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秃头皇帝最后的倔强
朕,是个皇帝。
是那种批批折子,散散步,为前朝后宫安享太平而努力着的天下一等工作达人,可当我下意识的背手一握时,空空如也的空虚感只准许我挠一挠头皮。
那之后,我还是会把手背过去,不管怎样,“江山一握”的象征性姿态,是我皇室独享的尊容。
也是我独属的最后的倔强。
陈德递上后宫侍寝的牌子,鼻孔微张的微表情,呼吸显见比往常慢了一个节拍,我猜想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陛下,良妃娘娘泛舟三日游未归,景妃娘娘写生归来正赶着印刷作品大批出版,兰妃娘娘那里上个月去过了,这不,按您的要求,已经把她放在了待定区一栏。沁芳宫那位倒是在跟前,正忙着给宫里旧物回收。嗯,不如陛下……还去兰妃娘娘那里看看?”
“陈德”,我摸了摸额头,指腹凉凉的,甚至还有点刺挠,“朕不想去种蘑菇。”
上元节那日,我化身平民游走在大街上,意同子民们欢庆,迎面跑过去两个孩童回身对我嘿嘿一笑,私以为他们将我认出来了,便多留意了两眼,心里颇有几分自得。
“看,秃子”,他们笑说。
唉,为着此事我憋屈了好一阵子,但倾诉对于身为皇帝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奢侈。
消息不知怎么传到兰妃那里,一大早就见她出现在养心殿,手中花盆里躺着几根骨头。“臣妾来确认一下,陛下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说您秃的那两个小孩怀里抱着的,是用骨头养的蘑菇?”
显然,兰妃的着眼点与众不同。
“朕确定。”食指和拇指把眉心捏的怪困倦,我提醒自己,这个妃子是作物科学研究界的翘楚,我得时刻留意她找“人”为科研献身的意向。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的访谈结果意外的让人感动,兰妃说那盆蘑菇,对农作物科研有着里程碑式意义,她现在该能种出头发了。
说实话,内心毫无波动是不可能的。
我那殷切的盼望,终于在十五日后的一天清晨生根发芽,齐刷刷的十五只蘑菇,在我的头皮上生机蓬勃,兰妃闪着星子的眼睛告诉我,继杂交水稻之后,朕的百姓又有杂交蘑菇可以吃了。
朕的脑袋,承受了太多他不该承受的,总而言之,兰妃那里我是不想去了。
“奴才明白……那不如,去沁芳宫散散心?”
沁芳宫……沁芳宫,是了,朕记得,朕前不久刚刚入股过芳妃的“旧物回春”。听闻沁芳宫近来被围得水泄不通,想是生意做还算的不错,收益可观的情况下,可以考虑芳妃在宫内广设直营连锁店的申请了。
“盘它!”
远远的,我便看见这两个字的广告悬在当空,秉承着皇室一贯的简约风格,却是分外眼熟。再瞧从沁芳宫里出来的人,无一不是揣着满怀的旧物,洋溢着二哈式笑容。我百思不得其解,甭管什么东西,旧的已经旧了,像冷宫里蓬头垢面的女人,还怎么让人重新喜欢?
“陛下此话可就差矣了。”
盈盈一身影打人群里跳出来,不偏不倚地投进我怀里,连同一张卡券被塞进我的衣襟。
“陛下,依臣妾看您不是不喜欢旧东西,您只是忽略了旧东西的价值。一两银子是银子,落了灰尘的一两银子就不是银子了吗?好与不好,陛下试试不就恍然大明白了?”
芳妃含笑的脸颊红的飞起,任谁看了都心动。
罢了,试试也无妨。
是夜,虫鸣绿纱,红烛暖帐,芳妃跪坐在床尾,我的头不偏不倚地枕在她柔软适中的膝上,软糯的气息中夹带着温侬软语,“请陛下把眼睛闭上,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说”。我只觉得脸麻头麻,心乱如麻。第一次有了些小小的紧张……
朕是个皇帝,
朕经常会忘记自己秃头这件事,
可朕的妃嫔们好像从不容许我忘记。
我坐在凉亭内,昨晚的一切在脑海里涟漪似的回放,荡漾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我忘不掉走出沁芳宫时,陈德夸赞说,陛下龙颜愈发的亮堂了。
石阶小雨润如酥,点点滴滴到天明,朕愁苦啊。
朕怎么把芳妃的父亲原来是个古玩控这件事给忘了,那老匹夫蹭着皇家补助不干人事,一天空着俩手,除了盘核桃就是盘串子。
“呃,陛下也不能这么说,孟大人年事已高,就这么点小爱好了。”
“他现在在做些么子事情了?”
“据说养心殿已经被孟大人盘的锃亮如新,下一步,他准备向您申请盘龙椅,说是为了给您办公时提供极品亲肤享受。哦,孟大人还向尚衣局申请,用剃了毛的猪皮为其定制一身套头式连体皮衣,以便提高包浆效率。”
我摆摆手,后宫招架不住,前朝也不让人省心。叫他去边疆盘那些蛮子罢,他女儿比他出息,都盘到天子头上啦。
手往脑袋上一搭,惊异的发现指腹连一点刺挠的感觉都没有了,我突然意识到,朕的“江山一握”,可能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底气十足了。
“陛下,恕奴才多句嘴,其实各宫娘娘们都挺努力的,她们有人忙着中药外医,有人忙着人体绘画,还有人忙着穴位按摩,初心都是为了陛下好嘛。”
“陈德……你不懂。”
对,还有人体绘画的景妃。国外美术进修后的她,在艺术方面的造诣可谓是很高了,朕也承认她在国内纹身领域的贡献,为许许多多的患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比如朕。她在朕背脊上描绘的龙辫,让人难辨真假,可现在凛冬将至,朕总不能还穿戴一身露背装出现在大臣面前吧。
朕知道,知道他们以为朕闷闷的样子,是因为朕的秃头再不能长出头发了。可这不是很正常吗,先帝在世时不也没头发么,这么些年都过去了,朕一遍遍的劝说自己,并且都习以为常了。
我瞅着漫天渐淡的星子,猜想它们正闪闪烁烁的消失在我包了浆的头顶上。在我还是个小皇帝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世间万物因我而存在,而现在我更加明确,除了头发,它不配。
凉亭内,皇帝逼逼叨叨,太监点头哈腰。
皇帝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盹,太监蹑手蹑脚的拿出了刀。
陈德做梦也没想到,先帝死前会交给他这样一份太祖皇帝的密旨:新帝继位以后,要勤修指甲勤剃头,而且是全剃,记住,没有商量的余地。
起因是因为太祖皇帝的意外逝世。太祖皇帝死于刺杀,按照常理来说,哪一朝的皇帝不是身怀武艺,且不管是不是三脚猫功夫,遇到危险总是还能抵挡一阵子的。可太祖皇帝就比较触霉头,跑的过程中被刺客拽住了辫子,一个没挣脱开,被刺客捅成了筛子,死相极为惨烈。
这事虽然好说,却不好听啊,说一个皇帝死了,只因为被人揪住了辫子?是以从太祖下来两代往后,皇帝秃头已经上升成为了天命。
天命啊,不可说不可说。
陈德仰天伸了伸一把老骨头,把刀递给身后的小太监,“上吧,练练手。”
他已经连哄带骗的送走了一个皇帝,这一个,他怕是陪不到最后了。
朕,是个皇帝。
是那种批批折子,散散步,为前朝后宫安享太平而努力着的天下一等工作达人,可当我下意识的背手一握时,空空如也的空虚感只准许我挠一挠头皮。
那之后,我还是会把手背过去,不管怎样,“江山一握”的象征性姿态,是我皇室独享的尊容。
也是我,最后的倔强。
文/桃李不言 来源:微信公众号【故事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