呢?反过来还要一个原本有伤的人来掩护自己,她那惭愧的泪水悄悄地滚落下来。
一九六九年春,草房沟生产队已经盖起了新学校,玻璃门窗,非常亮堂,石头石墩墩已经换成了新课桌,尽管这样,郭孟津还是高兴不起来,整日抬不起头,虽然还在教书,人们看他的眼神跟以前大不一样,这样让他整日心神不安,总怕再做错了什么。这天下午李焕香看他来了。郭孟津还在上课,学校里静悄悄的。进房子她发现郭孟津的房子又乱又脏,她便挽起袖子干了起来。又是扫地又是整床铺,最后她觉得桌子上面太乱,他想弄整齐,他想把放在边上的砚台往里推一推,靠着墙,第一下没推动,再用了点力,砚台倒是动了,可谁知墨汁立即溅了出来,竟然溅到了毛主席的石膏像上。脸上那点最为要紧,她急忙用抹布一擦,结果不但没擦掉反而半拉脸都成了黑的。她气得直哭。郭孟津上课回来一看,大失一惊,再一看李焕香,知道是她抹桌子不小心弄的。后边听课的学习片上的几个老师相继都进了房子。你说,咋又弄下这事,这回回咋就这么巧,件件都在节骨眼上。那几个老师叹了叹气,评完课就走了。你说这事人能不知道吗?这真是人倒霉了烧开水都结锅底哩。
晚上,两个人坐着谁也不说话,郭孟津看着石膏像发呆,你说这咋就和石膏像就耗上了呢?又是石膏像。末了,他想用裁纸刀轻轻地把墨刮掉,谁知越刮越深,还是刮不净,渗得太深了。他把石膏像放回原处说:“谁要问就说是我不小心弄的,要瞎就仅我一个瞎,你千万不要搅这事,你给咱把娃和爷爷管好,反正现在就这一摊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现在就这一摊子了,睡!哭能顶啥用?睡,明个你回去,不要给家里人说,算走算看,我想我不杀人放火不破坏生产,它罪由再多,反正是现行反革命,他总判不了死刑,睡。”他说着铺好了床自己先上床了。
郭孟津睁着眼平躺了一会儿翻过身背对着桌子上的灯光睡去了。李焕香关了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就想,这一次次大烂子都是自己所为,可挨错受罪的偏偏是郭孟津,这难道真的就应了外爷的话?这“败月子”就真的这么厉害?若真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早早和郭孟津把婚离了,免得让他接二连三的遭罪,眼睁睁把最爱的人害成这样子。半片子月亮透过窗户正好照在郭孟津那消瘦的脸上,他虽然睡着了,但他还半张着嘴,嘴角上还挂着一滴凝固了的泪珠,他想要对她说什么,又有点张口结舌的样子。她一阵儿心里难过,眼泪不禁又涌了出来,离了心疼,不离心更疼。结婚后两人从没高说低嚷过,一向相敬如宾,这有什么理由能离这婚?然而如今的现实生活弄得她不得不向封建迷信思想低头,这也算是对年迈的外爷他老人家的低头,就是苦了郭孟津,闪到半路上,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关于这一点,是决不能让朱爱花知道的,要是让那家伙知道了,全家人都不得安生,那非给戴上牛鬼蛇神的帽子不可。她就想不通,为啥外爷老是护着梁继娃,那梁继娃把毛主席画像掉在牛屎上,他不让揭发,说粱福禄给继娃取那个媳妇不容易,别把人家的日子弄散了;还有梁继娃家的厕所里的擦屁股纸,全是人民日报,难道朱爱花就没用过?报纸是谁放的,上面难道就没有毛主席语录?难道就没有毛主席像?她为什么就不去揭发,难道她朱爱花是瞎子?就什么也没有发现?为什么就没人揭发?李焕香一肚子的不公平,但她是个非常孝顺的媳妇,她还得听爷爷的话,对于朱爱花、梁继娃的事,她在旁人面前只字都不能漏,爷爷不让说出去,一定有他的道理,而这个道理咱想不到,看不到,再说以后也许会明白。
李焕香几时睡着的,她不知道。当她醒来时候郭孟津已经放学了。她临走时对郭孟津说:“你记着,咱都要听爷爷的话,就因为当初没有听爷爷的话以致现在的瞎事不断。既然错了就得改,我昨晚想了很多,也很可能是我的生辰八字所致,咱离,不是姐姐心狠,要把你撇在半路上,实在是没办法可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说啥都得离。”李焕香的意志非常坚决。郭孟津一直看着李焕香说完,然后说:“关于‘败月子’之说,我不信,至于你非要离,你也得给我个考虑的机会,总得有个合适理由吧?”李焕香觉得说的也是,总得给他一个思考的机会,必定不是小事,便说:“行,你好好想想,反正非离,我先回去了。”
李焕香走后,郭孟津靠在被子上冷静地想起来。他觉得,其实离了也好,省的连累焕香,对焕香来说也是个解脱。省得焕香为他老抬不起头。尽管事是这样,不管父母亲同意否,总得跟爷爷商量商量才是,起码也得让大姨、三姨、四姨知道。
爷爷是个大度的人,起先爷爷不同意这桩婚事,但撑了几年后,爷爷也没反对,这次一定得征得爷爷的同意。爷爷这辈子过的桥都比咱走的路多。早先,民国年间遭那大年景,三年颗粒不收,一些村到了活人吃死人的程度,一个村一个村都没人了,唯独牧牛川的人没有要饭,爷爷把攒下的粮一点一点都分给了村里人,灾年过后,他把所有租出去的地便无偿地给了村里人,还给写了地约。以后到了土改,外村的地主有被国家正法的,有被戴帽子批斗的,而爷爷却平安无事,只给定了个开明地主,爷爷还当上了村长。从文化革命开始到现在,爷爷一直没有受过冲击,当然这与爷爷是党员、三姨、四姨去延安当八路分不开。所以,爷爷认定的事一定是对的,一定有他的道理,就像下棋一样,平常人只能看一两步,而高人至少在五步以外,爷爷就是这样的高人。所以咱不理解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咱没有爷爷的境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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