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年少时对两样东西甚是感兴趣。
一个是从外婆传到母亲的女红包,内有各色彩线一团,未拆彩线三五支,绣了一半的白底喜鹊图一片,蜂蜡两团,黄铜顶针两只,绣花针一包,每每看到都会来回翻几次,翻的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明白,总觉得很有看头。
女红包是母亲出嫁时外婆塞在箱子里一同带到父亲家里的。
彝族有“不长树的山不算山,不会绣花的女子不算彝家女”的说法。母亲是汉族姑娘,本没有这样的讲究,不过父亲是彝族小伙。母亲出嫁前,外婆买了女红包,裁了布片,裱了白底,画了图案,穿针引线,做了绣片。
操心着一家子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的吃饭,里里外外牲畜的吃食,绣片做的断断续续。菜园子里急需翻动的菜地,房梁上急需播种下的种子,田地里黄的不等人的麦子总是在不停的跟绣片抢着时间,临至出嫁,绣片没完成,外婆索性收拾装入袋子,再装到彩礼箱里,说着。
“出嫁了不比在家里,会做的要做,不会做的要学。”
我来回看着那个尚未完成的绣片,始终猜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看形状,好像是头片,又好像是腰带上的摆尾。问母亲,她也说不太清楚。
母亲做了一手好针线,不过刺绣的功夫是远不及外婆的,也比不上很多彝家女。奶奶看着绣片,指点过母亲几次,说着尚未绣完的部分应该是花朵,又或者是另一只喜鹊,形状大概如何,针法如何走……母亲还是没有动过一针。
她买来印着卡通人物的红色灯芯绒,摸索着裁剪,再用缝纫机打成搭衬衣的外褂,缝上漂亮的纽扣,穿在我们身上甚是引人注目。叔叔家生宝宝了,她就买枣红色绸布,给小孩子做虎头鞋,虎头去掉了,一边绣上一个金色的字,合起来就是“吉宝”。
母亲的针线活,里外无可挑剔。花布鞋、千层底,缝补、换拉链样样精通。唯独刺绣,鲜少做起,甚至不做。那只装着各种彩线的女红包就安安静静、稳稳妥妥的放在了三门柜里。时常去翻动,但不曾走一针。
02
一个是放在木板床下的木匣子。
木匣子放在床底下靠墙一边,箱子四周涂成黄色,时间长了,油漆开始脱落,锁把上略有锈迹,锁盒上是时常触碰后的油亮光。
箱子是庄稼人家里很普遍但又很重要的一件“家具”。每一个出嫁的女孩子,陪嫁的嫁妆里边一定有箱子。我母亲进我父亲家门时,嫁妆里就包括两只皮箱,尽管这两只皮箱是我父亲买的。
说是皮箱,实际上也只是在箱子的八个角以及手把处用了皮料,其余部分均是布的。
新买的发卡、扎头线放皮箱里,没拆封的袜子、新买的棉线放皮箱里,记账小本放皮箱里,装纽扣的盒子放皮箱里……箱子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同城里人的床头柜一般功效,只是庄稼人的箱子装的东西与城里人不同。
床底下的木箱子就不一样了,既不是嫁妆,也没有充当床头柜的角色。在床底下黑暗的角落里,若不是趴在地上找那双放牛穿的布鞋,还未曾发现发现床底下还有一只箱子。
箱子与民国时期穿着长衫、带着粘毛帽走上渡轮的男人们提着的箱子一般大小,形状同为方形,侧面有手把,可提。电影里多半是深色加上好木材制作,我家里那只是鲜艳的黄色,普通木料。
我头一次打开时,它被平放在客房的床上,里面装了满满一整箱书。故事会、长江文艺(杂志)、《玉娇龙》(1985出版)、《春雪瓶》(聂云岚著)、常见病的医学书、常用中草药集,小儿突发症集……记住了这些大的类别以及印象深刻的两本小说,若要一一细数,就报不上准确的书名了。
箱子原本是放在隐蔽的角落上锁,后来之所以得以打开,并看到里面的内容,都是因为一次搬家,那些家里用得到的家具都已搬走,这只木箱似乎与新的住所不太匹配,又或者太占空间,最终只是带走了放在里边的几个重要文件,箱子及剩下的书本则随意放在了客房。
书是父亲的,母亲也看。源于对书本的热爱,又耿耿于怀未曾完成的学业,它就像内心深处一个未解之结,深深的藏在了最深处,最隐秘的地方。
生活中的争吵、打闹、柴米油盐、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心结沉在了最深的地方,掩盖的是昨天的忙碌,今天的焦虑,明天的打算,未解也无解。耿耿于怀的东西,终被磨平,丢下一句“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之后摔瓢离去。
我来回翻看了那些故事性较强的文字,读三次还是读不下去的小说,至今没记住书名。那些熟知的中草药,仔细对照认识,能识别的病症,看了对症所下的药。
野百合的根呈深泽色,味苦,所有人都说有毒时,只有我母亲挖了回来加冰糖煮了治咳嗽。没中毒,咳嗽好了不少。
年少时的喜欢是纯粹的喜欢,长大后的思念是长长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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