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九）

暮春时节（九）

暮春时节，暮春毕业了。

繁华落尽，残花败柳铺满乡间小路。乡间小路纵横交错，正如人生之路各不相同。暮春想循规蹈矩地走上她那乡村教师之路，但命运却同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暮春是个“差不多先生”，任何时候奉行“差不多”准则，谁知毕业时她凭借零点一分的“差不多”距离，走向了另一条无比坎坷的人生之路。

暮春落榜了！

暮春永远记得那天那个红得似血的太阳，暮春就在看到发榜通知书那一刻知道了啥叫天旋地转。暮春不知自己如何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知自己如何走上那条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块坟地，坟地上那密不透风的茅草上絮花四处飞蹿，像极了一群无人招揽的孤魂野鬼。暮春真希望列祖列宗的魂灵从那茅絮中飘出来，把她拖到那个神秘的世界永不出来。暮春无法面对头发花白的母亲，暮春三年的开销已经让家中一贫如洗，母亲以破釜沉舟的决心送她走出大山，暮春却让母亲的心愿付诸东流，暮春感觉自己混帐透顶。

暮春闭关三月。乡村的流言却似杀人的飞刀。当初母亲不顾众人饥笑让暮春复读时，村里那群已有儿女在外打工送钱回来的庄稼人就到处传播：“暮春妈吃错药了，女儿都是赔钱货，送她读书有啥用？”

暮春成了村人的笑柄。

“暮春，现在你找条啥蛇来耍哦？”包大爷一只裤脚绾得老高，脸上爬满讥笑的皱纹，他肩上的锄头扯着个大嘴，在暮春的面前晃啊晃。

暮春不敢接话。

“唉，庄户人家，拿那么多钱来砸在一个女娃子身上，砖房都能修三间喽！”包大爷痛心疾首的样子，好像暮春是偷了他三间砖房的钱一样。暮春低着头，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暮春，你妈送你读书花了不少钱哦！”邻家大嫂语重心长地说，“肥猪都卖了好几十头啊，你这没考上咋办哟！”

暮春红着脸，感觉自己犯了罪。

“女生外向，迟早都是人家的人，也不知暮春妈咋想的，这下好了，投的钱都打水漂了！”那些以前嫉妒暮春考上师范的乡亲兴灾乐祸地说。

暮妈妈只字不提暮春落榜的事。暮春偷偷看暮妈妈脸色，无悲无喜，波澜不惊。暮妈妈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喂猪喂牛，好像暮春是别人家女儿，考没考上和她没有一毛钱关系。

暮春在家度日如年。

“暮春，出来嘛！到我这里来，我这里需要人，来帮我！”同学梅子打电话给暮春。

梅子是个敢冒险的家伙，师范校三年自学电脑，一心想成立个软件公司，刚毕业就甩手出来自己干，他倒不想回那个穷得叮当响的老家。

暮春没有梅子那样的胆魄，她踌躇了。

梅子家里境况和她差不多，梅子不遵父命私自与学校解聘，家中父母也是火冒三丈。刚毕业那个寒假，梅子没钱租房，悄悄和学校管理员联系一个人住师范校宿舍，每天晚上洗冷水，独自在黑灯瞎火的宿舍里与鼠共眠，好几次打电话给暮春都哭成泪人，暮春知道他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暮春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拖累他。

“暮春，到广州来，到私立学校来，这里工资不错哦！”一个师兄打电话来。

暮春动了心思。与其每天在家看人脸色，不如走出去谋个差事。

“妈，我想出去……”暮春在某天午饭后向暮妈妈提起。

“想都别想！”暮妈妈语气坚决，看都不看暮春，“我已经与村里学校说好了，明天起去代课！”

“可代课那点钱如何够用？”暮春可不想代课。公办教师工资都不够糊口，代课教师就工资少不说，每天还得听村人的流言蜚语，她受不了。

“谁让你不努力？边代课边考，哪里会考不上？我就不信这个邪！”

暮春老大不愿意。她偷偷收拾好行李，想趁暮妈妈不知道溜走。

夜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口袋，把所有发光的、不发光的星星都装在其中，暮春看到那浩瀚无垠的星空，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的位置，暮春彻夜难眠，她不知前面等待她的该是怎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